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弟,杜玄蘅。

如果說,每一次捱師父責打或被罰麵壁思過時,有一個人陪著她一起受罪,這個人一定是...小師弟。他天賦平平,本來是入不得天微的眼的,畢竟每年山下多得是達官貴人、王侯將相的子弟想拜他為師,但是這位少年卻三拜九叩上了蒼山,其虔誠讓天微也為之動容,這才收了他做關門弟子。

人多眼雜,薑沉璧須得拚命壓抑住泛紅的眼眶和搖搖欲墜的淚水,一別許久,杜玄蘅依舊是那樣端莊內秀的模樣,隻是清臒了些許。

為什麽他會在這裏?

薑沉璧很想很想上前叫住他,與之相認,可是躊躇再三,她最終還是眼睜睜看著杜玄蘅拉著女弟子,消失在了八仙樓的門外。

畢竟,現在她的身份是顏家的少夫人薑沉璧,而不是已經死去的無仙。而同時,她也不知此時此刻的杜玄蘅,和天澤司的人同出同入,是不是已經被曲丹宸給蠱惑成了他的爪牙。

“四小姐,怎麽了?您不是說乏了,想回府了麽?”南袖問道。

“無妨,是我看錯了眼了...我們走罷。”

顏府。

在薑沉璧推門而入的那一刹,果然看到了她想看到的景象:懷香正柔若無骨地伏在顏弈身側,溫聲軟語地咯咯嬌笑,滿室都是濃烈的酒香和胭脂氣,而顏弈在聽到門聲作響的一瞬間,如同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跳了起來,“娘娘娘....”

“娘什麽娘?”薑沉璧冷笑,“你娘不在這裏!”

咣當!

南袖手中的瓷碗倏然碎裂在地,瞪大了眼眸,不可置信道,“懷香,你,姑爺——你們兩個——”

“娘子,你別誤會——”不得不說,在顏傾野的耳濡目染之下,顏弈的演技簡直可謂是突飛猛進,比如此時此刻,他衣衫半褪,酒色氤氳在雙頰,看向薑沉璧地眼神卻是一副被抓包了的驚恐,“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我回來的不正是時候麽?”薑沉璧踱步,慢慢走近顏弈,替他整理好衣衫,抬首巧笑倩兮,“不然,我怎麽看到這旖旎春色的好景致呢?”

“四小姐,您不要怪顏少爺,都是奴婢的錯!”懷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一霎時眼淚便流了出來,楚楚可憐,梨花帶雨,“奴婢看顏少爺醉了酒,本想送顏少爺去醒醒酒的,誰知少爺大抵是醉了,拉著奴婢不放...都是奴婢有罪!”

薑沉璧要被這丫頭氣笑了。

這番話的弦外之音再明顯不過:都是你夫君不檢點喝了點酒就背著你胡來,要怪隻能怪我生的太花容月貌是個男人就頂不住啊!

“顏少爺,奴婢是四小姐的奴婢,本不該對您生旁的心思,可是,自從您將我和南袖從薑家的火坑救出來,奴婢就無可救藥地對您心生傾慕了,奴婢自知卑賤,不求其他,隻求能在您身邊伺候就夠了...”

南袖看不下去了,“懷香,救我們出來的不是四小姐啊,你糊塗了!”

薑沉璧跟著補刀,“我倒是也沒見你在薑家吃什麽苦啊,這不是養的珠圓玉潤的嗎?”

懷香不理會二人,卻將一雙泫然欲泣的淚眼看顏弈:憑她們如何非議,隻要顏弈點了頭,封她做個姨娘,她就有望一步一步爬上去!

畢竟顏二少爺方才還溫情款款地邀請她,“懷香,你主子不在,我也無趣得緊,這是上好的清酒,你來同我喝一杯”,那含情脈脈的樣子,絕非對她無意!

然而,顏弈此時此刻卻活脫脫一副死怕老婆的慫樣,“娘子,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啊!我好好地喝著酒,她就過來了...娘子明鑒,委實不關我的事啊!”

“顏二少,你...”

“這個,我忽然想起,阮公那裏還給我煎藥呢,我先走一步——”

說完,腳下一溜煙,沒影了。

嘖嘖嘖,不得不說,顏弈還真挺適合這種轉臉無情一瞬變渣男的角兒啊,薑沉璧似笑非笑地看著跪在地上不可置信的懷香,微微勾唇。

“傻丫頭,失算了呢。”

“四...四小姐...奴婢也先告退...”懷香倒是個見風使舵的,如今見形勢不妙,忙擦了滿臉的淚就要走,薑沉璧倏然一瞪眼,霎時間寒光凜冽,“你敢!”

懷香果然止住了步伐。

“南袖,將門關上。”她冷冷喝命。

“是!”

“跪下。”薑沉璧一轉身,坐在了黃桃木雕花椅上,小指微曲,點了點身側的案桌,“跪到我麵前來。”

懷香不情不願地挪了過去,誰知還沒跪穩身子,倏然間一個耳光便打了過來!

啪!

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嬌小玲瓏的四小姐竟然有這樣大的力道,整個上半身都被打偏到一側,半張俏臉迅速充血腫脹起來,雙眸之間溢滿驚愕!

連一側的南袖也倒抽一口冷氣,眉間似有不忍之色,“四小姐...”

“你先別急著替她求情,”薑沉璧雲淡風輕地抽出錦帕擦了擦手,又順手丟棄在地,“倘若她真當你如姐妹一般,就不會任你在薑家被欺辱至此,一個轉眼成了大夫人的貼身丫鬟,一個卻還是苦命下人,我竟不知,好姐妹也能如此涇渭分明呢!”

南袖一時啞然。

“懷香,知道我為何打你麽?”薑沉璧好整以暇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少女,不知為何,竟然心裏湧起一絲淡淡的悲哀。

被身邊的人背叛,就算是早有預見,她,也是會難過的啊。

“奴婢不知!”懷香緊咬銀牙,倔強道。

“這一掌打你不知尊卑,我是顏府的少夫人,不是薑家的四小姐。”

“啪!”

又是一掌。

懷香的口齒之間湧出一絲血來,卻是徹底被打怕了,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眸看著主座上的薑沉璧,她還是那樣稚氣又精致的小臉兒,黑瞳卻沒了昔日的膽怯懦弱,反而沉靜、威嚴、高高在上!

“四...不,少夫人!”

“這一掌,打的是你裏外勾結,背棄舊主!”

“奴婢沒有!少夫人明鑒,奴婢沒有啊!”懷香尖聲申辯——她深深知道這罪名的厲害!

名門家主,對於不忠的奴才,可是有生殺之權的!

薑沉璧一拍案桌,倏然而起,“你若痛快應下,我或許還斟酌著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懷香,不要逼我殺人,最後再問你一次,你背後的人,究竟是誰!?”

其實,就在上一次城郊和那夥黑衣人交手的時候,她便在逃走的幾人身上,留下了一脈“行香子”,這種極淡的香氣,隻有極少的個中行家,才能分辨的出。

顏傾野的身上沒有那股氣息,可是懷香卻有!

“是...是顏老爺。”懷香終於頂不住壓力,深深俯首,“奴婢其實不知道許多事,隻是按照顏老爺的吩咐,為他密告一些薑家的事...少夫人可知顏氏薑氏雖然明麵上結親,暗地裏卻在爭燕京名門之首的位置,所以...”

薑沉璧“噢”了一聲,“怪道呢,他許了你什麽好處,說來我聽聽!”

“顏老爺答應奴婢,若是奴婢乖乖聽話,便能將奴指給顏少爺做側室,若是有朝一日得了後裔,或許還能扶正——”懷香捂著臉,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奴婢跟著四小姐過了十餘年苦日子,受盡冷眼折磨,每一夜都是怎麽熬過來的,您可知道麽?奴婢,奴婢隻是不甘心,一輩子這樣庸庸碌碌地活著...”

“懷香,你...”南袖又是焦灼,又是無奈,撲通一聲也跪了下來,“求求四小姐看在懷香一時糊塗的份上,饒她這一次吧...”

“走開!”懷香卻倏然推了她一把,“誰要你假好心,你不就是歪道正著地撞上了她回府,這才被救出來麽?我最看不上你那副逆來順受的蠢樣子!你願意對她奴顏婢膝,可我不願意!我做得出,便是絕不後悔!”

言畢,她將眼一閉,將心一橫,“薑沉璧,你殺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