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惟願叫住他,加快步子從他身邊走過,“我忽然餓了,一起吧!”
成峪看著她的背影,笑了下,抬腿跟上去。
客棧一樓,還是上次那張桌子,甚至連軟情的坐的位置都是一樣,惟願一時有些恍惚。
軟情看著同時出現的成峪和惟願,愣了一下,“魚哥哥,你妹妹也跟我們一起吃飯啊?”
“妹妹?”成峪斜睨惟願一眼。
惟願咳了一聲,忽略成峪射來的灼熱的視線,厚顏無恥地落座,笑道:“正巧餓了。”
“啊,可以,人多熱鬧……”軟情熱情道,“菜上了一些,都是我們店裏的招牌菜,你們想吃什麽,可以再點!”
有惟願在,軟情反倒感覺放鬆一些,不知道為什麽,她感覺這位“臭魚”公子,似乎比上一次話更少,更冷淡,壓迫感也更強。軟情想,不愧是京城來的貴族子弟。
軟情從桌子底下拿出一個用布包裹的東西,放到桌麵上,一層層打開,竟是個泥人。
“魚哥哥,你上次說喜歡泥人,喜歡泥人捏得好看的人,所以我特地找師傅學了,你看……喜歡嗎?”
惟願捏的泥人都是小動物,而麵前這個是真正的“泥人”。泥人是照著成峪的樣子捏的,樣子有三分像,神韻卻沒有抓到一點。
惟願在心裏哼道:次品!何況成峪現在不喜歡泥人,你就算捏得鬼斧神工都沒用!
軟情話說得直白,臉上難得帶了些羞澀。成峪看了眼泥人,眼底沒有任何波瀾,神情不動,他看向惟願,這時眼裏才帶了一點色彩,問道:“妹妹覺得呢?”
妹妹……
惟願莫名有種羞恥感,見成峪的眸中似乎藏著一絲戲弄的意味。
軟情看向她,臉上寫滿了期待。惟願吸取上次的教訓,深吸一口氣,暗道一聲:對不住了!
“簡直不堪入目!”惟願嚴厲道,“做工粗糙,手法稚嫩!最重要的是,泥人呆板,毫無生命力,沒有神韻,連我哥哥萬分之一的氣質都沒有模仿到,次品中的次品!”
“啊?這麽差嗎?”軟情頓時麵如死灰。
“不過你也不用太難過。”惟願煞有介事道,“尋常人需得廢寢忘食,苦練個三五年,才能入我哥哥的眼,你努力努力還是有機會的。”
“難怪公子沒有一個妾室,原來要求這麽高……”軟情好奇地問,“那你兄長的妻子花了幾年時間?”
“我嫂嫂天賦異稟,不是尋常人,手藝出神入化,剛一見麵就把哥哥征服了!”惟願大肆誇讚自己,很是愉悅,笑著問成峪,“是吧,哥哥?”
成峪笑了,似冰川消融,萬物複蘇,道:“的確如此。”
軟情低頭惋惜,沒注意到旁邊奪人心魄,如曇花一現般的美景。惟願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呆住了,這是成峪恢複記憶以來,第一次笑。之前的成峪,笑容像向日葵,熱烈燦爛、飽滿,現在,像久旱後降下的甘霖,枯木上開出的花朵,不濃烈,卻像寶藏一般珍稀。
“看來我是沒這福分了,笨手笨腳的,費盡心血才做出這麽一個……”軟情歎了口氣,慢吞吞將泥人收起來。
這時,櫃台處的小二喊了軟情幾聲,軟情站起身,臉上已經不見方才的灰心沮喪,對兩人笑道:“你們慢慢吃,估計是忙不過來了,我去招呼一下!”
“好,你忙!”惟願道。
待軟情離開,成峪看向惟願,戲謔道:“想不到娘子還有這種癖好,或者該繼續叫你妹妹?”
惟願把臉埋進碗裏,隻覺得百口莫辯,她謊話連篇,在成峪麵前已經毫無形象可言。誰能想到這團愈來愈大的謊言,最初隻是因為她說他們是住一個院的關係……
她氣悶地朝嘴裏塞了兩口飯,味同嚼蠟。
“我吃飽了。”
她放下筷子,站起身,腳還沒邁出去,手腕忽然被成峪抓住,“再吃些。”
惟願隻覺得手腕像被烙鐵燙著,訥訥地重複道:“我吃飽了。”
“那就坐下來陪我吃。”
“……”憑什麽?
但惟願隻敢偷偷腹誹,還是乖順地坐了下來。她空著兩隻手,有些尷尬無措,雖說一路上,兩人一個車廂相處了許多日,但有熱粥和輕莫在旁邊,她不用單獨麵對成峪。
惟願左看右看,最後目光似是不經意間落到成峪身上,他吃飯慢條斯理,一舉一動似乎都能鐫刻成畫卷,渾身散發著遮掩不住的高貴冷冽的氣息,仿佛生來就高人一等,讓人望塵莫及。
成峪對她,很是疏離,無論是肢體上,還是情感上。他似乎隻是出於償還她的恩情,才允許她以妻子的身份待在他身邊,其實可有可無。他好像是一個隨時要離開的人,他隨時都能全身而退,而她,隻是清醒地等待那一刻。
惟願心裏愈發苦澀,幾乎難以自控,她忽然好像沒來由地道:“我是個商人,其實我很喜歡錢,勝過絕大多數東西,你……如果覺得有愧於我,可以多給我一些錢……”
成峪放下筷子,臉色和聲音一樣冰冷,看向她的目光像一柄鋒利十足的劍,沉聲道:“你想說什麽?”
“我……”她垂下眸子,幾度想開口,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勇氣說出來。
“你如果想和離,直接告訴我。”
他的聲音又沉又冷,惟願覺得他生氣了,可他為什麽要生氣?於是惟願也有些生氣,抬頭看著成峪道:“我是為你著想!”
“你想太多!”
惟願直視他的目光,“你難道不想?排除恩情什麽的因素,我一個平平無奇的,落入人海裏根本找不見的人,身份、地位、才智都與你極不匹配……”
成峪笑了下,笑容裏沒有溫度,“早前,你費盡心思想嫁給我的時候,匹配嗎?參選的名門之女那麽多,就算是你用來造假的身份,都遠遠達不到門當戶對的要求!現在,惟願,你在想什麽,在怕什麽?”
在想什麽,又在怕什麽……惟願將問題丟給自己,一刀一刀深入剖析。
當時他喜歡她,不論是小孩子的依賴,還是因泥人產生的偏愛,都溫暖而熱烈,像一杯蠱惑人心的聖果,吸引著一個對它沒有絲毫抵抗力的人。而現在,他高高在上,不再使用聖果,讓她清醒,讓她自慚形穢,讓她卑微如一抷塵土。他的眼神,不再熱烈,不再依賴,不再包含情感,讓她悵然若失,不知所措。
可她舍不得離開……
她移開目光,虛望著桌麵,“是我的問題,以後不提了。”
這家客棧,好似有一種魔力,她隻要身處其中,就會糾結反複,無法自控,上次也是一樣。
她擠出一個笑,“好困,我先上樓了。”說完,沒看成峪的表情,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