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陸陳氏不同的是,赭色的襖子幹淨整潔,陸大成身形也算高大,兩人端坐在一塊,還真有幾分老太爺和老太君的模樣。
兩個兒子和兒媳已經到了跟前,兩對夫妻穿的也都是嶄新嶄新的衣裳,柳月蘭穿了一身湘紅色的亮緞襖子,發上挽了發髻,簪著兩根流蘇玉簪,臉上也抹了香膏油脂,容貌也是不差。陸長河是黛青色的長襖,愈發顯得意氣風發,這會兒正看著自己身上的新衣裳高興的不知道說啥好。
於青荷喜歡青色,為了新年的喜慶,也穿了錦青襖子,她年紀輕些,自然愛這花兒朵兒的,便在發上簪了一朵花,瞧著一點也不像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
陸之遠和陸之遙驚訝地張大了嘴巴,看著自己的母親,“娘,您今天可真好看。”
於青荷心裏得意,嗔怪著點了點他的鼻子,“咋了?娘以前都不好看了?”
倆人趕緊搖頭,嘿嘿笑著打岔過去,陸長樹在一旁搭著妻子的肩膀,“娘子一直都這麽好看,娶了你我可是有大福氣了。”
於青荷被他逗得笑了起來,待說笑了一會兒,看著兒女們都到齊了,這才由陸長河領著一齊向陸陳氏和陸大成磕頭拜年。
看著下方兒孫整齊,個個孝順,陸大成和陸陳氏高興的跟朵花兒似的,笑嗬嗬地點頭之後,這才從袖口裏拿出紅封來給孩子們發壓歲錢。
待吃過了餃子之後,孩子們這才出門去給鄰裏鄉親拜年,一出了門,陸之遙就跟撒歡了似的,蹦蹦跳跳地在前頭走,傅雲殊悠哉悠哉地跟在後頭,他適才都沒有磕頭,其他的就更不用磕了,隻是瞧著中人們拜年的模樣有些好奇。
阿炎則是從善如流地跟著陸歡顏一道上前行禮拜年,眾人都知道阿炎不是陸家的親孩子,也不好受他的禮,紛紛攔著他,隻笑著叫他鞠躬便算完了。
一直冷眼旁觀的傅雲殊正在一旁瞧著熱鬧,看著一群人拉拉扯扯說說笑笑的模樣,頗覺好笑,不防備自己的胳膊就被人給拉住了。
扭過頭來,才看見身旁一個年過六十的老者笑眯眯地看著他,“這誰家的孩子啊?生的這麽好?來爺爺也給你個壓歲錢,可要好好的啊,聽你爹娘的話,好好讀書。”
傅雲殊忍不住一愣,看著被塞進手裏的一枚銅錢就有些怔住了,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麵前的老者目光有些渾濁,臉上的笑容卻是真心不假,帶著慈愛,布滿老繭和皺紋的手蓋在他的手背上,帶著熱度。
他眸子微微怔大,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這、這是給自己的壓歲錢?他從小大大,從來沒有收過壓歲錢,也從來沒有給人拜過年,他現在依舊如此,可是眼前的老人卻依舊熱情地塞給他壓歲錢……
正遲疑著,便聽見一個婦人的聲音傳了過來,笑眯眯地道:“郝伯啊,您又跑出來了?外頭多冷呀,喲!是傅公子啊,你別見怪,這是咱們村裏的郝伯,無兒無女的也是可憐,前些年已是認不出人了,你可莫要生氣啊。”
傅雲殊這才明白過來,怪不得這老人看著他的模樣充滿慈愛,可眼睛卻沒有什麽焦點,他以為是他不認識自己的緣故,可沒想到他是已經失智了的人。
不過看著郝伯的模樣,身上衣裳也是幹淨整潔的,看起來不像是無兒無女的孤寡之人,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那婦人笑眯眯地道:“這事啊還得多謝謝滿滿啊,要不是她定下的規矩,說是家裏的孤寡老人每月可得十吊錢的銀錢,平常啊鄉裏鄉親的幫把手,這才能過的這麽好呢,還有這新衣裳都是酒坊裏頭出錢給買的,有了這藥酒坊啊,咱們的日子好過了不少,連帶著郝伯他們也不那麽可憐了,滿滿這是做善事呢。”
傅雲殊微微一怔,竟還有這般的情形?說著話,那婦人便把郝伯給請走了,笑眯眯地道:“郝伯啊,您去前頭,那小安子幾個都等著您,給您拜年呢。”
“哦?也給我拜年……那我這還有好些錢。”郝伯被媳婦子攙著,聞言急急便道。
媳婦子笑了起來,道:“您那些銀錢啊還是留著自己買點什麽吧,孩子們啊不要這個,就想著跟您拜年呢。”
“好,好,我這老頭子也有人拜年嘍!拜年嘍!吃糖糕,放鞭炮,過年就得放鞭炮……”
說話聲漸漸遠去,瞧著兩人的背影,傅雲殊卻是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震動無比,良久才緩緩地回過神來。
抬頭看去,隻瞧著陸歡顏站在兄長們中間,身量不高,看起來也就一個小小女娃娃的模樣,卻沒想到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若是這世上都有老有所依老有所養,那這社稷豈非是更加平靜了嗎?
站在原地佇立半天,把玩著手中的銅錢,低下頭來瞧著那銅錢上還帶著幾分泥土,若是以往,這東西定是不可能沾到他的身的,可這會兒,緩緩地剔除了銅錢上的汙泥,什麽也沒說緩緩地將東西給收了起來。
手心中的觸感硬邦邦的,帶著幾分體溫,卻仿佛能穿過皮膚一直溫暖到心裏去。
待拜完了年,陸歡顏幾個兜裏已經裝滿了糖塊和點心,這會兒正拆著一個米黃色的米糖塞進自己嘴裏一個,也塞進阿炎嘴裏一個,不知道說了什麽,兩個人笑了開來,燦爛的笑臉在陽光下顯得格外耀眼。
他心中緩緩一動,便笑了起來,心中的那些鬱結和茫然似乎也隨著這般的笑容煙消雲散了一般。
他既獲得了自己想要的,又何必還要貪心不足,再苛求一些什麽呢?
大年初一過去,便是大年初二,幾個孩子對回外祖母家都是平平淡淡的,陸長河一大早就開始收拾東西,對著略帶幾分愁容的柳月蘭低聲道:“你別往心裏去,我就去看看,也不給多少銀子了,就送些東西也就是了。”
柳月蘭疊著手中的衣裳,神色間帶著幾分嚴肅,“早去早回,莫多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