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書院念書的日子, 和齊欒想象中的一樣,無聊且無趣。
他一個假秀才,混在一群真秀才裏頭,顯得是那麽的格格不入。
尤其是他進的這個課室, 也不知是怎麽回事, 一個個都鉚足了勁的在念書。
每一個人都非常的努力,非常的認真。
上課的時候, 夫子提問, 所有人都積極的答題, 一個問題能說出三四種答案來, 舉一反三擱在這兒,都不是什麽誇讚人的話。
下課的時候,這些人就三三兩兩的聚在一塊兒,討論著課堂上還未解決的問題。
聽得齊欒頓感人生無趣。
並且,他還發現,這些書呆子們, 像是有什麽毛病,不僅僅喜歡三三兩兩的聚在一塊兒討論課業, 還時不時喜歡對著他竊竊私語。
不討論學業的時候, 就討論他。
齊欒聽到過不下三回。
其實按照距離,應該是聽不見的,誰讓齊欒耳聰目明的, 不想聽也聽了個正著。
直到這時, 齊欒才知曉他進京兆府監獄的事情,幾乎鬧得整個青山書院都知道了。
而且這群書呆子以為的理由非常的奇葩, 說是他欺騙娘子, 心術不正。
齊欒知曉這事兒之後, 差點沒給氣笑了,這群書生是不是真的讀書給讀傻了?
單單隻是欺騙娘子,就能讓他進監獄?
難道書院教書,都不教律法的嗎?
齊欒也曾經想過要換課室,倒不是怕了這群傻書生,隻是成天聽著這些言論,他容易睡著。
上課的時候聽著夫子講課,他已經昏昏欲睡,課間休息,這群書生還不停歇。
齊欒真怕自己什麽時候不小心睡過去,又被好事者傳到雲若妤的耳朵裏,平白的惹雲若妤生氣。
他百無聊賴之際,想起雲若妤說的話,拿出筆墨紙硯來開始謄抄文章。
青山書院是金陵城最負盛名的書院之一,三年一次的科舉產生的會元和狀元,絕大多數都是出自青山書院。
所以眾多學子削尖了腦袋想要進青山書院。
這樣的盛名之下,青山書院不僅每天留下的功課有很多,就連課間休息的時間也極少。
齊欒每日早出晚歸,午時回來用膳,每次都是匆匆忙忙的,有時候雲若妤隻吃了一半,齊欒就用完了飯去書院了。
雲若妤瞧了心中很不是滋味,便在齊欒回府用飯的時候,和他提議午膳由她送過去,“夫君,這天氣也越來越炎熱了,你這般來回奔波,實在是辛苦。”
“不怎麽辛苦,就是午休的時間有些少。”齊欒也是去了書院之後才知道,那青山書院簡直嚴苛到令人發指。
午休連同用膳的時間,隻有半個時辰。
書院的學子們,午膳大多數都是在書院的飯堂解決,不怎麽好吃,能解決溫飽,還有一些是家中送過去,像齊欒這樣特意回府的少之又少。
他每次來回都非常的匆忙,可即便如此,齊欒也沒同意雲若妤的提議,“這天越來越熱,做什麽要特意跑一趟?萬一中暑了怎麽辦?我路上走快些總能趕上的。”
“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你在家中好好歇息,最近天氣炎熱,你千萬別亂跑,免得中了暑氣。若是要買什麽,就吩咐鹿竹和銀蝶去,她們不怕曬。”齊欒吩咐完,便急匆匆的走遠了。
躲在暗處聽到這番話的鹿竹和銀蝶哭笑不得。
敢情公主會中暑,她們就不會了?
齊將軍這心眼偏的,著實也厲害。
雲若妤因為齊欒不同意,隻能暫時歇了心思,端午過後天氣漸漸炎熱,她待在家中,哪兒也去不了,但她卻是個閑不住的性子。
歇息了幾日之後,又開始打起自己那些香囊的主意,雲若妤知道了齊欒騙她,便什麽都顧不上,就跑去找齊欒。
還是鹿竹和銀蝶機靈,把那些剩下的香囊和繡線全部收了回來。
因為這件事,雲若妤由衷的感激她們倆,徹底打消了要把她們送走的念頭。
鹿竹和銀蝶因禍得福,終於沒了危機。
如今端午已過,這些香囊也沒什麽人會買了,說到底大家都是應景買的。
鹿竹和銀蝶見雲若妤發愁,便提議做些漂亮的荷包,如今夏日炎炎,姑娘們會做漂亮的新裙子,自然喜歡配些漂亮的荷包。
“能行嗎?”雲若妤有些不相信的問道,“真的會有人給每一件裙子都配上一個荷包嗎?”
“當然行。”
“有的。”
鹿竹和銀蝶同時開口,說的非常篤定,這可不是她們臆想的,而是她們親眼瞧見的,長公主和二公主都是如此,便是她們的主子五公主也不能免俗。
五公主不僅配荷包,還會給每件裙子都配上不同的團扇。
不僅僅是世家貴女和有錢人家的姑娘這般,但凡能這麽做的,大多都是會如此。
“按照你們說的,那來買荷包的應當都是些有錢人家的姑娘,可有錢人家的姑娘,看得上我們的荷包嗎?”雲若妤看著麵前的香囊,想起了她支攤的經曆,心中實在是沒有底。
她原本也信心滿滿的,卻鬧出了這麽一大堆事兒來。
“夫人太小看自己了,你瞧瞧這荷包上的繡花,如何會不好看?”鹿竹和銀蝶兩人不遺餘力的誇讚著雲若妤。
“夫人先前不是說,郎君還給買了非常漂亮的絲線嗎?不如就用那絲線做些漂亮的荷包,放到繡坊去寄賣?”鹿竹開始給雲若妤出主意,她們倆深知雲若妤的性子,知道她肯定不會放棄自己賺銀子。
便早早的打聽好了對策。
“放到繡坊去寄賣,還省了自己租攤位的銀兩,況且送到繡坊去寄賣,還能定價高些……”
鹿竹和銀蝶說的有理有據,雲若妤就這麽被她們倆說服了,再沒有提要出去支攤的事兒。
開始思考起荷包上的花樣來。
勸住了主子的兩人,總算是鬆了一口氣,這大熱天的,可不能放任公主出門。
……
這邊公主殿下開始想新的法子賺錢,而另一邊,在書院裏的齊大將軍,依舊無法適應。
齊欒過了幾天書院的生活,每日早出晚歸,不僅要麵對一群腦子不好的書呆子,還有些補完的功課。
書院裏的書呆子,他壓根就沒放在心上,不過是幾句不痛不癢的議論,這些書呆子在他眼中不過是些不懂事的傻書生,他連計較都懶得計較。
可回到府中麵對雲若妤,這事情就沒那麽簡單了。
雲若妤不僅僅會陪著他念書,還會盯著他寫功課啊!
天知道齊欒已經多久沒經曆過這樣的日子了,他上一回被親娘盯著看書寫字,還是十幾年前?
隻是親娘還可以隨意糊弄,他不想念書還能跑。雲若妤要怎麽糊弄?
他不想念書,連跑都跑不了。
麵對雲若妤的時候,齊欒基本已經認了命。
齊欒每日傍晚歸家,身披晚霞,帶著滿身的疲憊回府,每天不僅僅看著這些文章心浮氣躁的,麵對自己的功課,也是頭疼不已。
今日的功課更是來引戰的——淺談對於文官和武官的不同看法。
這青山書院的夫子,是真的不怕學生們打起來嗎?
還是說這青山書院的夫子,壓根就沒有想過學生們會打起來的情況?
反正齊欒瞧著這課題,是一個字都不想寫。
雲若妤說過要陪齊欒一塊兒念書,並且說到做到,他背書的時候陪著,寫功課的時候也一塊兒陪著。
書房裏隻有一張書桌,兩人共用一張書桌,椅子也挨在一塊兒,顯得親密無間。
書桌上頭堆滿了書籍和紙張,一個人使用的時候,大小正合適,兩個人公用就會顯得有些擁擠。
每一次雲若妤靠近的時候,齊欒都會有些恍惚,他覺得她挨得太近,想讓她稍稍離自己遠些,可每一次話到嘴邊,都會莫名其妙的拐個彎,不是問她累不累,就是問她渴不渴的。
從沒有說到正題上過。
這麽過了幾天,齊欒也已經習慣了,默認了那椅子的距離,甚至覺得這書桌的大小剛剛好。
隻是這習慣了沒幾天,羅察就趁著雲若妤去廚房的時候,偷偷摸摸抬了一張小一點的書桌送到書房裏。
齊欒看著那書桌,隻覺得有點礙眼,“你這是做什麽?”
“將軍,屬下知道您這幾日不習慣,所以特意訂了一張書桌送來。這是屬下連夜找工匠定做的,為了不被公主看出來,屬下還特意讓工匠做舊,您瞧著怎麽樣?”
齊欒看著自作聰明的羅察愣是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還特意讓工匠給做舊?
他怎麽就那麽能耐?
“您到時候就和公主殿下說,是從倉庫裏找出來的。”
齊欒:“……”
這是連借口都找好了?
最後,齊欒還是沒有搭理羅察,那張定製好的書桌,也被退了回去。
而羅察本意是為了將功補過,不知怎麽的好似惹上峰更生氣了?
他很是犯愁。
雲若妤這會兒,就坐在齊欒的身邊,安安靜靜謄抄書籍,她雖說過讓齊欒來謄抄,但也沒真的讓他做,更多的時候,她還是心疼齊欒的。
書房裏安靜極了,齊欒的指尖捏著一頁書卷,久久未曾翻過去,他單手撐著頭顱,側目看向雲若妤。
她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旁,認真落筆。
齊欒認識雲若妤的字跡,她的字清新飄逸,一筆一劃皆是風采,非常的漂亮。
他卻是從未見過雲若妤寫字的模樣,齊欒看著看著,思緒飄到老遠。
他二人的婚約是在雲若妤十四歲那年定下的,那年她尚未及笄,在齊欒看來,那就是個還未長大的小姑娘。
雖心中有些不適,卻也明白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順帝親下聖旨賜婚,婚配的還是五公主雲若妤,於鎮北侯府而言是無上榮光,這門親事背後有著怎樣糾葛牽扯,齊欒並沒有深究,隻是從定下婚約的那一刻開始。
他便沒了選擇權利,終其一生,他隻能守著雲若妤一人。
莫說他尚未定親,便是有心上人,也隻能舍下,沒半點道理可言。
定下婚約之後,順帝本想讓他們倆見一麵,可因為種種陰錯陽差的原因,一直未曾有機會。
年節的時候,他總是來去匆匆。
偶爾得閑回京,雲若妤不是病了便是去往行宮遊玩,兩人一直碰不到麵,總是這般接二連三的錯過。
所以雲若妤從未見過齊欒。
因頂著永安公主未婚夫的名頭,上元、端陽,中秋佳節,齊欒總能收到雲若妤的書信和節禮。
她會寫下近日的所見所聞,會問他近日可有何煩心事。
雖然隻是例行公事的詢問,但小公主總是一絲不苟的寫下祝福。
信箋上漂亮的字跡,看著頗為賞心悅目。
那就是齊欒對雲若妤所有的記憶和印象。
那個時候齊欒就覺得,雖然這門親事有些尷尬,但他並不討厭自己的未婚妻。
齊欒看著雲若妤,心中有些感慨,她是帝後幼女,上有父母疼寵,下有兄姐照拂,說是集萬千寵愛在一身也不為過。
但她卻從未養成驕縱性子,反而心地善良,善解人意,齊欒永遠都記得雲若妤寫給他的信箋末尾,總會添上一句祝願他和所有將士們平安。
無一例外,從未落下。
她雖不知戰場的殘酷,卻明白齊欒和邊關將士的付出,有一回得知邊關遭災,雲若妤頭一次在不年不節的時候寫信給他,很厚的一封書信,齊欒頗為疑惑。
拆開之後才知曉,裏頭裝的是幾萬兩銀票。
讓齊欒哭笑不得。
驚訝過後便是滿滿的感動。
這樣的姑娘,本該是一路順遂平平安安的渡過餘生,若不是因為他,也不會遭此橫禍。
齊欒心中歉疚,捏著書頁沉默,許久未曾說話。
“夫君為何這般看著我?”許是因為齊欒的眼神太過於專注,讓雲若妤察覺到了,她不由的擱下筆詢問道。
齊欒輕輕的搖了搖頭,開始轉移話題,“隻是覺得娘子的字寫的好看。”
雲若妤聽見齊欒的誇讚,心中自然是喜悅的,她拿來一張空白的紙張,在上麵寫下了齊欒的名字。
問他這三個字,哪一個更好看。
齊欒起初並不知道她要寫什麽,待看著紙上“齊君檀”三個字,隻覺得這一筆一劃,就要印刻在他的心裏。
哪一個好看?
其實,都是好看的。
雲若妤不是沒有寫過他的名字,隻是從前,信封上寫的都是齊欒,信箋的扉頁寫的都是齊將軍。
她從未寫過他的字,可這一筆一劃寫下,卻是半點也不陌生。
齊欒雖然知道如今雲若妤的記憶不全,根本不知自己的身份,把他當成自己臆想的人,隻是這名字是他的。
齊君檀也是他。
光是這一點,就讓齊欒很難徹底的區分。
“都好看。”齊欒認真開口,半點沒有哄騙她的意思,“娘子寫的字,本就很好看。”
雲若妤聞言更開心了,便將手中的筆遞給齊欒,順勢將紙張也挪了過去,期待的看著他。
齊欒有些不明所以,略顯疑惑道,“怎,怎麽了?”
忽然把筆遞給他是幾個意思?讓他寫自己的名字?
然後兩個人比比誰的字更好看嗎?
這有什麽好比的?他們倆的字跡根本就不一樣啊,哪裏來的評判標準,這要是他把雲若妤比過去了?她會不會不高興?
齊欒雖然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但為了不讓雲若妤失望,還是強忍著擔憂,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就在雲若妤寫下的旁邊。
兩個名字排在一塊兒,怎麽看怎麽別扭。
“娘子,我覺得還是你寫的更好看些。”齊欒誇讚的說了一句很像恭維的話。
雲若妤:“……”
她看著那並排的兩個名字,忽然不知道說點什麽才好,她夫君好像理解了她的意思?又好像沒有理解?
若是理解了……
怎麽會寫自己的名字?
若是不理解……
怎麽會寫下名字,而不是寫點別的?
齊欒接觸到了雲若妤那探究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娘子,你為什麽要這般看著我?”
雲若妤麵無表情的搖了搖頭,把那張紙從齊欒麵前拿走,“沒什麽,你今日的功課做完了沒有?你還是好好的寫功課吧。”
齊欒不知道雲若妤的表情為什麽忽然變了,他看著那張紙,忽然明白過來,難道雲若妤遞給他,是想讓他寫她的名字?
是這樣的嗎?
“娘子,方才……”
“方才什麽事情都沒有,你快些寫功課。”雲若妤淡淡道,心中不知是何感受,真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她有時候覺得夫君很聰明。
有時候又覺得,他是個榆木疙瘩。
難不成她還要明示嗎?
“不是娘子,你聽我說,我知道你為什麽要將這紙遞給我了。”齊欒認真的開口。
並且迫不及待的搶過雲若妤手中的紙張,沾了沾墨,毫不猶豫的寫下雲若妤的名字。
隻是雲乃國姓,齊欒不好光明正大的寫下,便隻是寫了阿妤兩個字。
他信心滿滿的寫下,於是,三個名字排在一塊兒,依舊怎麽看怎麽別扭。
齊欒似乎也發現了。
在雲若妤說話之前,抽出新的紙再寫,這一回,卻是阿妤和君檀。
兩兩對稱,賞心悅目。
雲若妤隻覺得原先那點兒微不足道的情緒,都漸漸的被撫平了,隻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名字,就讓她的心情好了許多。
雲若妤不動聲色的把寫了他們倆名字的紙張拿過來仔細的放好,輕輕的咳嗽了一聲,“夫君,你該寫功課了。”
滿心等著雲若妤誇獎的齊欒:“……”
怎麽就應該要寫功課了?
這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為什麽不高興的時候讓他寫功課,這會兒高興了還讓他寫功課?
總之高不高興他都得寫功課是吧?!
作者有話說:
熬……抱歉,我好像又晚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