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日高三丈。惟願昏昏沉沉睜開眼睛,眼皮很重很腫,嗓子幹疼,昨夜畫麵破碎零散,她甚至不記得怎麽回的房間。

該忘記的卻異常清晰。

惟願頂著通紅的臉頰,腳剛一落地,“撲通”一聲跌下去,“嘶——成峪!混蛋!”她恨恨咬牙罵道。

“夫人?”房門突然被推開,熱粥見到眼前一幕驚了下,立刻將手中的粥放到案上,把人扶起來,“怎麽摔了?”

“沒事……不小心。”

“夫人,你的聲音很啞,而且臉好紅,發燒了?”熱粥立刻上手去摸,“奇怪,沒有啊……”

惟願避開她的手,扯動嘴角,“嚇的。”

“哦。”熱粥毫不懷疑,走過去把粥端來,“您趁熱把粥喝了吧,公子特意吩咐的。”

“他人呢?”惟願氣鼓鼓道。

“公子一大早就去處理公務了。”

“哦。”惟願怏怏應聲,“粥涼會兒再喝,我嗓子疼。”

熱粥進來得急,房門沒來得及關,惟願望出去,正好瞧見院前石桌旁坐著一個人,背著身子,身形瘦削。

傘合?

想起昨夜對成峪的承諾,她今天必須要讓傘合離開秋涼院,另謀去處。

“哎?夫人,你去哪兒?”熱粥對著惟願的背影喊。

惟願朝“傘合”走過去,臨近,“傘合”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轉過頭,惟願看清麵前人的臉,腳步忽地頓住,不是傘合,但同樣是一張十分俊秀的臉。

“恩人!”

許久不見,百忌激動地跳起來,朝惟願撲過去,惟願驚得連連後退,這不會又是她的桃花債吧?

不過,不得不說,她眼光挺獨到。

“你別過來!”惟願朝四周看了看,沒看到成峪的身影,鬆了口氣,“我現在洗心革麵,重新做人了!”

“恩人,你在說什麽?”百忌放下熱情的雙臂,站在惟願麵前,歪頭不解,“成峪書信上隻說你失憶了,沒說腦子壞了呀?”

“你腦子才壞了!”

“這是幾?”百忌伸出三根手指。

“二。”惟願故意道。

百忌鬆了口氣,“那就沒問題。”

“哎?我答錯了,反而沒問題?”

百忌笑,“以恩人的脾性,理應答錯。”

“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是神醫。”百忌搖頭晃腦道。

惟願不以為意:“神醫一般不說自己是神醫,我看你是神棍還差不多!”

“……”百忌哭笑不得,“重來一次,你還是把我當做神棍。”

他坐回石桌前,對惟願做了個“請”的手勢,微笑道:“恩人,讓我為你把把脈,你隻管聽我說的對不對。”

惟願將信將疑坐過去。

一刻鍾後,惟願目瞪口呆:“你真是神醫!”

“哼!”百忌抬起驕傲的下巴。

“我竟然認識神醫,我們是怎麽認識的?”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

半晌,成峪回來,看到聊得熱火朝天的兩個人,走過去,站在惟願身旁,問:“怎麽樣?”

兩人同時轉過頭,笑容未收,異口同聲:“什麽怎麽樣?”

“……那你們剛剛在聊什麽?”

百忌一滯,倏地斂容,立刻道:“沒什麽!我把過脈,也了解了恩人的大致情況,想要恢複記憶並不難。”

“多久?”

“一個月到半年左右。”

“這麽久?”成峪眯起眸子,“要不請你師父過來?”

“別別別!被師父知道,又要罵我學藝不精了!我一定盡快,保證不超過兩個月!”

“好。”

百忌看看成峪,又看看惟願,忙道:“沒其他事的話,我就先回屋了!”說完,頭也不回地溜走。

惟願看著百忌的背影感歎:“論有一個神醫朋友的重要性。”

“粥怎麽沒喝?”成峪的手在惟願後頸輕輕地捏。

惟願頓時有種被掐住命門的感覺。“呃……忘……忘了……”

“聊這麽開心?”

惟願求生欲暴漲,“不開心,一點都不開心!”

“是嗎?”

“嗯!”

成峪笑著揉了揉她的發頂,眸光柔下來,“身體有沒有不舒服?”

“渾身都不舒服!”惟願哀怨地瞪著他,“都怪你!”

“好,我的錯。”成峪把人拉起來,“粥喝了會舒服點。”

兩人朝房間走去,身影漸遠。

“粥涼了,沒胃口。”

“剛讓熱粥拿去熱了。”

“太燙了,我嗓子疼……”

“那你今天晚上小點聲。”

“啊——你閉嘴!我今天晚上去隔壁睡!”

“嗯。”

“咦?你不反對?”

“你可以試試。”

“我直覺有什麽坑在等著我往裏跳,我不試!”

“乖。”

……

惟願的記憶一天天一點點恢複,有時她會分不清那是夢境還是過去,她就去問成峪。有關成峪的事情,惟願一點點記起,想起時,大多會感到酸澀,過去,她一直以為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可一見鍾情的,不隻她一人。

有一塊地方始終空白著,也許是潛意識不想記起。

“阿峪,我有家人嗎?”

“有。”

“在京城?”

“嗯。”

“我失蹤之後,他們是不是從來沒找過我?是我……做錯事了嗎?”

“不是。”成峪把這兩個字說得很重,很確定。“想不起他們就不要想了,我是你的家人,我會永遠在你身邊。”

“好。”成峪的話,讓她感到安心。

空白漸漸被填滿,有些謊言不攻自破。

一個夜晚,惟願指著桌麵上黑盒子裏滿滿當當的東西,和手腕上清晰的紅痕,憤憤道:“騙子!我從前根本就沒說過喜歡這些!”

“沒說過嗎?”成峪後靠在椅子上,無賴地笑,“可能是我記錯了。”

“你!”惟願指著他,氣得手指顫抖,“你就是故意的!”

“別生氣了。”成峪拉過她的手,含笑道,“我看你也挺喜歡的。”

“胡言亂語,我沒有!”惟願撇開手,氣呼呼跑走,“我要回我的房間睡。”

成峪的聲音從她身後悠悠傳來:“鎖了。”

惟願頭也不回,氣衝衝道:“那我就睡外麵,以天為被,地為床!”

外麵天色已黑,月光黯淡。惟願悶著頭亂走,邊走邊罵:“成峪,混蛋!無恥!”

走著罵著,忽地抬頭,兩個人影出現在麵前,手牽著手,兩臉錯愕。

“你……們……”惟願看看一個,又看看另一個。

熱粥立刻收回自己的手,慌亂道:“小姐……我……我們……”

輕莫低了低頭,鼓起勇氣,上前一步,鄭重道:“夫人,我是真心喜歡熱粥,我想娶熱粥,請您同意!”

熱粥低著頭,在一旁絞著手指。

惟願咧開嘴:“好事啊!我早就說你倆般配!”

“您同意了?”輕莫亮著眸子。

“沒有。”

“啊?”

“三媒六聘,八抬大轎,一樣都不能少!雖說你是咱秋涼院的人,但聘禮不夠,誠意不足,想娶我家熱粥也不可能!”

“這是自然!”輕莫喜出望外,他的手無措地在空中劃了幾下,“我……我這就去準備!”說完,隻留下個黑黢黢的背影。

“大晚上準備什麽?”熱粥赧然,“夫人別笑話他,他人很傻的!”

“有喜事嘍!”惟願樂嗬嗬回房。

數月之後,一不知名小鎮。

集市。一位老者領著一小童,來到一個小攤前,“老板,請問泥人怎麽賣?”

“五文錢一個,隨便挑!”老板笑著補充道,“買泥人,送畫,買什麽,送什麽畫。”

“我要一隻小狗!”小童脆生生道。

“好嘞!”

老板將黃泥小狗包好,往攤下摸了摸,沒摸到紙張,轉頭對身後揮墨的人道,“阿峪,小狗不夠了,畫好了沒?”

“快了。”

老者走到小攤後麵,桌前的人手上沒停,低頭作畫,老者看了會兒,越看越激動,忍不住道:“年輕人,你畫畫很有天賦,待在這種地方,實在太埋沒了!”

成峪畫完,吹了吹紙上未幹的墨跡,抬頭,將畫遞過去,“收好。”

老者愣愣接過,麵前人龍眉鳳目,氣質不凡,定非池中之物。

成峪拿起一旁畫了一半的畫紙,落筆,紙上是一個微轉身體,看過來的女子,前方人群如潮,虛如幻影,唯獨女子笑容清晰明媚,勝卻萬物。

老者拉起小童的手緩緩轉身,喃喃道:“有情人……”

走出去幾步,小童忽地轉身,對著惟願招手,喊道:“漂亮姐姐再見!我明天還來買!”

惟願喜笑顏開:“好,你明天來,我送你!”

“娘子,家裏快揭不開鍋了。”

“多可愛的小孩,送他一個嘛!”

成峪放下筆,湊上去,熟練地摟住腰,在她耳邊道:“喜歡小孩?”

“可愛。”

“回家生一個?”成峪放在惟願腰間的手逐漸不老實。

惟願推他,“喜歡歸喜歡,我不生,你休想以這個為理由折騰我!”

“那我不找理由了,純折騰。”成峪飛快在惟願臉上親了下。

“成峪!光天化日,你……”

“收攤回家了,我畫畫養你!”成峪說著,收拾起來。

“這才幾點?”

“不早了,等完事天都黑了。”

“……”惟願看了眼對角的餛飩攤,“我餓了,吃餛飩嗎?”

“走。”成峪沒猶豫,立刻牽過惟願的手,拉著她走過去。

餛飩攤老板坐在攤前,看著走來的兩人,笑得白胡子一顫一顫的,“來了。”

“來啦!”惟願歡快地道,“照舊,兩碗餛飩!”

“好嘞!”老爺爺起身,走進簡陋的小店裏。

晚風吹拂,發絲清揚,風仿佛還是原來的那陣。

老板端來熱氣騰騰的餛飩時,恰好旁邊兩位客人吃完起身,看見惟願和成峪麵前滿當當的份量,不平靜了,“老板,憑什麽他們的餛飩這麽多,你不能看他們長得好看就這麽偏心!”

老板直起身,彎著眼睛笑道:“他們是我的老顧客了,去年就來過我這吃飯,理應多照顧!”

“那我們明年也來,你可要記住我們,我們也要大份!”

“好、好!”

顧客走了,老板也走進店裏。集市很熱鬧,每天人來人往,一天見到的人,比她過去一年見到的人還要多。

沒有高牆深院,沒有勾心鬥角,隻有他喜歡的泥人,和喜歡畫她的他。

“阿峪。”惟願抓住成峪放在桌上的手,望著他如星辰一般的眼睛,“那個雨夜,你向我走來,問我名字,我沒回答,是因為當時,我隻顧著看你,什麽都聽不到。”

成峪反手握緊,笑著道:“我想也是。”

“如果不是那塊玉佩,我會以為你是我做的一場夢。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那種感覺叫喜歡。

現在,我確信,我愛你。”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