朦朧之中,向辰聽到陸瑤的聲音,這次她是帶著急切的哭腔:“怎麽修複不了?”

向辰睜眼,見是陸瑤一直在嚐試為他療傷修複,可他身上的血管還是火焰顏色,沒有明顯好裝。

一旁的荷娜對陸瑤解釋:“沁骨池沁入骨髓,影響是不可逆的。”

“陸瑤……”

向辰輕輕開口,陸瑤才看到他已經醒來。

“向辰!”

向辰撐著起身,陸瑤過來扶他。向辰握住陸瑤的手,示意她無礙,又吩咐荷娜:“你先出去吧。”

荷娜退出房間,陸瑤低著頭,一言不發,眼睛似乎紅紅的。

向辰俯身看她:“樹種結出來了?”

陸瑤抽了下鼻子,點了點頭:“摘了三個葫蘆,九顆種子。”

向辰刮了一下陸瑤的鼻子,“辛苦了。”

聽了這句,陸瑤眼眶又紅了,別過頭不讓向辰看到自己落淚,語氣倔強:“我有什麽辛苦?又沒有不顧後果地逞英雄!”

聽到這話,向辰輕歎氣:“對不起,我可能要食言了。”

“你已經食言了!”陸瑤很是氣惱:“不是答應我小心的嗎?上次在山洞,你還說我霸道自私,現在輪到你,還不是一樣?”

向辰淡笑,陸瑤看向辰沒有意識到嚴重性,氣得抓起他的衣領:“你還笑?荷娜說,要不是護身靈器,你根本抗不過那麽長的隧道!”

向辰擦拭陸瑤的眼淚:“那麽、又是你救了我。”

“你嚴肅點!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了你呀?我……”

說完這句,陸瑤忽然意識到什麽,表情又黯淡下去,放開向辰,沮喪地說:“我這輩子就欠了你,你本來才是在父母身邊、過安定生活的那一個。”

沒想到陸瑤又聯想到這裏,宿命與虧欠也是他們兩個一直回避聊的話題之一。向辰表情鄭重起來,他拉過陸瑤胳膊,讓她正視自己:

“陸瑤,你沒有欠任何人,不要憂心不能改變的事,做你自己能做的。”

陸瑤明白這個道理,可是心裏還是感到難過:“我原來以為能做的,總覺得還有時間,還沒來得及,突然之間又做不了了。”

向辰貼近她:“比如呢?”

“比如,我想讓我爸媽見見你,這樣一來,以他們的身體狀況,又來不了未央,可惜了。”

陸瑤雙手托腮,歎著氣。向辰看出她心情已經明亮許多,他自己也輕鬆了一些,於是順著她聊:”之前不是見過了嗎?”

陸瑤皺眉:“那不一樣嘛!”

向辰笑笑:“哪裏不一樣?”

“上次,你是故人之子,現在嘛……”

陸瑤故意拖長音,向辰低頭盯著陸瑤的眼睛追問:“現在如何?”

陸瑤俏皮地挑眉,輕推了一下向辰:“現在是欺負他們女兒的混蛋,答應的事都沒做到!”

向辰也挑了下眉,接受陸瑤批評。陸瑤沒有不依不饒,見向辰血管顏色這會淡了下去,才跟他說又一件正事:“雲霄到了,要跟你商量接下來的安排。”

崢嶸居餐廳內,陸瑤、向辰、雲霄、薑惜文四人圍在一桌,桌子上是切開的三個葫蘆,葫蘆內有果瓤,果瓤上半部分包著著一個種子,下半部分包裹兩個種子。

雲霄麵色凝重:“兄長說,在現有神樹枯竭之前,將這些種子催生成新的通天樹,要完全消耗掉印璽的力量,僅就淩波水係來說,從此江海無法淨化,須由長老院組織淩波族人公投。”

“公投結果呢?”薑惜文迫不及待地問。

雲霄對淩波和羲曜兩州的狀況很不樂觀:“民眾意見是,既然可以一人之力救未央,不必拉入四州做不必要的冒險。聽聞羲曜民眾也是反對借出朱雀印,說風之子就是為此回歸,就算犧牲,也是她血脈傳承的責任。”

陸瑤氣得直拍桌子:“豈有此理!當我好欺負?這是一個和多個的問題嗎?這些都什麽人呀?我明明是為了救他們,怎麽還被倒打一耙?”

“這裏的人就是這樣,把靈力看得比生命還重。”受傷虛弱的氣息顯得向辰的語氣更加冷漠決絕:“你不絕了他們的希望,他們是不會主動改變的。”

陸瑤不明白向辰具體所指:“怎麽算’絕了他們的希望’?”

“最直接的辦法——”向辰眼神比語氣更冷:“毀掉神樹林。”

“什麽?”

陸瑤和薑惜文對於向辰能說出這幾個字都感到震驚。反而與向辰同樣生長在未央的雲霄,深諳能力者對靈力的吝嗇與自保的心理,對向辰的觀點讚同理解:

“這些人是想讓你用血液修複現存的通天樹,而毀掉神樹林,他們隻能交出印璽來培育新樹種。”

兩人說的確實有道理,而且都是真的在為她考慮,可陸瑤還是覺得這樣做太不留後路:“那、這中間沒有時間差的問題嗎?舊的樹林提前被毀,加速兩界分離,這時再去種新的,還有用嗎?”

薑惜文點頭讚同陸瑤的話,向辰也認同陸瑤的疑問:

“還有一個辦法”,向辰看向陸瑤:“你回第五州。”

陸瑤怔住,向辰不忍看陸瑤這個表情,轉過頭才繼續補充道:“你離開未央,人們接受你不再回來,隻能自救。”

陸瑤沉默半晌,再次開口是先與薑惜文確認:“……新樹種的方案一定成功嗎?”

薑惜文實話實話:“不能保證,我們做的一切都需要那個結果去驗證。”

“那、如果失敗,我是不是就……”陸瑤看向向辰:“回不來了?”

陸瑤這一句問的得向辰心口驟疼,身上的血管又有火焰色爆裂之象,向辰努力壓製。

“向辰!”

陸瑤心急照看他,雲霄見狀,將空氣中的水蒸氣凝出數個冰針,插入向辰身上穴位。冰針通過皮膚刺入經脈,隨著血液流動全身,向辰的血管恢複常色。

陸瑤像找到救星了一樣問雲霄:“你可以治他的傷?”

雲霄搖頭:“水係的冰魄針,可以壓製他不受控製的火係靈力,但也隻是緩解。”

向辰緩過勁來,拍拍陸瑤的手讓她放心,又對雲霄說:“確實有效,多謝了!”

雲霄表示他們二人跟他不必客氣:“這樣,我再去做些冰魄針,你每日注入血液,這一天便可行動如常,我來告訴你怎麽用。”

雲霄示意向辰跟他出去,向辰領會,對陸瑤笑笑表示一切無礙。

陸瑤放開向辰,見他隨雲霄離開餐廳,陸瑤憂心忡忡,薑惜文撫慰地拍拍她肩膀,問道:“如果要你回去,你走嗎?”

陸瑤搖搖頭:“我不知道,好像情勢上我真的該走,但這樣一來,向辰和雲霄不會成為眾矢之的嗎?我不放心他們在這兒的處境,還有薑薑你,怎麽打算?”

薑惜文握著陸瑤的手:“我會留下,幫他們完成種植。”

陸瑤陷入沉思,她知道,薑薑留在這裏其實是給她善後,可是如果以後兩界真的永遠分離,她們兩個是一起來的,她怎麽可能為了自保,把薑薑一個人丟下呢?

崢嶸居雲霄房間,向辰坐在桌台旁,見雲霄謹慎關閉門窗。

向辰猜到雲霄意圖:“你叫我出來,是有話跟我說?”

雲霄點頭,神情嚴肅。

“關於陸瑤的?”盡管向辰不願意往這方麵證實,但既然是可能發生的,就要去麵對。

雲霄語氣凝重:”我把甲骨爻還給大祭司,大祭司從水境中,看到她留在未央的未來……“

向辰已經意識到不樂觀,眉目緊鎖,額上青筋凸顯。

半晌後,陸瑤和向辰分別從餐廳和雲霄房間出來,兩人正麵相遇,兩兩相望許久。

陸瑤又心疼又難過:“以後,你都要打冰魄針了嗎?”

向辰倒是淡定:“應該是。”

“那你學會怎麽打了嗎?”

“沒有。”

“為什麽不學?”

看向辰又是不把這身傷當回事的樣子,陸瑤更多了一份氣惱,如果以後真的永遠分開,這人對他自己到底有沒有打算?

陸瑤不自覺地酸言酸語起來:“還是、你要等將來陪你的那個人給你打?”

向辰還是那淡淡的語氣:“太難,你要學嗎?”

陸瑤一時愣住,而後看到向辰微笑看她,才會意到向辰也是打算爭取讓她留下的!陸瑤頓時覺得心頭又痛又暖,眼眶好像也變得濕乎乎的,哎呀,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愛哭了?陸瑤撲到向辰懷裏,輕輕捶打了他一下:“不許再說要我走!我們至少有兩州支持,還是有機會的。”

向辰沒回答,溫柔撫了撫陸瑤的頭發,沒有讓她看到自己眼中的惆悵。

方形土樓內,阿信和阿寧看守著被鐐銬鎖著的卡拉查,向辰來查看,阿信、阿寧關切詢問:“老大!你怎麽樣?”

向辰安慰二人不用擔心:“雲霄用水係靈力壓製,沒有大礙。”

“那就好……”阿信長舒一口氣,慶幸老大沒事。

卡拉查卻一語戳開殘酷真相:“那你也終生離不了未央、離不開冰魄針!”

“你給我閉嘴!”

阿信狠一腳踢上卡拉查的臉,卡拉查瞬間被踢懵,惱羞成怒:“你是個什麽東西?你這個……”

一把黏土,阿寧將卡拉查的嘴封上——“唔!唔!”

阿寧瞪了掙紮的卡拉查一眼,向向辰匯報狀況:“那天您發信號,我跟阿信已趕回附近。”

向辰點頭:“我收到你們傳訊,說麒麟印也沒能出借,是怎麽回事?”

“長老院未能通過。”

即便有最高首領星陣大人支持,向辰也明白,當前坤輿的行政機製確實可能導致這個結果。坤輿沒有領主,星陣大人雖居長老首席,動用麒麟印,還是要有長老院半數以上支持。

阿信提議:“要不然把三枚印璽都偷出來?”

向辰搖頭:“印璽要領主或長老驅動,若隻有一家猶疑,或可就此施壓,但三家聯合推諉,就算拿到印璽,他們也不會配合。”

“那怎麽辦?”阿信與阿寧也都不希望到最後是陸瑤被逼著去獻祭生命。

向辰沒有回答,看向旁邊還在掙紮咿呀的卡拉查,著令二人:“把他藏起來,不要上報。”

“是!”

卡拉查驚嚇著被阿信和阿寧拖走,向辰獨自在院子中,聽到莫多在外麵的撥弦歌唱聲。

向辰從方樓祠堂走出來,麵前是方圓寨的活動廣場。廣場中央,陸瑤和薑惜文在搭台布、荷娜擺凳子,像是要組織一場露天電影,雲霄在檢查幾卷聲光絲帛,莫多在山坡上彈唱著歌謠:

是什麽、是什麽、是什麽

人是用什麽做成的

你告訴我男孩是青蛙、蝸牛、狗尾巴

我看到柔情、整潔和傷疤

你告訴我女孩是糖果、鮮花和奉獻

我看到智慧、勇感和冒險

啦啦啦啦啦......

莫多的歌聲讓陸瑤看到和他在同一方向的向辰,向辰也朝她走過去,陸瑤收起剛剛拿在手上看的一卷絲帛:“我剛想到,你拍到的那個證據,可以刻錄到聲光絲帛上呀。”

向辰點頭:“如果扶搖能恢複這個技術的話。”

“一定可以!原來你們還用這種方式引進過電影呢!”

陸瑤拿起幾個卷軸,上麵是不同電影的名字,都是1995年以前的,這個階段對應的未央時間線,就是羲曜發動入侵扶搖的“降龍之戰”的那一年。

陸瑤將卷抽捧到向辰麵前:“挑一個吧,雲霄家留存的,放完就要送到扶搖技術複興了。”

向辰笑笑,從中挑了一卷《剪刀手愛德華》。

夜間的方圓廣場,居民紛紛過來見識這新鮮的露天放映活動。絲帛投影是全方位立體的影像,各個角度都能看,雲霄和薑惜文配合拉著卷軸,像是手搖膠片的放映員。陸瑤和向辰坐在離放映台不遠也不近的一處山坡上,陸瑤依偎在向辰肩頭,荷娜來送酒,在兩人旁邊各放了一杯。

“這是用神樹青果泡的,你們都嚐嚐。”

陸瑤向荷娜道謝:“謝謝族長。”

荷娜走遠,陸瑤拿起酒杯看裏麵的青果,有些好奇:“我看他們今天剛摘下來,能有味道嗎?”

向辰沒說話,拿起酒杯,示意她嚐嚐就知道了,陸瑤與向辰碰杯,一口喝下半杯,陸瑤砸吧砸吧嘴:“還挺清香。”

看到向辰手裏酒杯沒動,一雙眼睛直直盯著她,陸瑤感到奇怪:“你怎麽不喝呀?看我幹嘛……”

還沒等陸瑤反應,向辰就已經攬過她的頭,給了她一個深且長的吻。陸瑤睜著眼睛,看到向辰吻著她的時候緊鎖的眉目。

投放的電影在結尾冰雕雪花飛揚的畫麵,絲帛版本在此處加了中文旁白:

“夜晚來臨的時候,月光照到我的門口,我希望月亮女神能滿足我一個願望:我想要一雙人類的手,我想用我的雙手把我的愛人緊緊地擁在懷中,哪怕隻有一次。”

陸瑤被吻得喘不上氣,向辰終於鬆開她,陸瑤知道向辰在瞞著什麽,“你……”

然而此刻她已發不出聲音,隻能聽著向辰對她說話:“陸瑤,你的人生,是智慧、勇感和冒險,這一刻的美好,是因為要開啟下一段旅程,什麽時候都不要委屈自己。”

陸瑤視角中,向辰的臉已經開始模糊,陸瑤用盡渾身力氣想問出“為什麽”,卻分不清這一刻的五感六覺哪些是現實哪些是幻想。混沌迷離中,陸瑤感知到向辰把她抱在懷裏,貼在她耳邊說:“原諒我沒有勇氣跟你告別,對不起……我愛你。”

可惜,陸瑤沒有聽到向辰說的最後三個字,就在他懷中失去了意識……

心率儀器聲,陸瑤睜開眼睛,先看見的是節能燈天花板,又發現自己鼻子上戴著氧氣管,手上打著點滴。陸瑤側眼看,是沈蓉和陸長青在自己床邊,陸瑤思維有些混亂,艱難開口:“媽、爸……”

沈蓉和陸長青趕緊過來查看,沈蓉撫摸她的額頭:“瑤瑤!你感覺怎麽樣?我給你叫醫生。”

沈蓉按了床鈴,不放心又去走廊叫:“醫生,我女兒醒了!”

陸長青看到陸瑤對周圍環境的驚詫眼神,給女兒安慰打氣:“瑤瑤別怕,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