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沉璧心中一驚,皺眉道,“你說,你也遇劫了?”她上上下下打量顏弈一番,笑著打趣,“我看你不像是打過一架的樣子啊。”

顏弈搖了搖頭道,“不,他們倒不是一群人蜂擁而上,我買包子的時候,一個賊偷了我的荷包便走,荷包本來倒也不是極貴重的東西,隻是故人送的,我隻能追他,此人身手平平,輕功卻是一流,我足足追了許久才將他拿下,看他年紀輕輕,也不忍多加苛責,就趕回來了。”

薑沉璧皺眉,“會不會是,本來就沒打算和你交手呢?”

“噢?”顏弈問道,“娘子此話何意?”

“圍堵我的可是七八個彪形大漢哎!你一個大男人,卻隻有一個小毛賊...此事固然蹊蹺,但是幕後之人又為了什麽呢?”

兩人的車轎已毀,自然是坐不成了,顏弈入城又叫了個車夫來,兩人坐在車內思忖,顏弈笑道,“或許我看上去人傻錢多,適合劫財,娘子花容月貌,適合劫色。可惜他們不知你功底,反倒是錯算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薑沉璧倏然眼眸一亮,“不知功底...不知功底,果然!”

顏弈聽她喃喃重複,也驟然間明白了什麽,“你是說,他們故意引走我,拖延時間,就是為了能一探虛實,試試你的功夫?”

薑沉璧搖頭,“哎呀呀,真的是金子藏不住光華,想低調也不行。”

顏弈:......抬頭望天。

“敵在暗我在明,此事說來的確不大好辦啊。”顏弈扶額,“現下有嫌疑的無非兩處,一處是顏家,一處是天澤司,娘子以為,何處可能性更大一些?”

薑沉璧嬌俏的小臉兒上浮現出一絲狡黠的笑意,“用不著猜,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究竟幕後之人是誰,回府便知。”

二人回到顏府,已是暮色沉沉,薑沉璧累的要命,便讓南袖服侍自己沐浴更衣,南袖細致妥帖地替她放了水,兌好梨花汁子,“四小姐,水好了。”

薑沉璧上一世是個煉丹師,從來不喜胭脂花粉之類的東西,最多師父調一缸黑乎乎看起來分外粘稠的玩意兒,讓他們幾個弟子泡藥泉,她好奇道,“咦?為何不用海棠花?”

南袖愣了一愣,“小姐不喜歡海棠的氣味,奴婢特換了白梨花和蒼蘭,聞起來也格外素雅。”

薑沉璧“噢”了一聲。

南袖看著她,似乎欲言又止,躊躇了幾番,還是低下頭去,薑沉璧笑道,“南袖,在外人麵前你我是主仆,在私下裏大可是姐妹,你長我幾歲,大可不必這麽拘謹了,我也是最煩禮數繁冗的。”

南袖驚得倏然抬頭,“奴婢不敢!”

“這有什麽敢不敢的?”薑沉璧道,“拘禮約束,你不自在,我也不自在。”

南袖怯生生地抬起頭看她,見她的確是一副人畜無害的笑容,一雙精致如琉璃的眸子彎彎,這個四小姐似乎還是印象中的四小姐,可是先才在薑府,她也是這樣笑容,卻在雲淡風輕之下廢了霍子期的手!

“小姐...似乎和從前不大一樣了。”南袖壯著膽子說。

“噢?”薑沉璧似乎心情上佳,一麵用如春筍一般的小手撥弄水花,一麵笑眯眯問道,“哪裏不一樣?”

“這...奴婢也說不上來。”南袖小心斟酌著措辭,“似乎小姐...更有主意、也更有本事了。”

薑沉璧微微順下濕漉漉的眼睫,這個宿主的記憶對於她而言已經是如水中看月霧裏看花一般了,不過,對於一個人來說,過往並不是絕對重要的,“那麽,你是喜歡現在的我,還是從前的我呢?”

南袖想了又想,這才咬了咬牙道,“不管小姐變成什麽樣子,奴婢都心甘情願跟著小姐侍奉,隻是,侯府風波雲譎,奴婢還是希望小姐可以自保,不受他人折辱。”

“很好。”

薑沉璧點了點頭,看來她識人並沒有錯,南袖是一個可堪一用的忠仆,至於忠心到什麽程度,能用到什麽程度,還有待徐徐觀察之。

“南袖,你若忠心跟隨,從就往後我自然不會虧待你,同時,我的人,也不容任何人虧待。”薑沉璧倚在雕花黃桃木浴盆之中,分明是那樣稚氣明豔的小臉兒,長睫之下,一雙貓似的眼瞳卻帶著不符合她年齡的威嚴。

南袖試探著問道,“那...四小姐...究竟...”

“世人向來如此,欺淩弱者,卻對強者諂媚逢迎,”薑沉璧微微一笑,撣去玉肩上的白梨花瓣,“我隻需要做好我的主子,至於過往,在我足夠強大的時候,自然形同虛設了!”

又過了十數日,顏府家宴,為慶顏傾野通過天澤司三道大選,還取得了不斐的成績。顏老爺大悅,在錦繡園設下三桌,宴請了一批在燕京有名望之人。

席間推杯換盞,盡是對顏傾野的溢美之詞,薑沉璧也上前敬了一杯酒,“賀喜大哥,得償夙願。”

顏卿儀不屑地冷哼一聲,看薑沉璧的眼神帶著不加掩飾的憎惡,倒是顏傾野飲盡了那一杯酒,低聲問道,“你們夫婦二人,為何半途離場?”

薑沉璧笑眯眯地,“因為夫君身子不適啊。畢竟——頑疾未除嘛。”說到這裏,她微微抬眼看了顏傾野,男人的麵上卻不露一絲破綻,不由得讓她腹誹:嘖嘖,顏卿儀真應該學學人家這演技,簡直出神入化、滴水不漏!明明毒就是他下的,還能裝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不去當戲子,簡直是燕京戲班子界一重大損失。

“二弟現下好些了嗎?”

“大哥是希望他好呢,還是不好呢?”

“廢話。”顏傾野鷹隼一般的眸子倏然一張,“他是我本家弟弟,我自然希望他安樂常健,就算不功成名就,也總要平安活著吧。”

薑沉璧微微歪頭,露出一顆天真無邪的小虎牙,“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夫君是否安樂常健,還不是看大哥的麽?”

言畢,她嫋嫋娜娜起身,如花蝴蝶似的穿過一眾賓客,顏卿儀恨恨盯著她的背影,啐了一聲,“小狐媚子!”

顏傾野卻冷冷瞥她一眼,“你近來屢屢失言,愈發不知曉分寸了麽?”待顏卿儀委屈低頭,才肅聲告誡,“這個女人原比我預想之中的複雜,在她鋒芒畢露之前,你給我韜光養晦一點!”

這邊薑沉璧回到席前,卻看到自己的位置上坐著懷香,正情意綿綿地笑著,一麵給顏弈斟酒,再看那小腦袋上,姹紫嫣紅一簇一簇的花,不由得失笑。

然而,待她走近了兩三步,嗅到懷香身上那股極淡的香氣,卻陡然淩厲了一瞬的眸色,纖纖十指在水袖下握拳,薑沉璧麵上卻盈盈帶笑,“喲,百花樓何時搬到顏府了,我竟不知道。”

懷香見了她,這才不情不願地起身,一麵佯裝不知地笑道,“四小姐說什麽話?”

“原來是懷香啊!”薑沉璧冷眼瞧著她花枝滿頭、濃妝明豔,“我道是夫君舊時的什麽鶯兒燕兒的投懷送抱呢,怪道是今日一路走來不見花開,原來這滿園春色都插在你頭上了。”

四下一片低低笑聲,顏弈笑得尤為得意,好像方才色授魂與的公子哥兒不是他一般。

薑沉璧眼底泛起淡淡的嫌色——她本意將兩個丫鬟從薑家帶出來,就是怕她走後薑家那起子爬高踩低的小人拿二人做法、出氣,如今看來,懷香竟還存著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心思。

還真是她做了濫好人了。

“春色雖好,懷香姑娘也得關在牆內才是。”顏弈笑吟吟地接過薑沉璧的話,“否則紅杏一出,本少爺怕是要被你連累著跪木板了。”

懷香滿麵羞慚,被薑沉璧揮手遣退,帶著一汪淚匆匆跑走了。

薑沉璧倏然坐在顏弈身側,一麵抖出錦帕揮了揮,“這樣濃的胭脂氣,你也喝得下去酒?怎麽,夫君,美人在側、紅袖添香,是不是很愜意呀?”

顏弈知道自家小娘子看上去清純嬌俏,人畜無害,實則可是一隻暗藏爪牙的小獸,遂搖頭笑道,“你見我同她說話了麽?又胡亂冤枉好人,你要是控訴我,我還得問問你呢,你給顏傾野敬什麽酒?”

薑沉璧氣得狠狠跺他一腳,反正隔著案桌誰也看不見,顏弈倏然皺了眉,“娘子,咱講講道理,你不能隻許州官放火——哎喲!”又捱了一腳,老實了。

“誰的錯?”

“我的、我的、我的!”顏弈一疊聲地叫,斯文清俊的麵龐漲得通紅,“娘子,我都認了錯了,還請您高抬貴手,輕移蓮步好嗎?”

“再看你勾三搭四,可就不是這麽簡單了!”薑沉璧收回腳,冷哼一聲,終於收斂神色,低聲耳語。

“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