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羅狂殺(上)
傅家東園一隅。
與傅龍城的書房亦悅齋隔著一進院落。
獨門獨院,院子不大,兩個花壇中,滿滿地盛開著繽紛的虞美人花,燦爛的花朵,如羅緞上的織錦,在風中盈盈開放。
一棵參天的梧桐樹,灑下斑駁的樹影。
滿地地花磚上,落英繽紛。
燕月雖然筆直地跪在樹下,身子已經忍不住微微顫抖。
目光落在身前不遠處的門楣上,兩個漂亮的梅花篆字:綺羅。
這院子,就叫綺羅居。
院子永遠整潔舒適,如同屋子內,那張寬闊舒適的大床。
燕月總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躺上去的,卻會在無以複加地疼痛中在那**醒來。也許是清晨,也許是深夜,也許是午後。
這院子,在記憶中,是那麽地深刻。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會清晰地記得自己的疼痛和淚水吧。
師父隻有在要重罰自己時,才會命去綺羅居跪著。
每次,都會被打得昏死過去。
腳步聲,輕緩。燕月的心已經開始狂跳。
“燕月知道錯了。”惶恐地,燕月對著師父叩頭。對著師父,燕月從不敢如對著小卿師兄那般倔強,雖然知道即便如何認錯,師父的責罰都不會因此而減輕,燕月依舊習慣性地認錯。
回答他的是師父一記狠狠地耳光,“啪”地一聲,燕月隻覺腦袋嗡地一下,人已被打倒在地。
慌亂卻絲毫不敢遲疑地跪直身子,一絲鮮血已經從唇邊留下。
“掌嘴,六十。”傅龍城的聲音很冷。
燕月根本來不及去想,“六十下”是什麽概念,跪穩了身子,用力地打起自己的臉來,劈啪地響聲,帶來的一陣陣眩暈和劇痛,讓燕月的視線逐漸模糊。
師父很生氣。燕月心裏隻怕得哆嗦,臉上的痛倒不重要了。心裏無限的悔恨,為何麵對五叔時,竟會不自覺引發體內的“魔障”。
這股真氣先天就存在燕月體內。隻是被師父封住了。但是隨著燕月年紀漸長,內力修為越來越高,三年前,一次無意識地運功,竟將師父的封穴衝開。
感覺到體內強大力量的燕月,當然欣喜若狂,瞞著師父,悄悄約戰五叔。龍星當時也不過十七八歲,年輕氣盛,自然欣然前往。
在千佛山一處隱秘的山穀內,兩個同樣年少輕狂的人,傲然而立,因為擁有強大的力量而顯得那麽自信,又那麽目空一切。
燕月憑借著體內潛伏的力量,內息上竟然能與五叔分庭抗禮,這讓他欣喜,更讓他有些忘形。龍星雖然十分驚訝燕月突然之間擁有的強大力量,卻也激發了他的好勝之心,兩人提升功力,接連相鬥,完全沒察覺到,他們最敬也是最怕的那個人,已經被他們強大的氣息吸引了過來。
燕月渾身包裹在火紅色的光芒中,龍星則是金色的光芒,如兩團火焰,碰撞出的強大力量竟將那整座山穀的林木,盡皆摧毀,天地為之變色。兩人鬥到酣暢處,竟凝聚起十成功力,意圖一爭高下,傅龍城及時出聲喝止。兩人才驚覺,籠罩在自身的漫天殺氣。
那時,傅龍城的脾氣遠勝於今日,等不得回家,拿了兩人的軟劍,權當戒尺,就在那山穀裏將兩人打得皮開肉綻。
多虧龍晴求情,傅龍城才扔下兩人,回轉府中。
龍晴抱著兩人回到府裏後,傅龍城的火氣依舊未消,又命龍晴打了龍星一百鞭子,罰到寒日峰思過。
燕月則被叫到綺羅居去。三個時辰後,龍晴奉命去綺羅居時,燕月已經渾身是血,昏迷不醒。
那一次,就是在這個院子裏,燕月至今想起,依舊膽戰心驚,自己怎樣在師父的鞭子下掙紮求饒,幾次昏死過去,又被師父活活打醒,再打死過去。
那樣的煎熬燕月幾乎不敢回想。躺在綺羅居的**再次醒來時,燕月幾乎還不敢相信,師父已經饒了自己。
不顧三叔的勸阻,燕月立刻滾下床,幾乎是爬到師父的院子裏,向師父請罪。他依稀記得,在最後徹底昏死過去前,師父說過,如果撐不過這最後十下,就要將自己逐出師門。
他當時實在太痛,太累了,即便再怎樣努力,依舊還是昏死過去,他不知自己到底有沒有撐過那十下。
師父隻是冷冷地看著自己,任自己跪在書房門前,身上的血一滴滴滴在碎花石子路上。
“三日後,啟程去關外。”師父就隻這幾個字的吩咐。
燕月卻感激得將頭再次磕傷得血肉模糊。師父雖然將自己罰去關外,總是原諒了自己。
啟程前,師父再次封住了自己體內的“魔障”,甚至連原來的功力也封去七成。
“在武家牧場為奴,不需要多高的武功。”師父淡淡說出那個“奴”字,讓燕月心裏狠狠一痛,知是師父罰他,卻不敢表露出半分委屈。
盡管如此,師父仍是將自己一腳踢倒在地,讓身上無數的傷口再次同時迸裂。
“你若再敢違了我的吩咐,衝破封穴,我必活活打死你。”難得見師父如此憤恨地表情,燕月嚇得幾乎連喘氣都不敢,隻是跪伏在地,疊聲地應著“是”,待師父走了很久,才敢在師兄的一再攙扶下,爬起來。
“去關外仔細些。”小卿師兄臉上的疼惜,燕月至今記得分明:“等師父氣消了,我求師父讓你回來。”
這一等,就是三年。
雖然到了關外的第二年,師父去關外辦事時,解開了自己被封的穴道,恢複了自己的功力,也不再提起自己體內被封印的“魔障”,但是燕月依舊感覺得出來,師父對自己的疏離。
燕月想起與師父交好的千佛主持,曾多次當著自己的麵,勸告師父對自己嚴加管教,就是因為自己體內有“魔障”,易生魔性,恐將來危害江湖。
燕月很痛恨,為何這麽多師兄弟中,隻有自己體內有這種東西呢?還記得挨打時,他曾哭著詛咒體內的“魔障”,卻遭到師父更狠辣的責打。
所以,這體內的“魔障”成了燕月的夢魘,不敢提,不能怨。府裏的弟子,知道此事的卻並不多,況且師父一向嚴厲,也無人覺得師父對燕月有何不同。
燕月看似灑脫,卻小心翼翼絕不敢犯了師父的忌諱。因為他承受不起後果。他知道體內有魔障的事情,並不似其他可以被師父原諒的錯誤。
但是,體內的這股強大的真氣,卻越來越不受控製,甚至師父的封穴也維持不了多久,那強大的氣息,總是會在不經意間衝破所有阻礙,似乎要噴薄而出,急著衝出燕月體外,去吞噬,去破壞。
燕月恐懼。他更加勤奮地練功,隻是希望自己能控製住這股真氣。
終於,今年師父去關外時,發現了這種情況。自然又是一頓狠打。最終雖在祿伯的苦求下,原諒了自己,卻嚴命:“如果你為‘魔障’所製,師父絕不饒你。”
燕月感激師父的寬大,更加謹慎地控製著體內的這股真氣,誰知今天麵對五叔強大的內息,自己居然無法控製體內的“魔障”,竟被魔障催生出了殺機。
對著五叔尚且能萌生殺機,若是其他人呢?難道,自己本身真是一個嗜殺的人嗎?自己的骨子裏,真是一個“魔障”嗎?
難怪師父如此震怒,師父定然認定自己是個不忠不孝、嗜血成性之徒,對自己很失望吧。
燕月地驚恐和惴惴不安,都看在龍城眼中,卻並不能讓龍城對燕月有一絲心軟。
看著燕月狠命地自打著耳光,龍城心裏反倒生出一絲厭惡,果真是個心狠手辣地性情,隻怕自己再如何努力,也無法改變他骨子裏的東西。
看著燕月嘴角飛出的血沫,和已經腫脹變形的臉,龍城手裏的天蠶鞭狠狠地抽在燕月的手上。
催不及防地疼痛,讓燕月下意識地慘叫一聲,聲音剛剛呼出,又硬生生咽回。
手背上,一道撕裂的血口分外猙獰。
“師父,燕月錯了。”燕月訥訥地,卻不敢發出聲音。師父盛怒時,便是認錯的話也聽不得的。
“衣衫褪盡。”傅龍城的這四個字,讓燕月的心立刻沉到了底。
哆嗦著褪去長袍,褪下襦衣長褲,燕月幾乎都感覺不到風吹在身上的涼意。
師父手裏,天蠶絲的鞭子已經卷著風聲,重重地落在脊背上。
沒有斥責,沒有詢問。鞭子如毒蛇般寸寸嗜咬著燕月的肌膚。除了默默承受,燕月不知道該做什麽,能做什麽。
劇烈的疼痛,讓燕月體會到師父的怒氣,也越發地害怕。
不會有人來求情,隻有旁邊的樹葉似乎偶爾落下。
鞭子不知何時會停。
燕月除了痛,想不出還可以有什麽其他的感覺。
不知挨了多久,燕月終於跪不直身軀,撲倒在地。
師父的鞭子便狠狠地打在臀峰上。
“跪好。”鞭子打在腰上,提醒著燕月姿勢。
燕月撐了地,跪直腰,師父十成十力道的鞭子已經狂風暴雨般地打在他的臀腿上。
不會有喘息的機會,一鞭緊似一鞭,鞭鞭見血。
燕月痛得想吐,眩暈,壓抑著不敢j□j,不敢呼痛,卻覺得身體裏滿是寒氣,肺部如撕裂般痛楚,終於,再師父狠狠一鞭打在腿上時,j□j出聲。
師父的力道,似乎連自己的骨頭都要碾碎,更何況是血肉之軀。
燕月咬牙,勉強撐著不動,承受著鞭子一下下給自己帶來的難以忍受,又不得不忍受地痛苦。心裏默默祈求著師父氣消了停手。
可是師父今次,卻沒有停手的意思。
龍城看著燕月從背到腿的血肉模糊,幾乎已找不到落鞭的地方。怒氣中,鞭子,往燕月的肩胛和雙臂落下。
不過十下下,燕月已經再撐不住,胳膊一軟,就那麽跪伏著撲倒在地。
龍城終於停手。
燕月幾乎已經被疼痛淹沒。
片刻地喘息,隻是讓燕月體會到更慘烈地疼痛。
“跪起來。”傅龍城冷冷地吩咐。
燕月掙紮著跪起。
“師父。月兒錯了。”燕月驚恐地看著師父,忽然擔心師父即將說出的話,“師父打死月兒吧。”
傅龍城臉色一變:“你以為你不該死嗎?”
“月兒該死,違了師父吩咐,月兒願意領死。”
傅龍城冷哼一聲,踏前一步,運掌緩緩往燕月頭上落去。
燕月閉目等死,身子忍不住哆嗦,難道自己真的就這麽死了,死了,就再也看不到師父、師叔、師兄、師弟,還有……蕭蕭。
終於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