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淡風輕(上)

燕傑和玉翎並肩走在燕文身後,玉翎幾乎可以聽到燕傑的心怦怦跳得厲害,用餘光看看燕傑,果真見燕傑的冷汗已經順著臉頰往下淌。

玉翎也害怕燕文師兄,即便替燕傑擔心,也不敢說話。三人走在路上,悄無聲息。

轉過兩進院落,燕文忽然停住腳步,燕傑心裏剛打個冷戰,燕文已經一腳踢到燕傑腿上,燕傑撲通一聲,雙膝重重砸在石子路上。

“哥,燕傑知道錯了。”燕傑嚇得幾乎都感覺不到膝蓋上傳來的劇痛。

玉翎忙跟著跪地,垂頭。

燕文看著弟弟,再看看玉翎,喝道:“燕傑去紫竹院跪著去。”

燕傑和玉翎都嚇得哆嗦,玉翎大氣也不敢喘,燕傑連呼吸都感覺困難了。

顫抖著應了是,燕傑腿發軟地往紫竹院去。

玉翎忙道:“燕文師兄若沒別的吩咐,玉翎告退。”

走出幾步,燕文忽然喝道:“玉翎。”

玉翎心裏正盤算著要找誰來救燕傑的命,被燕文一喝,差點絆倒在石子路上。

燕文冷哼道:“你可是想著找人來給燕傑求情。”

“玉翎不敢。”玉翎欠身,一頭冷汗。

燕文冷哼道:“你也紫竹院跪著去。”

傅家的紫竹院在傅家西園的最裏側,臨山近水,大片大片的湘妃竹匯集成一片碧綠的竹海。

這朝代的人,特喜歡梅、蘭、竹、菊,花中四君子。梅高潔傲岸,蘭幽雅空靈,竹虛心有節,菊冷豔清貞。簡單地說,梅蘭竹菊的品質便是傲、幽、堅、淡,都有自強不息,清華其外,澹泊其中,不作媚世之態的特質。

傅家也不例外,大大小小的院子園子中,這四君子的身影必定存在。尤其是竹子。傅家整園均以竹為景的便至少有三處所在。

一處在錦繡園那裏,一處是翠竹軒,另一處便是這紫竹院。這三處園子,雖然都中的是竹子,竹與竹之間卻是大不相同。

翠竹軒那裏自然石綠竹、翠竹為主,紫竹院裏自然是以紫竹為主,經年的紫竹成林,另外最多的便是湘妃竹。

“斑竹一枝千滴淚”,這些美麗的竹子,傳說是舜帝的兩個妃子娥皇和女英的淚灑落在竹子上而成的,也稱之為淚痕竹,竿部生有美麗的斑點,是製造竹家具的上選之材。

紫竹多用於觀賞,但是因為竹材較堅韌,也常被用來做釣魚竿、手杖等工藝品及簫、笛、胡琴等樂器用品。

而與燕傑接觸最密切的,並不是釣魚竿或者什麽樂器,而是讓他深惡痛絕,又不得不咬牙在其下痛苦掙紮的紫竹杖。

燕傑自小最怕的便是大哥將他拎到這裏責罰。現成的竹杖,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這邊竹林邊上,是一泓清泉,泉水清澈地漾出,溢滿這一大片流鋪滿潔淨的鵝卵石的石潭,緩緩地流向那一片竹林和旁側的觀梅台。

青石圍堰著的是三株百年的腰身粗壯的梅樹,散落在觀梅台上。虯枝糾結的樹幹,梅花盛開時,漫天的梅花會掉滿整座水潭。

水潭中的水,據說是引自地底寒潭,即便盛夏,水亦冰冷刺骨,卻常年不冰,而這三株梅樹,正是因了這寒潭水的灌溉,而百年滋潤、茁壯。

燕傑端正地跪到一株梅樹下,看著旁邊青石桌上,黝黑地,一米多長的紫竹刑杖,手心裏全是冷汗。

…………

燕月趕到紫竹院的時候,門口就見到一臉焦急不忍的玉翎。

“師兄,你可是來了。”玉翎忙對燕月見禮:“燕文師兄令我站在這裏,不準移動。”

哼了一聲,燕月道:“跟著來。”

領著玉翎穿過回廊,轉過垂花門,就聽得劈裏啪啦地竹板子打肉的聲音,以及燕傑強忍的抽噎聲。

聽著這聲音,燕月就覺得自己身上似乎更疼了。

燕傑正被打得昏天黑地,淚眼模糊處,一襲藍色長袍映入眼簾,再不顧哥哥還掄下的竹杖,幾步爬過去,哭道:“師兄,救命,小傑要被大哥打死了。”

燕文想不到燕傑竟然敢爬走,呆了一呆,更加暴怒,拎著竹杖喝道:“燕傑,你膽子果真大了,還不給我過來。”

燕傑躲到燕月身後,手死死抓住燕月長袍,哭求道:“大哥別打了,小傑知道錯了,小傑要疼死了。大哥饒了小傑吧。”

燕月痛得直吸涼氣,燕傑抱的那裏,還有老大剛打的傷呢。

“燕文。”燕月微笑著,如沐春風:“燕傑有錯,你教訓也該教訓,他還小,你慢慢教他。”

燕文是受老大的吩咐,責罰燕傑,燕月也不敢斷然就命免了責罰,倒是難得地對燕文客氣。

“是,師兄說的是。”燕文欠身:“隻是燕傑這膽子實在太大了,若非是他擅離職守,玉翔如何會為人所趁,必定該好好教訓,才能讓他知道任性而為的後果。”

燕月有些赧然,這擅離職守的罪名,貌似很耳熟,好似自己剛因為這罪名挨了一百棍子。

“是該教訓。”燕月輕咳了一下:“你這番打也不能算輕了。”和藹地看了燕傑一眼,維持著輕鬆地笑容,卻在心裏罵:燕傑你個死孩子,幹嘛用那麽大力抱我的腿。

“是。”燕文恭敬地道:“可是師兄想必不知,今日燕傑還對小君姑娘口出惡言,又與來府中做客的冷小棉如地痞無賴般打作一團。”

燕月頗有些驚訝,看瑟縮在一側的燕傑,再咳了一下:“是該重重責罰。”

“是小傑的錯,小傑真的不敢了。”燕傑忙叩頭認錯:“大哥打得好重,小傑受不住了。”囁嚅了一下,還是小聲道:“是那個冷小棉先動手的。”

“你還敢說!”燕文斷喝一聲,嚇得燕傑又把頭縮了回去,手上也不自覺地更抱緊了燕月的腿:“師兄救我。”

“你還敢讓師兄救你,打人的時候怎麽那麽有本事!”燕文一抖手裏的竹杖:“還不給我跪過來!”

燕傑到底還是害怕哥哥,一麵不停認錯,一麵隻得從燕月身後爬出來:“大哥輕些打吧,小傑真的知道錯了,不敢了。”

燕傑認命地爬向大哥,還是忍不住回頭,眼淚汪汪地看了一眼燕月。

燕文已經冷喝道:“磨磨蹭蹭地幹什麽,還不跪好!竟敢抗刑了,今兒非打死你不可。”

手裏的竹杖掄圓了,用力往燕傑早已血跡斑斑的臀部砸去。

燕傑已經繃緊了肌肉,等待那疼痛地再次侵襲,可是,啪地一聲,竹杖是落了下來,燕傑竟然沒覺得疼。

因為這一蘊含著燕文怒氣的竹杖,打在了燕月的胳膊上。

“師兄。”燕文慌亂地叫道。

燕月本想抓了竹杖的,卻忽然改變了主意,握拳用胳膊硬受了這一擊。

燕文是師兄,也是燕傑大哥,自然有權責罰燕傑,況且燕傑的確是做錯。燕文責罰燕傑,他常予以包庇,已是不妥,他無論如何更不能在燕傑和玉翎麵前,讓燕文難堪。

所以,燕文這一竹杖便實打實地砸在燕月的胳膊上。

燕月痛得心裏一絞,卻依舊笑得和藹:“燕文,你這竹杖可是打得不輕。這次就饒燕傑一遭吧。”

說著話,伸手抱起燕傑:“我帶他去上藥。”

燕傑蜷在燕月溫暖的懷抱裏,感覺自己總算回魂了,從燕月肩膀上探了頭,看著還拎著竹杖的自己哥哥,依舊是鼻子發酸:“謝大哥教訓。”

………………

回到燕傑的房間,香溪早準備好熱水和幹淨的棉布。

燕傑一開始隻是哽咽,待玉翎幫他清洗傷口時,便開始哭泣,隨後索性大聲哭鬧起來,一會喊痛,兩會不要上藥地,手腳撲騰,弄得玉翎一身汗。

燕月本是一直負手站在窗邊,待燕傑又大聲喊痛,拒不上藥的時候,一聲不響地走過來,拽過燕傑,揮起手來,對著燕傑慘不忍睹的屁股,啪啪啪啪地拍起來。

燕傑先是一驚,然後就被劇痛所激,“敖”地一聲慘叫出聲,掙紮著求饒:“師兄別打了,小傑不敢鬧了,小傑錯了,小傑聽話了。”

又狠拍了幾下,燕月才停了手,“還委屈嗎?”

“不敢。”燕傑快喘不上來氣了,卻不敢有一絲猶豫,看著燕月劍眉一軒,忙又道:“不委屈,不委屈,大哥打的對,師兄也教訓的是。”

“收聲。”燕月冷斥道:“再敢亂動一下,或□呼痛,我便喊燕文來再打你一頓。”

嚇得燕傑眼淚都不敢掉,乖乖地任由玉翎清洗傷口,上藥。

“謝謝小翎。”都收拾好了,玉翎拿了一床薄被,給燕傑蓋上。玉翎愛幹淨,便告退回去沐浴更衣了。

香溪進來收拾幹淨,又送了參茶上來。

燕月端著參茶走到床邊,喂燕傑喝了。

燕傑輕舒了口氣,埋怨道:“師兄怎不早些過去,大哥把燕傑吊樹上打呢。”說到這裏,眼淚幾乎又要掉下來。

燕月輕輕敲了燕傑腦袋一記:“打你活該。在府裏跟客人打架,真出息了你。”

燕傑揉了揉被燕月敲過的地方,賭氣不說話。

燕月伸手又敲了敲燕傑的頭:“沒丟你師兄我的人吧?”

“當然不會。”燕傑揉了揉頭,抬起下巴,對燕月笑道:“小傑打架什麽時候吃過虧啊。”

燕文來看燕傑的時候,燕傑已經睡熟了。

燕文輕輕摸摸燕傑的頭,又幫他掖了掖被子。

“哥。”燕傑呢喃,臉紅嘟嘟地可愛。不知是在夢中,還是真的感覺到了燕文的到來。

香溪早都乖巧地拿了一床被和枕頭來,放到燕傑床斜對側的榻上。又將一壺紅棗無花果茶放到榻邊的八寶幾案上。

每次燕文打了燕傑,夜裏都要在燕傑的房間睡,因為燕傑夜裏會渴,要喝水,迷迷糊糊地,卻不願醒。

即便是燕傑極低聲的呢喃,燕文也會立刻從夢中驚醒,端了茶給燕傑潤唇。

輕掩了房門,香溪嘟嘴:“為啥燕傑這麽命好,月少爺和文少爺都疼他疼得不行,將他都慣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