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白雪連綿。不知道為什麽,景幸華覺得今年的冬天尤其冷。

“君上,葉城......派人送來了一封畫卷。”扶搖今日穿著一件蔥綠色的鬥篷,從外麵進來,鼻尖還是凍得通紅。

景幸華收回愣神的目光,回頭看向扶搖,十分疑惑:“葉城?”

“是的,君上。”扶搖清聲說道,將手中的一個木盒打開,將裏麵的一封畫卷,呈給景幸華。

“是上好的白絹。”景幸華說道。因為畫卷過長,於是來了兩個宮人,左右各一端,將畫卷輕緩的拉伸開。

“這是....?”扶搖輕問道。

畫卷上描述了一個身懷六甲的婦人,正坐在園中的矮榻上彈著瑤琴,婦人身披彩色織錦衣裳,頭上一支五頭金鳳釵,手指纖細,容色絕殊,神情溫柔,眸含秋水。

秀園中遍植花木,微風吹拂落英繽紛,三五個小宮人半蹲半跪在一顆繁茂的大桃樹下,拾掇掉落的花瓣,或笑或嗔,皆是麵容姣好。

畫卷無名,落款......楚離墨.......

扶搖一瞬間掩麵而泣,若是她沒有記錯的話,朝暮殿的後殿秀園中,有一棵四十多歲的老桃樹,每年春時,桃花盛開,旖旎繾綣。

景幸華就那樣僵在原地,一動不動,就連鳳執進來,她都沒有察覺到。

鳳執也是聽到外頭送進來一副,據說是來自葉城的畫卷,便猜到了什麽,急匆匆的趕過來。

“從前我自詡畫工巧奪天工,今日見了這副畫卷,才知何為出神入化。”鳳執一手扶著景幸華,眼含笑意的說道。

景幸華並未接話,隻是邁開腳步,去靠近畫卷,然後慢慢的伸出手去撫摸畫卷上的婦人,動作輕柔,目光迷離。她從前在宗廟裏麵朝拜朝暮王姬的畫像,都是極端嚴莊穆的,她第一次見到母親這樣柔情的一麵。

還是楚離墨筆下的母親,如何不讓她慟哭萬分。

原來他們夫妻二人,也有如此溫情相處的時刻。原來,他的眼裏也曾有過母親,還有過母親肚子裏的那個孩子.......

原來孩子的到來,也曾是夫妻二人翹首以盼的歡喜。

一顆淚珠落在腳跟前,瞬間散開了去。景幸華雙手遮住自己的臉龐,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趁機抹去臉頰的眼淚。

鳳執忙走過來,將人攬在懷裏,景幸華心裏難受,他也跟著鬱結。

“等到來年春天的時候,我再陪你去看桃花,可別再哭花了臉。”他輕輕的哄著,仿佛哄一個小孩子一樣。

景幸華一直在抹眼淚,可是眼眶就是不受控製,不停的湧出淚珠。“怎麽辦?好像止不住......”景幸華哭咽著問道。

鳳執托著她靠在自己的肩膀,緊緊的抱住她,任由她將憋了二十年的眼淚,統統發泄出來。他眼神示意扶搖帶著宮人們下去,扶搖領會,將畫卷收好,放在書案上,便領著宮人們輕輕離去。

二十年過去,景幸華終於開始釋懷。

她命令宮人將朝暮殿打開,殿中紅梅是冬日裏賞景的最佳處。

新春的上元佳節,宮宴開席,屈慕璿一遍喝酒,一遍指著鳳執開玩笑說,改日讓鳳執專作一副《白雪紅梅圖》,就掛在朝暮殿正廳,好讓大家都觀摩一下鳳殿下的絕世畫工。

鳳執笑而不語,隻細心的給景幸華布菜。

二月初的時候,景暖和鳳執同時開口說話,小家夥第一句就喊了一聲‘娘’,把在場的人都驚喜住了。或許是雙胞胎的原因,兩個小家夥生下來就比普通孩子瘦弱一些,開口講話也比別的小孩遲一些。

醫官每每來檢查,診斷完都說無大礙,說有些小孩子就是開口晚一些,是正常的情況。

這下小家夥們突然開聲了,鳳執終於鬆了一口氣,驚喜地抱住景幸華,興奮的心情,盡在臉上。景幸華恰好今日休沐,不用上朝,就剛好也聽到了,覺得十分驚奇又驚喜。兩個人從巨大的驚喜中緩過來之後,又連忙教小家夥們喊‘爹’。

“時間過得可真快,暖暖和小冷都會喊爹娘了.....”鳳執這段時間,每到夜裏總是會重複這麽一句,景幸華都聽的耳朵起繭子了。

“早點睡吧,明天你還要早起去帶小家夥,我還要早起去上朝呢......”已經困倦的閉上眼睛的景幸華,虛浮的說道。

等到景暖和鳳執已經完全會叫‘爹爹’和‘娘親’的時候,葉城再次傳來一個消息。楚氏家主楚離墨,病逝於府中內院,去時走的安詳,並無痛苦神色。

生前已經立好遺囑,交代身後所有的事務,也算一個有始有終。

楚離墨的屍身入殮之時,棺木之中沒有任何陪葬物品,獨獨隻放了一副遺囑中特別交代過的字畫,隨身入棺。

眾人隻道楚家主生前極喜愛收藏字畫珍品,就連死後亦是如此。

眾人不敢冒犯英靈,無人去打開那副塵封的卷軸。唯有跟了楚離墨幾十年的管家知道,那並不是什麽傳世的珍品字畫,隻是一副楚離墨親自手繪的美人圖而已.......

那不是什麽字畫,是楚離墨親自畫的結發妻子的笑靨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