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薑沉璧不是沒有預想過,再見到那個人的情形。

可是,當這一日毫無征兆地降臨,再次劈麵相逢時,她還是無法抑製住指尖的顫抖與心頭的劇震。

曲丹宸。

她的大師兄。

她的...宿敵仇家。

“你是何人?”曲丹宸負手而立,墨藍色的瞳緊緊盯著薑沉璧,“知道鴛鴦金匣關竅的人可不多。”

薑沉璧心中暗暗後悔,如果早知道大國師就是曲丹宸,她方才就不會趕著出風頭了,雖然她心中仇恨刻骨銘心,可是也還沒有失去理智。

上一世,她的巔峰時刻也不過是和曲丹宸平分秋色,這一世附身在這個廢柴小姐的身體中,此時此刻她是鬥不過曲丹宸的。何況這廝現在還有一重身份,大國師。

“大國師是在問小女子話麽?”薑沉璧微微一笑,將麵上的驚愕和憤懣迅速收斂,自然而然地挽住顏弈的衣袖,“燕京顏家少夫人。”

這個回答顯然沒有讓曲丹宸滿意,他一步一步逼近,“侯門裏出來的女人,怎麽會知道鴛鴦金匣的秘密?”

“奇怪,難道天澤司沒個聰明人,還不許天下有一個了?”薑沉璧微微揚起下顎,“大國師未免思想太迂腐。”

曲丹宸被薑沉璧連敲代打地駁斥回來,麵上氤氳著莫名的神色,說不清是喜是怒,良久,才勾了勾唇角,“但願你二人接下來的表現,對得上這‘聰明’二字。”

顏弈不卑不亢拱了拱拳,“自當不負國師厚望。”

曲丹宸廣袖一招,竟然憑空浮現出一個流光溢彩的法門,他信步踱入門中,那些光輝逐漸黯淡,一絲一縷地消逝,而他整個人也遁匿在了法陣之中,仿佛剛剛從未來過。

薑沉璧心中冷笑,曲丹宸倒是一成沒變,連這種犄角旮旯的什麽山莊都要顯擺一下他的布陣之功,唯恐別人不知道似的。

兩個人走到了暖閣所在的院落,自然有丫鬟上前為二人接風洗塵,安排住處,此處靜謐清幽,分外雅致,院內還栽種了一棵黃金桂,在月色下散發出幽幽清香。

一路車馬勞頓,方才又經曆了那麽一出,薑沉璧實在是疲倦至極,也懶得和顏弈劃分什麽楚河漢界了,在榻上一倒就要睡去。

然而,閉上眼在**翻來覆去了幾遭,她卻反而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了。

本來是想借此次聚賢大會,將顏弈推舉上去,進入天澤司,由此和朝廷有了關聯,一來方便施展拳腳,二來結識更多同道中人。顏弈身上的頑毒並非一日兩日可解,必要徐徐圖之,可是今夜一見曲丹宸,衝亂了她幾乎所有的計劃。

上一世她從未察覺,這個男人的野心竟然如此之大。如今他是國師,意味著天澤司下多半都是他的爪牙,此時此刻再讓顏弈進去共謀,她也時時刻刻都有暴露的危險。

畢竟,換的了皮囊,卻未必換的了一顰一笑的神韻,也換不了性格。

薑沉璧心中浮出一絲苦澀,看看,分明是她被曲丹宸殺死在了天山,現在,沉冤者躲在弱者的皮囊裏苟且偷生,而他這個戕害同門的逆徒卻能平步青雲,受萬人敬仰!

“顏弈,我睡不著,你陪我說說話罷。”薑沉璧估摸著就自己這翻來覆去的架勢,顏弈那邊估計也甭想安安穩穩地睡了,遂伸過一隻小手想捅捅他,誰知這一下子竟撲了空——顏弈根本不在她身側!

薑沉璧霎時間睡意全無,整個人清醒了過來,迅速翻身而起,掀了錦被一看,偌大的貴妃榻上隻有她一個,哪裏還有顏弈的身影?

他去了哪?為何不提前與自己知會一聲?

無仙匆匆披了一件秋香色外裳,掌燈出門,正看見一個小丫頭在長廊上值夜,昏昏欲睡似的,她忙過去推了推問道,“你可見方才有誰出門過?”

那小丫頭見是她,忙躬身行禮,“姑娘是問一位白衣公子麽?”

“對對對,就是他。”

“二更天時公子出房門了,”那小丫頭記性倒是上佳,也或許得益於顏弈生的俊俏的緣故,“是一個人,奴婢還問他有什麽吩咐,公子問奴婢要了一壺酒。”

一壺酒?

薑沉璧心中困惑,口中喃喃,“他要酒做什麽?”

“這奴婢就不知道了。”

“往什麽方向去?”

小丫鬟一指後院。

薑沉璧的腦海之中忽然間劃過一個念頭:這家夥,不會是在山莊裏寂寞無趣,又犯了老毛病,看上誰家姑娘了吧?方才在酒席上同顏傾野提起的那一位?

一路胡思亂想著,她在偌大的暖閣繞了兩圈,方才找到出路,又在外麵繞了半天,終於在後院的金桂樹下...累趴了。

“夫人半夜不睡覺,出來做什麽?”忽然間頭頂傳來一把低沉男聲,薑沉璧嚇得險些跳了起來,樹冠間拋下一枝桂花,她氣惱道,“顏弈,你不聲不響地躲在樹上做什麽?嚇人啊!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

樹上的人低低笑了兩聲,“可是我分明看到,你一直在原地打轉。”

“我....”薑沉璧小臉一紅,“你給我如實招來,大半夜的出來喝什麽酒?”

她在樹下都能聞到一股芳醇濃厚的酒香!

月色如銀如水,那樹金桂花被渡上一層溫柔皎潔的銀光,花枝繁茂,層層疊疊,那身白衣便在這浮光躍金之間隨風輕動。顏弈似乎微微帶了醉意,一麵飲酒,一麵吟詩,他聲音清朗如冰泉,餘音卻似無限落寞。

“那個...是你的故人吧?”顏弈忽然間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什麽故人?”薑沉璧懵然。

“大國師,曲丹宸。”顏弈麵上還是那副讓人如沐春風的笑意,眉眼彎彎如月,可是細看瞳孔之間卻是冰冷,嘴角也帶著不易察覺的苦澀,“我看得出,你一見他,神色都變了。”

薑沉璧:“啊?”

“誠然,這世間優秀之人多惹人傾慕。我不怪你。”

薑沉璧:....

“不是,等等,你聽我說...”

“雖然你我二人有夫妻之名,但究竟還未曾有夫妻之實,倘若你如今真的反悔了,我也不會強求。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打住!打住!”薑沉璧實在聽不下去了,“既然瞞不過你,我就實話實說了,你——你能不能先下來啊!”她仰著脖子費力地喊,“你這樣子人家怎麽說嘛!”

倏忽間一道白影翩然落地,顏弈一張如玉麵容果然染了三分緋色,是將醉未醉的光景。

薑沉璧將他扶到一側的石凳旁坐好,深吸一口氣。

“你猜對了了一半,我,的確對他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