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渺鄉從橫交錯的水路,船夫撐著小船,陸瑤和向辰船上對坐,向辰注視著陸瑤,陸瑤回避著向辰的眼神,醞釀該如何開口說她的決定。
這時行船經過大劇院,劇院海報換了《遙遠的地球之歌》音樂誦讀會。向辰看到,率先打破沉默:
“你看過他的作品嗎?”
陸瑤順著向辰示意的方向看過去,劇院海報上寫著故事改編自第五州科幻作家阿瑟·克拉克的同名小說。
陸瑤搖頭:“這篇沒有。”
“去聽聽吧。”
船夫靠岸,向辰搭手拉陸瑤上岸。
大劇院演出廳內,樂團演奏著悠揚的音樂,一個女孩童聲的旁白在舞台暗處介紹故事背景:“我的家在薩拉薩星的北島上,這裏是一顆水球,有南島和北島兩塊陸地,大人們以捕魚為生,小朋友們以戲水為樂。”
陸瑤和向辰走進劇場,找到位置坐下,靠近舞台前排。
童聲旁白繼續:“有一天,天空中降落一艘大機器,機器裏的人和我們長得很像,可他們又很奇怪,動動手指,就能讓小機器下海捕魚,做到我們的大人和小孩都做不到的事。”
舞台燈光打向念著旁白的女孩,陸瑤驚喜發現:“是艾茗!”
燈光打向舞台深處的巨幅場景畫,是當代地球都市,現場音樂轉現代電子音,艾茗繼續念白:“媽媽說,天降怪人和我們來自同一個地方,那個遙遠的、叫地球的故鄉……”
演出結束,陸瑤和向辰在後台等艾茗,小艾茗帶著妝撲倒陸瑤懷裏:“漂亮姐姐!”
陸瑤蹲下擁抱艾茗:“你好棒呀!我都感動哭了!”
艾茗本來很開心見到陸瑤,抬頭又看到向辰,艾茗還是有點怕他責怪自己給陸瑤姐姐換的那個什麽香,怯怯語氣和向辰打招呼:“高、高帥哥哥。”
向辰淡笑:“演的很好。”
聽到向辰和陸瑤的雙重肯定,艾茗立刻又興奮起來:“謝謝陸瑤姐姐和向辰哥哥的鼓勵!要是媽媽知道你們喜歡我的演出,一定很高興!”
陸瑤問艾茗:“媽媽陪你在劇場嗎?”
艾茗搖頭:“白天她要工作,晚場她會來。”
陸瑤摸摸艾茗的頭:“一天演兩場,累不累呀?”
“一點都不累!”艾茗很是驕傲:“演出次數多了,我越來越理解這個故事,不像第一次排的時候,導演叔叔說我是沒感情的背誦機器,哼!”
陸瑤笑著鼓勵小艾茗:“導演是戰略性打壓,要真是背誦機器,當初是怎麽選上你的?”
“我也是這麽反問的,導演竟然說,我試戲超常發揮,把他騙了!”
艾茗人小鬼大超級自信的語氣把陸瑤和向辰都逗笑,向辰也主動問起來:“你試的是哪段戲?當時怎麽表現的?”
一向嚴肅的高帥哥哥竟然罕見發問,艾茗更加認真對待:“就是最後那段,我念給你們聽。”
艾茗起範兒,隨著她的念白,陸瑤回想剛才演出中的場景,現場音樂詩意浪漫又恢弘憂傷,舞台背景畫麵是故事中人們對地球生活的懷念:
“對在場的眾多聽者來說,這場音樂會展示了他們從來就不知道的事,那些隻和地球有關的事:雄偉的大鍾緩緩響起,仿佛無形的煙霧,升騰在教堂的尖頂之上;船夫用早已失傳的語言哼唱歌謠,船漿劈開波浪,在最後一線夕陽中返回家鄉;士兵們奔赴戰場,他們的痛苦和邪惡最終會被光陰擄走;千萬人齊聲低語聲中,偉大的城市迎來了朝陽;極光在空中跳著冷豔的舞,映照著冰封的無垠大洋;引擎發出隆隆的轟鳴,奔馳在通往群星的公路上。這一晚,聽眾在音樂中領略了一切,它們跨越數十光年來到此地,它們是來自遙遠地球的歌聲……”
從劇院出來,陸瑤和向辰並肩而行。鵝卵石街道上,陸瑤踢著石子,坦然和向辰聊起分別:“雲霄被冰封凝血限製靈力,如果他說服雲霆領主解開冰封,我們、很快就要出發了。”
“嗯。”向辰隻回了這一個字。
陸瑤又說:“淨化環境需要時間,九個地方加起來,不一定什麽時候能回來。”
向辰又隻說了一個字:“好。”
他又在委屈自己!陸瑤有些氣惱,她不想臨走了,向辰留給她的是這麽讓她心疼的樣子。
“好?你就這點反應?”
向辰抬眸直視陸瑤:“我說不好,你會留下嗎?”
“我……”
陸瑤答不上向辰的問題。哎,她又在鬧什麽別扭呢?兩人都不願意麵對分離,她還把自己這份難過衝向辰發泄,怎麽能這麽自私呢?
向辰看著沉默不語的陸瑤,抬起手,掌心從她的發梢掠過她的鎖骨脖頸,摩挲到刻著自己名字“辰”字的朱雀玉墜,對叮囑陸瑤道:“把它戴好,讓他保護你。”
向辰聲音輕柔,聽得陸瑤心裏更不好受,陸瑤乖巧地點頭:“嗯。你也是,不要總是做冒險的事。”
“不要冒險”,這幾個字竟是從陸瑤嘴裏說出來?向辰輕揚嘴角:“你能做到嗎?”
陸瑤理不直但氣壯:“我就是雙標了!怎樣?”
向辰摸摸陸瑤的頭,將她攬進懷裏。
兩人打鬧著走到證券交易所門口,見證券所內擠滿了人,陸瑤突然想到什麽,鬆開拉住向辰的手:“你等我一下!”
陸瑤一溜煙鑽進交易所內,向辰不知道陸瑤要做什麽,還是按她吩咐等在門口。
淩波宮殿內,雲霄請求雲霆為他解開靈力限製:“兄長,雲霏已經知道一切,她還在孕期,如果我不去,她便要去。”
雲霆感到這局麵有些諷刺:“為了不相幹的第五州,我一手帶大的弟弟、妹妹,用自己威脅我,不知道我這個兄長做的是成功還是失敗!”
雲霄誠懇說出心聲:“您是我們敬愛的大哥,這點永遠不會改變。但這與我們的選擇無關,甚至與第五州無關,我和雲霏隻是在做正確的事,這是您教我們的,遵從自己的內心。”
“遵從內心……”雲霆歎息著,“我從未體會過這種感受,所以把自己沒有做到的寄托在你們身上。罷了,到了第五州,如果不見好轉,你早回來。”
雲霆揮手,冰片從雲霄的雙腕處飛出,雲霄克製著感激的情緒太過外露,低頭行禮:“多謝兄長!”
夕陽餘暉,證券交易所關門,陸瑤心滿意足地出來,招呼向辰:“走吧!”
“你做什麽這麽久?”
“哦,上次雲霏帶我來,我沒有進去,要走了去長長見識,不留遺憾嘛!”
向辰將信將疑,但沒有追問。陸瑤拉上他的胳膊,兩人走向街道連接水路的碼頭,船夫乘船等在那裏。
見二人登船,船夫向他們通報最新消息:“雲霄公子來訊,已得領主同意,盡快趕赴第五州。”
兩人原本溫馨互動的氣氛頓時僵住,陸瑤頓了半晌才問出:“什麽時候走啊?”
船夫答:“明天一早。”
“明天……”
見陸瑤低落沮喪,向辰握上她的手,低頭柔聲安慰:“還有今晚,不是嗎?”
陸瑤不想這麽快和向辰分開,小孩子鬧脾氣一樣撅起嘴巴:“一晚上能做什麽?”
向辰笑笑,抬頭問船夫:“我聽說,淩波有一處’最浪漫夜景’,讓人終身難忘?”
船夫會意,架船載二人離開。
冰屋酒店內,冰**的皮草睡袋裏,陸瑤和向辰纏綿溫存著。陸瑤紅著臉頰,仔細看著向辰離她很近的臉,手指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五官勾勒。向辰看到陸瑤似乎眼中帶淚,深情地望著她。
陸瑤側過頭沒讓向辰看到自己的眼淚留下:“我不想你來送我。”
向辰微怔,陸瑤垂眸解釋:“我也沒有勇氣和你道別。”
這個請求向辰能夠感同身受,回想當時送陸瑤回第五州,他也是對她這麽說的。看著眼前陸瑤水汪汪的雙眼,向辰輕吻了她的眼眸。
透過冰屋的透明星空頂,有極光出現在夜空。
天光破曉,朦朧微亮的雪地冰川,向辰和陸瑤坐在冰屋外。天空中的極光絢麗多彩,與陰晴圓缺不一的四個月亮輝映,向辰血管閃爍著火焰之色,陸瑤給他打了一支冰魄針,向辰血管顏色恢複正常,陸瑤仍是放心不下:“雲霄不在,冰魄針怎麽辦呢?”
向辰摟著陸瑤:“他說雲霏生產恢複後會續上,現有的足夠用到那時。”
“那你可把僅有這些保管好,別到時斷貨。”
看陸瑤傲嬌關心自己的樣子,向辰笑了笑:“好,還有什麽交代?”
陸瑤頗為得意地展開自己的存折,向辰看到餘額數字有些驚訝:“你有這麽多存款?”
“剛來的時候讓雲霏幫我理財,昨天去交易所一查,她買的晶石期貨竟然賺了那麽多!這些我帶不回去,留給你吧!”陸瑤將存折和支票一並交給向辰:“支票簽字認領哦!”
果然還是陸瑤,這麽劍走偏鋒出其不意,向辰略感無語:“我用這麽多錢做什麽呢?”
“花錢還難嗎?”陸瑤覺得向辰這個問題來得莫名其妙:“不過,這個數額確實蠻可觀,你要是有心,帶著阿寧、阿信創業、做點生意什麽的,正經生意哦!別帶壞小朋友。”
向辰挑眉,收起支票和存折:“那我先代他們謝謝陸老板!”
陸瑤笑了笑,轉瞬臉上又湧上一點哀傷,陸瑤軟綿的語氣叫向辰名字:“向辰,我一直有個困惑。”
向辰輕撫陸瑤的頭,眼神示意她“說說看”。陸瑤將自己一路以來的真實感受一並傾訴:
“自從來到未央,我很少有純粹快樂的時候,開心、甜蜜、有成就感的瞬間很短暫,很快就被擔憂、哀傷、還有焦慮填充。可上次回去那段時間,我又很懷念這種……悲喜交加的感覺,回憶起來都是幸福的、滿足的,你說、這是為什麽呀?我真的是找虐嗎?”
向辰又抱緊陸瑤一點:“或許因為,你愛這裏,就像你愛第五州的家人一樣。”
陸瑤仰頭,和低著頭正在看她的向辰臉對臉:“你的意思是,愛的底色就是憂傷的嗎?”
向辰認真回答:“昨天演出中有一句,’悲傷是愛的一件意外副產品’,我想,有些悲傷值得留戀,因為它們因愛而生。”
陸瑤品味著向辰的回答,心中困惑有所開解,陸瑤語氣又變得輕鬆調侃:“第五州的文學,你比我還懂。也是,扶搖近一半原住民後裔,你們才是地球移民。”
向辰淡笑,將陸瑤稍稍鬆開,兩人望向天邊的極光。此時極光已經消失,晨曦灑在兩人臉上。
向辰替陸瑤感到遺憾:“隻顧著說話,你都沒看到’終身難忘’的淩波極光。”
陸瑤不以為意:“那你補給我吧,要說’終身難忘’,我總記得我們剛認識時,你在山穀裏放的信號煙花。”
“現在有晨光,不是那時的效果。”
“我就是要看!”
陸瑤又是那個霸道撒嬌的語氣,向辰無奈地搖搖頭,起身走到空曠的雪地上,遠遠向天空擲去一枚火石。火石迸發,煙花滿天,盡管有逐漸明亮起來的陽光,依舊能看清黎明天空中的花火流光,是青龍和朱雀玉墜的輪廓。
陸瑤看著向辰在焰火下的身形剪影,這個男人,曾經讓他好奇,害怕,心動,也讓她欣賞、憐惜和渴望,她知道,當這幾種感情出現在同一個男人身上,她逃不掉了,是他讓自己真正體會到,用心愛一個人,便是如此。陸瑤眼角落淚,大聲對向辰喊道:“向辰,謝謝你!”
隨後又轉低聲——“我愛你”。
風之形的聲波過耳,聽到陸瑤最後這三個字,向辰閉上眼睛不忍回頭看。
淚滴從向辰肩頭掠過,化入風之形,隨著寒風被吹向冰屋外,陸瑤已經不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