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聞人櫻離
連著幾日,上門踢館的賭徒少說也有十來個,不是萬貫家財的富賈,就是家裏肥的得流油的豪紳,一個個都是氣勢洶洶地上門,到了最後,卻沒一個不是乖地對這青樓館主俯首道一聲“公子”。舒嘜鎷灞癹
隻是沒想到,看起來那個寡淡疏離的聞人櫻離,也會湊這種熱鬧,果然是商人慣有的習性,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金銀的**。
“夜瀾衣。”
抿了一口清茶,聞人櫻離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在腦子裏仔細搜索了一道,也沒有跟這個名字有任何瓜葛的存在。
然而,他有種不算特別強烈的感覺,這個人他應該見過。
當聞人櫻離進門的時候,身邊跟著一位活潑可人的小姑娘,約莫十八九的年紀,微胖的小臉蛋圓圓潤潤的,頰邊的兩個小酒窩看起來十分討喜。她挽著聞人櫻離的手臂走得輕快,言行舉止看起來十分親密,聞人櫻離低頭看她的時候,臉上也捎著與旁人不同的寵溺。
如果鏡月未央沒有猜錯的話,這位姑娘就是聞人櫻離的夫人了。
還真是……
意想不到的組合。
“聞人公子,久仰大名。”
見到兩人走近,鏡月未央依舊是一襲長袍斜躺在軟榻上,支肘撐著腦袋,另一隻手搖了搖金邊玉骨的折扇,抬眸對來人清淺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都說瀾衣公子風流倜儻,**不羈,當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呢!”
不等聞人櫻離開口,那濃眉大眼的姑娘就笑盈盈地湊上前來,半點也不顯拘謹。
鏡月未央卻沒轉眸看她,隻淡淡笑了一笑,並不答話,似乎不太想搭理她。
得不到回應,小姑娘有些不高興了,從小到大,她還不曾被人這般冷落過,即便跨前兩步揚手就指向鏡月未央質問:“喂,你這人怎麽這樣,無香樓就是這麽招待客人的嗎?!啊——”
不等慕容青青把話說完,迎麵就襲來一陣森冷的罡風,比千萬支利劍還要駭人百倍,聞人櫻離麗眸輕凝,當即摟過她的腰肢連連後退數十步,才躲開那奪人性命的殺招,然而即便如此,慕容青青的衣擺上也被鏡月未央的指風割出了一道長縫,露出了一條胭脂色的肚兜。
慕容青青頓時惱羞成怒,還沒站穩身子就又抬起腿想要衝進去理論:“夜瀾衣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這麽對本小姐,你知道本小姐是誰——”
“青青!”
餘光掠過榻上之人陰測上揚的嘴角,聞人櫻離眼疾手快地拉著了慕容青青,眨眼之間房門就砰然合上,晚一步便足以撞斷她的鼻梁。
“無香樓的規矩在樓外的石碑上刻得很清楚,女人與狗,不得入內。”
無溫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並不陰鷙,隻寡淡得宛如白開水一般,叫人猜不透屋內之人的半分情緒。
“櫻離哥哥,他……他竟敢這麽對我!你幫我、幫我好好教訓他一頓。”
慕容青青聞言起先是一愣,繼而大怒,連著被逼退了兩次,想要再出手又不免忐忑,最後隻好滿腹委屈地轉向溫柔櫻離,閃亮的雙眸中含著盈盈水光,叫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揪心似的往心底疼。
“嗯,有我在,沒人可以欺負青青。”
聞人櫻離溫柔地幫慕容青青拭去眼角的淚痕,看著她強忍著的委屈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頭。慕容青青不是個輕易掉眼淚的女孩兒,若非是真的嚇得有些後怕,決然不會這麽輕易就示弱,這次雖然是她莽撞在先,但夜瀾衣的做法著實有些過分,畢竟青青對他並無惡意。
溫和地哄了慕容青青一小會兒,聞人櫻離才再度推開房門走了進去,一抬眼卻不見了虎皮軟榻上那抹旖旎無限的身影,隻有一名衣著**的小倌倚在邊上懶洋洋地傳話。
“公子沐浴去了,一個時辰之後會下賭場,今夜的賭局設在花船上,聞人公子屆時可直接上花船找公子。還有一點公子特意囑咐了,花船之上,一樣不恭迎女眷,還望聞人公子多多海涵。”
聞人櫻離微微斂了斂眼瞼,溫潤如玉的麵容上沒有過多的表情,似乎並沒有對夜瀾衣的無禮感到慍怒。
目光掠過聚寶閣上琳琅滿目的玉石寶器,落到牆邊的一副絹繡上,從側臥軟榻的那個角度正對繡品的中心。那是一幅尋常人家裏常見的牡丹花,枝繁葉茂,花枝肥碩,大朵大朵的緋色牡丹花畫布般綿延鋪陳開來,美豔至極。
唯一不同的,也是最惹眼的地方,就是那漫散鋪張開來的牡丹叢中,盤臥著一條九頭巨龍。
龍頭猙獰暴躁,花朵恣意綻放,骨苞半閉含羞,一眼望去就有種驚魂的張揚,卻又偏偏被那濃鬱的翠色掩蓋了幾分狷狂,像是蟄伏起來的猛獸,隱約能嗅到幾絲緊迫的危險氣息,又沒有確切的目標。
暴目狂虐的龍頭之上,嵌著灩灩的大紅色珠寶,一如這館樓之主的秀目,深邃無底,不著邊際。
牡丹花叢輕舒漫展,龍身團盤而臥,健碩的龍尾斜旋飛舞,鱗片爪勾彎而鋒利,九首朝八方四散開去,每一張嘴的唇角都微微上翹,隱著叫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冷笑、狂笑、嘻笑、譏笑、嘲笑、哂笑、漠然如霜的笑、不懷好意的笑、猖狂無邊的笑……
跟那邪妄的夜瀾衣,倒是有幾分神似。
“青青,你先回去。”
“櫻離哥哥!”
“既然瀾衣公子定了這個規矩,必是有他自己的緣由。”
“大不了……我、我可以扮男裝啊!”
看著慕容青青著急的模樣,明明害怕,還要打腫臉充胖子硬著頭皮擠進來,聞人櫻離不由搖了搖頭:“這一回,我沒把握可以護你周全。”
慕容青青還是不甘心,然而見聞人櫻離堅持,便也隻能作罷。
垂下頭,晶亮的眼珠子緩緩一轉,即便有了一個膽大的打算。
找了個借口脫開身,慕容青青換了一襲下人的衣著,抱著個寶盒一路循人問了過去,眾人以為她是館主暗派的下手,即便識破了她的女兒身也不為難他。到了最後一道關卡,守門的人架刀將她攔了下來,要檢查寶盒中的東西。
慕容青青冷哼了一聲,抱著盒子款款打開,隻一眼,就亮瞎了兩名守衛的眼睛,當即開了門不再攔她。
世間罕有的雪崖冰靈芝,全天下也找不到幾棵,這是慕容山莊如假包換的鎮莊之寶,就連聞人櫻離也沒有機會見上一見。這兩位看門的護衛不一定能認出來,但隻需瞅上一眼,瞎子也能猜到它有多值錢。
傳聞九州之上有四大寶物,是江湖中人爭破頭皮都想得到的東西,不僅可以強身益壽,最重要的是在練武之時可以提升內力,少則抵七年功力,多則抵三十年內勁!
其一是火焰石蟾,其二是東海玉龍珠,其三是血蠱雙腥草,再者就是這雪崖冰靈芝,世人隻知道有這四樣寶物,卻不知道它們在什麽地方。
慕容青青收緊手臂,脊背上嗖嗖吹來森冷的寒風,隻覺得寒毛都要凍成冰渣子掉了下去。
越往地宮裏走,就越是冷得刺骨,兩邊的冰壁上掛著尖銳的冰棱,倘若不小心摔了一跤,恐怕就要被穿成刺蝟。她真後悔沒有多穿些衣服,凍得牙齒隻打顫,嫣紅的唇瓣也早已染上了紫黑,甚至連眉角都起了一層薄薄的寒霜。
這一路上,卻沒有半個守衛。
也是,誰要在這裏滯留個三五個時辰,隻怕早就凍成了冰柱。
穿過曲折迂回的暗道,眼前的場麵豁然開朗了起來,茫茫的一片冰霧之中,籠罩著一汪冰凍三尺的寒泉,刺骨的寒氣就是從裏麵散發出來的。
“嘩啦——”
隻聽幾聲脆亮的水音,漫散的迷霧飄飄浮浮散到了別處,視線變得清晰了許多。
慕容青青抱著寶盒藏在石柱邊,探出頭往那聲源偷偷望去,遠遠地望得並不真切,便又忍不住往前挪了一根柱子,這才看清楚了池子裏的那個人影。
寒氣縈繞的水麵露著半個身子,那人背對著自己,一頭長而直的烏發簡單地紮了起來垂在肩頭,露出一整片光裸的脊背,白皙緊致的肌膚上麵,赫然鋪開成片的刺青,令人望之驚心——
是那副掛在房中的九龍霸牡丹!
“嘩啦啦。”
靈動清脆的水流聲,聽起來有種特別的鈍重感,與山澗溪流的水聲有著很大的差別。慕容青青睜著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冰泉中的身影,見那人回過頭魅然一笑,冰冷的雙眸之中毫無情感,卻又似有簇火苗筆直射了過來。慕容青青隻覺得心頭猛地一顫,漏掉了一個節拍。
“咻!”
冰寒刺骨的劍氣瞬間逼麵而來,幾乎能刺穿人的整個魂魄,迎麵衝來的寒煞之氣掀氣她的發絲衣擺,獵獵飛揚發出破碎淩亂的聲響。
她要死了——
這是慕容青青此時此刻唯一的反應。
“叮!”
電石火光的交擊,冷若寒霜的劍鋒上驟然擦出一連竄閃爍刺眼的火花,瞬間把整個陰幽的地宮照得透亮。不同於聞人櫻離如沐春風般的氣度,他的劍法狠戾到了極致,一出手便是殺招,學的果然是殺人的劍法!
本著絕不浪費的原則,鏡月未央一擊即退,旋身接過從慕容青青手裏拋飛的寶盒,寬大的青衣如同蝙蝠的薄翅在半空揮灑飄揚,似妖非仙,如魔非道。
簡單束著的長發因著剛才的一擊被罡風衝了開,九千魔絲飄飄灑灑垂落在肩頭,行雲流水般竟沒有沾染半分水氣,就這麽不綰不束地披著,飛灑而下,妖魅瀲灩,猶如煙籠光環。
退回到泉邊的石榻上,鏡月未央又是一副軟弱無骨的樣子,慵懶迷離地斜躺半倚著,偌大的一件袍子蓋在身上完全掩蓋了她玲瓏的身軀,卻反而顯得更為邪肆狂佞。
“沒想到聞人公子還有偷窺別人洗澡的癖好,可真是叫人吃驚。”
不溫不火的一句話,又是徹底忽略了率先闖進來的慕容青青,然而這回慕容青青卻沒有再多舌,方才若不是聞人櫻離救得及時,隻怕她早就下地府去見閻王了。
這個男人,好難相處!他就有那麽憎惡女人嗎?!
“內子莽撞,若有失禮之處,還望公子海涵。”
聞人櫻離一手執劍,一手摟著嚇得雙腿發軟的慕容青青,臉色仍舊是一如既往的和煦春風,仿佛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似的,眼角甚而還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事不過三。”
淡淡留下幾個字,鏡月未央一揮水袖,即便踏空飛了出去,速度快極,掠過兩人身側之時甚至卷起了一陣不小的涼風,散發著陰幽的香味,一直涼到人的心肺裏。
好俊的輕功,好狂的男人,好一手殺伐的劍氣!
“青青,你給他送了什麽?”
“一對紫玉觀音。”
“為什麽要討好他?”
“我討厭他不喜歡我!我要他的眼裏有我的存在。”
“嗬嗬,”聞人櫻離輕輕笑了兩聲,不無寵溺地幫慕容青青理了理散亂的發絲,“很快,他就會正眼看你了。”
躺在搖曳飄**的小船上,聽著不遠處的河岸邊傳來一陣陣漁舟唱晚的歌聲,鏡月未央確定甩掉了聞人櫻離的追蹤,才把從慕容青青手裏取來的寶盒打開。
一看到靜靜裹挾在紫色絹布中的銀白色幾近於透明的靈芝,鏡月未央陡然坐直了身體,詫異得連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
竟然是雪崖冰靈芝!
朗兒裏格朗——她不是在做夢吧?!
那個小丫頭究竟是什麽來頭,竟然會有這種寶貝!
這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啊有沒有!那丫頭還真他媽有些意思,出手未免也太豪闊了,居然會拿這樣的大禮孝敬她,搞不好會折壽啊。不行,她要先叫人來驗一驗,萬一是假冒偽劣的還好說,可別是中了別人的奸計……可是,她知道的人裏麵,能給這株雪崖冰靈芝驗明正身的人就隻有白朗之了,不然,她總不能去拜托西冥梟騎裏某人的那位師妹吧?
可是現在她還沒有完全消氣,不想這麽快就把他們放出來,就是放了出來,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法子可以收拾他們,還是繼續擱那兒晾著吧,挫一挫那群自以為是的笨蛋的銳氣。
瞅了兩眼晶瑩剔透的雪崖冰靈芝,鏡月未央搖搖頭歎了口氣,世間最大的痛苦莫過於能看不能吃,真的很讓人捉急啊有沒有!
找了個地方藏好雪崖冰靈芝,雖說鏡月未央對此尚存疑慮,但私底下早就飛快地打起了小算盤,倘若這寶貝是真的,她要怎麽用才能把它的價值發揮到極限呢?真的要自己一個人獨食麽,會不會太自私了哦……
秋季的天暗得很快,夕陽一下山,整片天就跟著黑了下來,寬廣無垠看不到對岸的江麵一掃白日裏的沉寂,變得熱鬧喧嘩起來。
璀璨奪目的花船俯拾即是,站在高處的塔樓上朝下望去,閃閃爍爍如同成片漂浮的花燈,與夜幕下滿天的繁星交相輝映,別有一派盎然意趣。
而最為惹眼的那艘花船卻不在江邊,仿佛是從海中遠洋而來的貴賓,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那艘江心的大船看起來還是要叫江邊的花船輝煌許多,像是孑孑獨立的貴人,獨自矗立於江中睥睨著世間的萬物。
一看這架勢,明眼人不用猜也知道,這又是無香樓的那位公子嘩眾取寵的把戲,每次都要把聲勢搞得人盡皆知,唯恐別人不知道他的存在。不過他的做法雖然惡俗,卻依舊是最有效的,誰讓那些紈絝公子豪紳富賈就好這一口呢?出來顯擺,麵子為大,什麽都給爺靠邊兒站。
“公子來了!公子來了!”
甲板上忽然響起一陣喧嘩,聞人櫻離靜坐在台桌前,瞥了眼邊上即將燃盡的計時的香柱,果真是一分也不差。之前外人一直有傳言說他的架子很大,可眼下看來,有人似乎比他更會擺譜,連著推了他兩次不說,竟然還叫他等了兩回,再這麽下去,他就要忍不住懷疑這個裝神弄鬼的夜瀾衣是在欲擒故縱了。
“哐!”
一腳踢開桌邊的凳子,鏡月未央直接躍身坐到了台麵上,甩手搖了搖手裏的骰子,繼而啪的拍在桌麵上——
賭博,不需要玩得太花哨,最簡單最通俗的一種,反而更需要技巧和難度。
隨著她這一下猛拍,簇擁在兩邊的看客瞬時安靜了下來,望著場中那一方狹長的桌子心頭惴惴跳個不停,比賭局中的眉眼帶笑的兩人還要緊張。
一方是來曆神秘崛起迅速的無香樓主,一方是人盡皆知身家無可計量的全九州最大的珠寶商,這兩人在這裏開賭,到底會賭些什麽?又是誰才能真正的笑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