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羅狂殺(中)

午後的陽光暖暖地,照在院子中,燕月安靜地跪在師父跟前,如果不是觸目驚心的一身血痕,不是傅龍城冷肅的麵色,真會讓人誤會這是怎樣一番溫馨的景色。

傅龍城的手懸在燕月的頭頂,隻需微吐內力,燕月便會無聲無息地離開這個世界。

如果今日如此,又何必當初種種呢。

傅龍城終是收回了手,再給了燕月一個耳光,將他打得半天爬不起來。

“你想死倒是容易,卻枉費我這多年的心血了。”

螻蟻尚且偷生,燕月又何嚐願意輕言生死。聽了師父口氣,燕月心裏有絲溫暖:師父,還是舍不得我。

爬跪到師父跟前,仰頭:“謝師父不殺之恩。月兒有負師父教誨,請師父重責。”

傅龍城目光平視,落在門楣上的“綺羅”兩字,不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燕月。

“你可以離開傅家,或者留在傅家,接受懲罰。”

“月兒願受師父任何懲罰,隻要師父許月兒留下。”燕月急急地接道。

“手伸出來。”龍城輕咬了下嘴唇。

燕月看著師父,哆嗦著將雙手伸直。師父的這個表情,讓燕月心悸。

“你想好了嗎?”龍城看著燕月,手中的鞭子,輕輕敲在燕月的手心上。

燕月咬牙:“是,請師父重責。”

“如今你的武功,在江湖中已經鮮有敵手,身為天盟的盟主,自然也可呼風喚雨。”傅龍城微微歎息:“離開傅家,自有廣闊天地,我再也不會管你。”

燕月惶恐。

“師父,月兒武功都是師父所授,決不敢在江湖上為非作歹。什麽天盟盟主的位置,月兒更不在意,若是師父不喜,月兒立刻就不做了。”

不敢為非作歹?聽了燕月的話,傅龍城忽然想起燕月在關外的放肆行徑來。好一個“浣血遊龍”,小卿那小畜牲既然已經替你受過,也罰過你,我原本不欲追究,你倒敢又提起來了。

“師父。”燕月惴惴不安,師父的沉默讓他更加忐忑,“師父恕罪。請師父重罰。”

傅龍城手裏的鞭子揚起,“啪”地一下,敲在燕月的右手拇指上。“啊”地一聲,突如其來的疼痛讓燕月慘叫出聲。

右手猛地垂了下去,又忙著舉平時,右手的拇指已經耷拉下去,已經齊根被敲斷。

滿頭地冷汗。燕月有些驚懼,平伸的手不停顫抖。

傅龍城手裏的鞭子狠狠打在燕月的手心上,一道道血痕,震著已經斷了的拇指,讓燕月痛得心都直顫。

整整四十下打過,傅龍城才停了手。

“月兒不該在受罰時出聲、亂動,謝師父教訓。”

“我會敲斷你十個指頭。”傅龍城淡淡地道:“如果你現在想走,還來得及。”

“請師父教訓。”燕月垂頭,手伸得更直。心裏卻無限恐懼。他無法保證手指頭被敲斷時,手不動,那每動一下,都會換來四十下的責罰,自己能挺過去嗎?師父會不會因為自己的不守規矩再次震怒呢。

第二根被敲斷地,是右手的食指。無論燕月如何控製,即便沒有呼痛,手仍是被鞭子的力道打落。再四十下的鞭子,已經讓燕月的手心血肉模糊一片。

師父的鞭子比老大重十倍不止。

第三根手指被敲斷時,燕月已經有些痛得麻木。

竟忘了“謝罰”的話,隻是舉著手不停地顫抖。

師父真要敲斷自己的十根手指嗎?師父若想廢除自己的武功隻要在自己心脈上輕輕點上一指,又何需如此麻煩,師父真是要重重懲罰自己。

燕月心裏略有安定,卻仍忍不住斷指的劇痛。師父,饒了月兒吧,月兒真的知道錯了。心裏默念著,卻並不敢真的開口求饒。

第一次惶恐認錯,換來的是“六十下”掌嘴,一字十下,這也是師父的規矩,師父不想聽的話,最好永遠不要說出。

“如果你現在想離開……”

“月兒死也不願意離開。”燕月急忙打斷師父的話,又驚覺衝撞了師父,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看來,你是又緩過來了。”傅龍城繞到燕月身後:鞭子點了燕月的腰:“十下。”

龍城看著已經一身血的燕月。

“是。”是字應出來,燕月才發現嘴裏鹹鹹地,竟是將舌頭都咬出血了。

帶著內力的鞭子橫貫在燕月肩胛至臀峰上,深深地一道血槽,燕月的身體如落葉般飛了出去,摔倒在地上時,燕月才發出一聲慘呼。

“加十下。”傅龍城看著燕月不敢有一絲遲疑地爬到自己跟前,又勉強跪好,心裏略過一絲不忍。

第二鞭打下來時,燕月又飛了出去,聽見師父已將懲罰的數目加到了四十下。

跪好,燕月再不敢挺直身子,撐了地,用這種他最抵觸卻又隻能選擇的姿勢,來承受師父的雷霆之怒。斷指的痛楚似乎已不那麽清晰,取而代之地是被鞭子反複責打的背臀,那痛楚一陣強似一陣。

傅龍城的鞭子又加重了一分力量,抽到燕月早已傷痕累累的肌膚上。

燕月不敢昏過去,勉強調整著呼吸,忍耐。

感覺到師父手裏的鞭子再次掄起,燕月實在是痛極,輕聲求道:“師父,月兒不敢了。”

鞭子依舊抽下。不帶半分憐惜。

意識漸漸模糊,委屈和傷心如潮水般啃噬著燕月的心,心口一陣陣地痛。

“師父,月兒再不敢不聽師父的話。”

“不敢隨便殺人,不敢對尊長不敬,不敢偷偷地喝酒,不敢不聽武場主的吩咐……”

燕月喃喃地,將自己所能想到的錯誤,挨個認過。

可是,鞭子仍舊不停地落下。

燕月想躲,想跑,想抱住師父的胳膊苦求,可是,頭腦深處卻有個聲音提醒他,不能動,不能躲,別讓師父更生氣了。

所以,他隻能還是勉強保持著跪姿,任師父責打。

燕月,你真的不反抗嗎?你真能控製住體內的魔障嗎?傅龍城狠著心,一下一下打得更重。

燕月的氣息越來越微弱,身子隨著鞭子的起落而顫動,但是體內氣息仍舊平緩,“魔障”被燕月的潛意識牢牢地控製著,不能反抗,就是師父活活將自己打死,也不能反抗。

如果真被師父打死了,也好,就不用擔心日後若是控製不了魔障再惹師父生氣了。

燕月的意識漸漸模糊,鞭子落在身上的聲音卻更加清晰,疼痛也更加清楚,他卻彷佛已經遊離了自己身體,在空中默默地看著師父鞭子飛舞下,那無助的軀體。

“你想打死他嗎?”

一個聲音幽幽地響起。

什麽人,竟敢如此和師父說話,竟敢闖到傅家來,竟敢來打斷師父教訓自己?

燕月很想睜開眼睛,卻連一絲力氣也使不出來。

師父的鞭子停下了。

燕月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撫過自己傷痕累累的肌膚,他想讓他住手,痛,痛,他想叫。

“你果真私逃出來?”師父冷冷地。

“我若不來,月兒豈非要被你活活打死了。”聲音清朗。

“他是我的徒弟,就是打死了又與你何幹?”

師父的聲音,很冷,似乎怒氣已消。

“是徒兒的錯,讓師父生氣,師父打死月兒也是應該的。”燕月在心裏幫著師父。朦朧間,一個一身黑色長袍的俊朗男子,半跪在自己身前。

烏黑的長發飛揚,瑩白的手,在自己的肌膚上緩緩移動。很溫暖。

“他是你的徒弟……”黑袍男子歎息一聲:“而且,他的命也是你給的,你自然可以隨時收回去。”

“他的命不用你管,你的命呢?”傅龍城並未阻止黑袍人對燕月的動作,隻是冷冷地看著。

“我的命自然也是你的。”黑袍人輕笑:“如果你舍得,隨時可以拿去。”

這人竟然不怕師父。燕月驚奇他與師父說話時的漫不經心,既然命都是師父的,怎麽還敢如此和師父講話。

傅龍城手中的鞭子啪地一聲,打到男子身上,嘩地一聲,長袍被打碎了一道口子,露出潔白的肌膚上,一道明顯的紅印。

這一鞭雖然打在黑袍人的身上,燕月仍是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

燕月終於看得清晰。

黑袍男子長發柔順,披在肩上,肌膚雪白,無官精致得無可挑剔,眉眼中,竟與自己有八分相似。他跪坐在自己身邊,含笑看著自己,寬大的黑袍柔軟地蓋在自己傷痕累累的身上。

被龍城忽然抽中一鞭,男子皺了下眉,表情有些痛楚,卻動也未動,從寬大的長袍中,伸出瑩白修長的手來,更加憐惜地撫摸著燕月身上的傷痕:“你竟是用如此大的力道鞭打他嗎?”

“對。”傅龍城鞭子再次狠狠落到燕月臀上,抽得燕月一顫,發出一聲j□j。

黑袍男子心疼地手都哆嗦,顫抖地聲音對傅龍城道:“剩下的我替他挨。”

“你不用急。還有三十鞭。打完他,就輪到你。”

“三十?不是還剩三下嗎?”

傅龍城冷哼一聲:“六十。”

黑袍男子張了張嘴,求情的話再不敢說,卻又舍不得讓龍城再打燕月,一時愣在那裏。

“私出地牢,來見月兒,這不是我的主意。”男子歎息。

“住口!”傅龍城喝。

他喊我月兒,他是我的什麽人?難道是,是我的爹爹嗎?燕月體內的“魔障”忽然翻湧起來,似乎想衝破禁製。

“龍城。”

看傅龍城的鞭子再狠狠落在燕月身上時,黑袍男子忽然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你……”傅龍城想不到他會用如此手段,愣了一下,道:“滾起來,我受不起你的大禮。”

“我代月兒求你。”黑袍男子垂著頭,“月兒的性子似狂殺,是不會討饒求情地。你饒了他吧。”聲音哀婉,與先前大不相同。

“綺羅姐。”龍城驚得退後一步。

“龍城,饒了月兒吧。是狂殺的錯,他用氣息引發月兒體內的魔障,與月兒關的,月兒,他是好孩子。”

黑袍人微側了頭,眉目漸漸模糊而又清晰,臉上的線條不再如石刻般,而是變得柔媚,如輕煙般讓人迷醉。

輕伏到燕月身上,將燕月抱入懷中,細聲呼喚:“月兒。月兒。”

身上長袍慢慢地膨脹起來,血紅的光芒,慢慢將燕月的身體籠罩。

傅龍城歎息一聲,終於轉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