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晚媱還沒出月子, 傅氏不敢太激動,怕惹的她也難受,婦人在月子裏最忌諱這些, 容易傷身體。

傅氏忙收好情緒,破泣為笑的問她, “這院子到底不適合久住,等出了月子, 你想不想跟我回家?”

她說回家的時候, 難免帶了些期許和忐忑。

餘晚媱默然, 旋即遲疑道, “您會不會……認錯了?”

傅氏一訕,之前外頭都傳,陸瓔可能是她的女兒,連她自己也差點被陳氏母女糊弄住, 便是存了一份疑心,那麽多年對陸瓔的好仍是實打實的, 餘晚媱嫁給了陸恒,跟陸瓔抬頭不見低頭見,還時常跟著陸恒來英國公府,她那時怎麽對陸瓔的,餘晚媱都看在眼裏。

如今傅氏轉頭又想認她,她指定是猶豫的,這才曆經生死, 對什麽人都會產生警惕。

“我看到過你腳上的胎記,胡太醫還給我們做了滴血認親, 他醫術高超, 錯不了。”

餘晚媱點了點頭, 視線垂下,心底五味陳雜。

餘忠旺撿她是在一個夜晚,那年餘忠旺還沒做鹽商,隻是個捕魚為生的漁民,時常夜裏出海,那天夜裏,餘忠旺像往常一樣在海裏下好了網,等在船上,卻見她被一個老婆子抓著往水裏推,她那時看著才隻有四五歲,寒冬臘月的,掉水裏後哭著叫母親,餘忠旺聽的不忍心,便裝海猴子①嚇跑了那個老婆子,才把她救了回去。

她已經沒有兒時的記憶了,但也曾聽聞,有些人家生了女兒不喜,便想方設法要把女兒賣了淹死了,她以為她的母親應是不喜她的。

傅氏端量她神色,輕柔道,“我曉得你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所幸往後日子長,不急於一時,你好好兒的養著。”

那便是不逼著餘晚媱回英國公府了,體貼的讓餘晚媱不知怎麽麵對她,思索再三,餘晚媱問,“您……當年是不想要我嗎?”

傅氏愕然,“我要是不想要你,為何要尋你十幾年?”

餘晚媱觀察她的神色,再想想這些日,心下已有定論,她自來想的通透,與其做悶葫蘆,不如都說出來的好。

餘晚媱便將幼時遭遇以及餘忠旺救她的事跟傅氏說了。

傅氏聽完麵容悲慟,“你那年才五歲,聖人南巡時,咱們家也跟著去了江南,住在陳二太爺府上時遇到刺客,你就是那時候丟的,我在江南找了你整整兩年……”

邊說著邊落淚,哭的控製不住,抽泣連連。

做了母親後,餘晚媱才明白,孩子對於母親來說是何等重要的存在,她尚且怕歲歲在陸家活不成,傅氏當年丟了她,恐怕是痛心泣血。

餘晚媱捏著手絹,很溫柔的給她擦臉,這是她的母親,沒有像她想象的那樣討厭她,她很愛她,餘晚媱在心底生出一種安心,這是母親給她帶來的,她不用怕危險困難,因為她有母親,母親會庇佑她,讓她從此遠離苦難,她可以像別人一樣,在母親懷裏撒嬌賣乖。

“母親,別哭了,”她輕聲說。

傅氏猛地抬頭望進她眼中,她的眼裏也有淚,隻是她更內斂,傅氏連忙拿過她的手絹自己擦去眼淚,連說著,“好,好,母親不哭,你也別哭,身子要緊。”

餘晚媱乖乖嗯著。

傅氏瞧著她笑起來,舍不得用濕掉的手絹往她臉上碰,去外頭叫人端了熱水進來,她親自絞幹帕子給餘晚媱擦臉擦手,絮絮叨叨,“你回來跟我住,咱們住明德堂,歲歲和你的東西都置辦好了,就差你回來,國公爺昨兒還跟我念叨,你幾時帶著歲歲回去給他瞧瞧,還有你哥哥,特意讓人給歲歲打了紫檀木做的搖籃,還有各種小玩意兒。”

餘晚媱想到要見這些人,不免有些靦腆,“陸家那邊……”

陸恒如今不知道她還活著,歲歲也是他的骨肉,這世道對女人苛刻,她活著若被陸恒發現,她就還得帶著歲歲回陸家。

外頭秀煙端了排骨湯進來,原想伺候餘晚媱喝,被傅氏催促著出去,秀煙癟癟嘴,心裏納悶,她們幾時這般要好了。

傅氏舀了些湯喂餘晚媱,笑道,“說到陸家,我正要問問你怎麽想的。”

餘晚媱不吭聲。

傅氏道,“近來城裏的事兒她們丫頭應該跟你說過。”

餘晚媱輕嗯著,想接了碗自己喝。

傅氏不讓,直給她喂完,貼心的擦完嘴巴,才道,“現今陸家就隻有瑾瑜一個人,你想不想回去?”

餘晚媱搖頭,“我不想回。”

寫下和離書的那一刻,她就下定決心不願再跟陸恒有牽扯,她和陸恒本就應該徹底了斷,最好此生都不再相見。

傅氏頷著首,“你想的開便成,母親也覺著你不能回去,他們陸家的男人雖說不納妾,可我瞧著都是糊塗蟲,這家裏有個什麽事兒也不上心,給他做媳婦不得整日裏惶惶不安麽?”

餘晚媱道,“我若出現在人前……”

“怕什麽,你是我女兒顧窈,不是他陸家的媳婦,就是瑾瑜找上門,也不能把你帶走,”傅氏安慰她。

餘晚媱便放下心。

傅氏微微皺眉頭,跟她商量,“你養父和養兄對咱們家有大恩,我尋思得派人去接他們到京裏,一是我跟你父親想見見,怎麽說也得謝謝他們照顧了你這麽多年,再者我想問問你養父當年的情況,要是他還記得那個老婆子長什麽樣,我倒想試著能不能再找到她,她敢殺你,我斷不能饒了她。”

餘晚媱有些顧慮,餘忠旺和餘雪晨好不容易才洗脫冤情,陸恒把他們送回江南,其實沒必要再回京來,繼續做著生意,有吃有喝,過著平平淡淡的日子,總比來京裏再趟渾水的強。

傅氏掛著笑,“瞧這小臉愁的,我偷偷叫人去接,管不叫人發現他們,我聽你丫頭說,你還想讓他們給歲歲取大名,左右是要見麵的,幹脆就接來聚一聚,回頭我再讓人送他們回江南。”

餘晚媱快一年沒見他們,其實心底很想念,經她這一說便動搖了,“全聽您的。”

傅氏撫著她臉龐,瞧日頭上去了,算算時辰,該用午膳,便在這裏陪著餘晚媱一起吃過,下午等她睡了才走。

秀煙抱著睡熟的歲歲進屋裏,才剛把她放進床,餘晚媱睜一點眼看她。

秀煙不好意思的笑道,“吵醒您了,奴婢這就出去。”

餘晚媱手撐著上半身,腦後長發垂散,顯出幾分慵懶,“這十來日過的渾渾噩噩,我一直忘了問你,那次你說韓雲生在城外等我們,你後頭有去找他嗎?”

秀煙呐呐道,“那會兒奴婢一顆心全撲在您身上,哪裏還能想到他,後麵是沒去過,但奴婢找傅老夫人身邊的令玉姐姐打聽過,韓大家的確實回江南了,想來是沒等到我們就走了。”

韓雲生是英國公府請進京的,令玉說他走了,那應當真走了。

餘晚媱忖度半會讓她出去,其實餘晚媱還有疑惑,韓雲生讓她那晚守在那條街上,結果陸恒在街頭遇刺,哪有這麽湊巧的事。

隻是問秀煙不見得能問出什麽,她和陸恒以後也不會有交集,他遇刺受傷是他的事,和她無關了。

傅氏回去頭件事,先跟顧淮山說了餘晚媱回家的事以及要秘密接其養父兄來京,旁的關於餘晚媱幼時差點被害她隻字沒提。

顧淮山樂的不行,趕忙遣了最倚重的護衛悄悄離京赴江南,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閑來無事就愛找幾個老相熟的友人一起喝兩杯小酒。

這日在西江月,幾個酒友小酌後便都各自歸家。

顧淮山這人酒量不算大,幾杯酒下肚,走路都打漂。

他的小廝邊扶著他邊嘀咕,“您就少喝點吧,省得回去了,又被老夫人數落。”

顧淮山樂嗬嗬,“老夫隻不過貪杯了,又沒做甚錯事,她還能罵老夫不成?”

正下了樓,迎麵跟陳肅碰上,陳肅兩手作揖,朝他躬身道,“國公爺,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顧淮山兩隻醉眼盯著他看,看了好半晌才把人看清,咳嗽兩下,“你找我有什麽事?”

陳肅笑,“自是一些公務想討教。”

顧淮山愣神,“不對吧。”

是不對,顧淮山早先在詹事府任職,跟他們這種朝官雖有交涉,但主要是輔佐太子理政,跟陳肅八竿子打不著。

陳肅眯眼笑,“您早年在明台山任職,那邊的知州托我問您些事兒。”

顧淮山兩邊袖子一抖,表情變得尷尬,須臾跟小廝道,“你去外邊兒候著,我跟陳大人說兩句話。”

那小廝磨磨蹭蹭出了門,再探頭,就見陳肅扶著顧淮山進了一間雅房。

小廝心裏忐忑,趕忙給隨從遞了話,叫他先回府跟傅氏通個聲。

雅房內。

顧淮山剛坐下,陳肅擱那扇雲紋山水屏風邊杵著,笑容可掬道,“我原也不想來打攪您,可上次陸家的事兒您應該聽說了,我三妹妹被陸恒那小子代父休了,如今孤兒寡母又不願回娘家,住在外頭瞧著忒可憐。”

顧淮山拉著臉,“你同我說這些有什麽用,不都是她自找的?”

“千不是萬不是,他陸恒就對了?我三妹妹為他陸家勤勤懇懇了十多年,到頭來說被休棄就被休棄,”陳肅抱怨著。

顧淮山不耐煩,“那也是她惹出來的,你找我也沒用。”

陳肅道,“國公爺撇的真幹淨,再怎麽說,當年咱們兩家也差點成了,三妹妹跟您在明台山的那段往事您不會忘了吧?”

顧淮山有點抹不開臉,“當年越矩縱我有錯,那也是她給我下的圈套,這些陳年舊事休要再提,你要是沒別的事,我就走了。”

陳肅敲了敲屏風,自屏風後轉出來一人,正是陸瓔,此刻還在哭,眼睛都哭腫了。

顧淮山都站起來了,瞧是她呆住,沒找到餘晚媱以前,他跟傅氏也把她當自己閨女疼,隻是她太不省心。

陳肅歎氣,“您不願意娶三妹妹,我們陳家不怨您,畢竟您身份尊貴,當時又定了親事,我們高攀不起,您是忘了明台山,可三妹妹卻懷了您的孩子,這孩子是您的骨肉,三妹妹為了生下她,還傷了身子,現今她被趕出陸家,沒了名聲,您不救她,難不成要看著她死?”

顧淮山臉垮的難看,心裏又難堪,想來想去,最終衝陸瓔道,“你先跟老夫回英國公府吧。”

——

顧淮山一回府,傅氏就等在前堂,他帶著陸瓔入內,陸瓔畏畏縮縮的跟在後頭,迎著傅氏陰鬱目光進門,隨後還如以前見到她時那般,恭恭敬敬的給她行禮,隻是躊躇著沒敢喊她。

“國公爺什麽意思?出去喝趟酒,再帶個人回來?”傅氏繞了繞帕子,嘴邊有笑,笑不見底。

“這不是看她無家可歸,”顧淮山訕道。

傅氏嗬笑,“國公爺真是好人,可咱們府裏也不是什麽人都能收,這傳出去不得落人話柄?”

顧淮山可能是酒喝的有點多,臉漲紅,扭頭先衝陸瓔道,“你先到外頭等著吧。”

陸瓔再沒以前恃寵而驕的氣焰,老實的退出門,堂屋的門啪的在她眼前拴上,她氣到想伸腳踢,但忍了下來,來之前母親說過,一定要忍氣吞聲,做不成國公府的嫡女,做庶女雖差了些,但有國公府庇佑,她跟母親在陸家的那些事才不會被人一直拿出來翻來覆去說,眼下的情形,她隻能做小伏低。

堂屋內,傅氏耳聽著顧淮山結結巴巴說起舊事,心頭怒火暴漲,嘴邊仍笑著,“國公爺的意思,她還是你的私生女?”

顧淮山愈加窘迫,“話別說的這麽難聽,我這十幾年都蒙在鼓裏,要是當時知道,斷無可能讓她留下來。”

傅氏哼笑,“國公爺當初要是跟我沒婚約,是不是還打算娶人家?”

“瞧你說什麽胡話,我當時是著了她的道,事後他們陳家來找我,我可是明確說了不娶的,”顧淮山辯解道。

傅氏似笑非笑,“那是因為你跟我先定了親,有我父親在,你敢來退親嗎?我就不信你沒想過納她為妾。”

傅氏的父親顧淮山都要稱一聲先生,當年他們的婚事,還是老國公親自入宮求先帝賜下的。

顧淮山立時板起臉,“別瞎說,我是瘋了才會納她進門,更何況……”

他話頭掐住。

傅氏給他補了,“更何況她是奔著你的正妻來的,看你是個呆子,使了下作手段,哪想你還沒呆到底,直接拍拍屁股跑回京了,國公爺厲害,也不知這十來年你是真不知道這個私生女的存在,還是想幫著她騙我,好叫我把她當窈兒認回去,可真行。”

顧淮山一時來氣,“我是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豈會讓你們來往,再說那會子也是你見到她腿上那個疤,自個兒說覺著她是窈兒,能怪到我頭上?”

“得了,國公爺都把私生女帶進門了,你想給什麽名份?”傅氏閑悠悠的道。

顧淮山真拿出思考過的語氣道,“要不就記在周姨娘膝下吧,她為人本分,這丫頭由她管著,沒準也能扳正。”

傅氏歪一下頭,“國公爺是忘了嗎?先前咱們可是認她做幹女兒,現下再把她記給周姨娘,成了你的庶女,你當這燕京城的達官顯貴眼睛瞎了不成,到時候沒準都要議論你跟那被休的陳老夫人、不對應改叫陳家三姑娘的關係了,你的老臉往哪兒擱?陸家那頭要是找上門來要說法,我看你怎麽解釋。”

顧淮山一噎,覺著她說的確實對,陸侯爺新死,他要真把陸瓔召回府當庶女,可不就是在往陸家臉上打嗎?再要傳到朝堂上,連帶著顧明淵都要遭人閑話。

傅氏看他猶疑了,又做難過狀,“原我也不想跟你說,但瞧你為著那私生女急躁成這樣,我便覺得我窈兒委屈。”

顧淮山愣神,“什麽事兒?”

傅氏執著團扇給他扇風,“我前兒去小院子裏,跟窈兒談心時,窈兒跟我說,那會子窈兒在陳二太爺府上丟了,其實是被個老婆子帶到海邊,要把她推海裏淹死,還好她養父出海時把她救了,你說說,這世上有這麽巧的事,聖人遇刺,我窈兒被婆子拐走,這婆子誰指使的,為什麽害我窈兒?”

顧淮山摸著胡須細想,越想越不對味,眉毛都擰了起來,“莫非是那陳氏背後搗鬼?”

這就說的通了,陸瓔的身份見不得光,一直充做養女,但是陸家的養女終究隔了層關係,陳氏沒準才盯上了顧窈,那會子在陳二太爺府上,行事太容易了,又有聖人遇刺做掩護,幾人會想到這中間的彎彎繞繞。

傅氏呷茶水,“這我可不敢亂說,也就隻能等窈兒的養父和養兄來京,悄悄她養父對那個婆子還有沒有印象,到時說不定能查出來是誰從中作梗。”

顧淮山凝重神色,“得虧你考慮周到,暗中帶他們來京才好。”

傅氏手裏的茶水見底,嘖嘖兩聲,“國公爺還想把她記在周姨娘膝下嗎?”

顧淮山大手一揮,“她想的美。”

傅氏挑了挑眉,“但是國公爺既然把她領回來了,咱們也不能再把她往外推,沒得人家惹急了,把你當年那檔子醜事給抖落出來,就當是咱們家做善事,不忍瞧她流落街頭才收留吧,窈兒再有些日子就要回府了,我要給她辦一場風風光光的接塵宴,別的不三不四的事情可不能來搗亂。”

顧淮山深以為然,“還是夫人想的久遠,那丫頭隨便撥個院子,遠遠兒的就行,沒得窈兒回來看見她要不高興。”

——

陸瓔在廊簷下等了好一會兒,自那堂屋內走出來一個長臉嬤嬤,這府中下人陸瓔多少見過,但是這個嬤嬤十分眼生,陸瓔不由的心下揣揣。

嬤嬤耷拉著眼,“瓔姑娘隨奴婢去您的院子吧。”

陸瓔偷偷往堂屋瞄一眼,那裏頭已經沒人了,估計是走別的門出去了,這跟她和陳氏預計的不一樣,不應該是先讓她認嫡母嗎?

她磨蹭著道,“父親……”

那嬤嬤眼一厲,“瓔姑娘可別亂喊,國公爺和老夫人那是看你無家可歸太可憐,才準你在府裏過活,國公爺膝下隻有三位姑娘,不曾有別的姑娘叫他父親,瓔姑娘若還有點良心,就別在外邊兒敗壞咱們國公府的名聲。”

陸瓔張著嘴巴說不出話。

嬤嬤道,“趕緊走吧,都快上夜了,瓔姑娘不睡奴婢們還要睡,您就體諒體諒奴婢這個老婆子吧。”

陸瓔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從前來英國公府,這些奴婢都敬著她,現今她落魄了,竟連奴婢也敢對她頤指氣使,登時一股子氣勁上來,兩隻眼都瞪圓了。

嬤嬤轉步走,根本不看她一眼。

陸瓔隻得跟在她後麵。

兩人七轉八轉,繞開了英國公府幾個住著主子的院落,下了後廊進了一條小胡同巷子裏,裏麵一排排住戶,這塊陸瓔記得,是給來英國公府打秋風的窮親戚住得。

嬤嬤帶她到了最邊角的那間屋,“這間就是瓔姑娘的,明兒會支個丫頭來伺候您,往後您少往主院那邊湊,府裏貴人多,省得衝撞了。”

陸瓔再也忍不了,抬手給了她一耳光,“滾!”

嬤嬤捂著臉往外走,邊走邊大聲道,“還當自己是千金小姐呢,要不是國公爺和老夫人善心,你連路邊的叫花子都不如!”

陸瓔氣的趴在那張板**號啕大哭。

——

陸韶安去世後,陸恒順理成章的襲了爵位,整個陸府冷冷清清,他仍住在檀棠院裏,睡的是西廂房,西廂房的花圃裏還養著餘晚媱以前種的一些花草,他閑來無事時,也會侍弄,但是再也看不到繁花似錦的景象了,那時她常常拿著花鋤親手打理花圃,他也不太理解,這種髒活累活有什麽好做的,但是她很樂在其中,跟丫鬟們有說有笑,額邊汗水晶瑩剔透,香腮堆紅雲,是她最有生氣的樣子。

院門外,墨硯哼哧著氣跑進來,“侯爺,去江南的人回來了,抓到的伶人也被押進詔獄。”

陸恒澆好花草,將水舀放回木桶中,撥下袖子,“放他們三天假,不用來府裏,賞銀也發下去。”

墨硯應是,“不過他們到萬香園時,僅抓到了兩個小伶人,都差不多十一二歲,您估計問不出什麽。”

陸恒說沒事,起身要出去。

恰巧另一小廝在門口等候,“侯爺,西城兵馬司的晁指揮要見您。”

“帶他過來,”陸恒轉步朝大門走。

不一會晁元過來,隨在他身側,“陸大人,五城兵馬司的人在城裏搜了一個多月,那刺客仍沒抓到。”

陸恒嗯著,腳步踏出門,慢慢往巷子外走。

“其餘刺客可招了?”

晁元道,“他們語焉不詳,目下隻供出是幽冥閣派出的殺手,據他們說,是有人花了三萬兩白銀買您的命。”

幽冥閣這個殺手組織有些年頭了,十五年前,聖人南巡遇刺,就是這個幽冥閣派出去的殺手做的,當時錦衣衛追剿了數月,幽冥閣殺手死傷眾多,後來便徹底銷聲匿跡。

三萬兩白銀,一般人幾輩子都見不到這麽多錢,就是朝官一輩子的俸祿,都達不到這個數,花這麽多錢來殺他,看來他真的是招人恨了。

陸恒抬手往他肩頭拍了拍,“讓手底下人再巡視半個月。”

晁元拱手答應下來。

兩人這麽一路過來,便進了那條通向詔獄後門的巷子,已經十一月份天氣,怪冷的,巷子口的風刮在人身上能叫人凍的哆嗦,陸恒對這條巷子的記憶撲麵而來。

那會兒他跟餘晚媱成婚才三個月,她偷偷來詔獄見父兄,被他誤會是來給他送吃喝的,穿著一身半舊的襖子,在冷風中也不曾瑟縮一下,他嫌棄她不知體統,將她訓了一頓,他仍記得她臉上的神情。

很淡很寧靜。

或許那時候開始,她就對他完全失望了。

兩人上了台階,晁元直跺腳,“這天真夠冷的,約莫再過些時候就要下雪了。”

陸恒沒應話,晁元討了個沒趣。

進了詔獄,獄卒領著他們到一間審訊室,門打開了,裏邊兒的木架上綁著兩個半大的伶人,其中的女孩兒嚇得一直哭。

陸恒入內對獄卒道,“動刑了嗎?”

獄卒連忙說,“您不發話,小的哪兒敢行刑?”

陸恒點一下頭,對晁元道,“上回多虧了你及時相救,我一直沒來得及感謝你,今兒中午在我府上用膳吧。”

晁元立時誠惶誠恐道,“下官職責所在。”

陸恒隨意扯了扯嘴角,讓獄卒把那兩個小伶人放下來,直接帶回府,四人一同在桌上吃飯。

那兩個伶人餓了一天,坐桌上想動筷子又不敢。

陸恒看著他們道,“吃吧。”

他們才怯怯的拿著筷子,隻夾自己跟前的菜。

他又轉向晁元,“你也吃。”

晁元說好,觀察他不像要吃飯的樣子,便也沒什麽尊卑顧忌了,拿起筷子就吃。

陸恒等那兩人吃飽,才問道,“你們平日在百香園都做些什麽?”

他們相互看了看,女孩兒先道,“在園子裏學唱念做打,有時候還得做些雜活。”

陸恒笑道,“你們師傅是韓雲生。”

兩個孩子直嗯聲。

陸恒道,“他平日做什麽?”

男孩兒答話,“師傅是名角兒,有許多人請去唱戲,很忙的。”

陸恒又問,“不忙的時候呢?”

男孩兒抓抓頭,“會去知府大人府上喝茶。”

江都知府王澤選,跟戶部王澤銘王侍郎是遠親堂兄弟。

陸恒繼續問道,“有哪些人常去百香園聽戲?”

女孩兒回答,“陳宣陳老爺愛來咱們園子,還有那位江朝江老爺時常陪他一起聽戲,一聽就是一天,給的賞錢也多。”

江朝和江南的那位鹽課司還得等些日子才能從都察院轉到他手裏複審,這兩人想盡快提審不太容易。

陸恒眼望向兩邊的嬤嬤,嬤嬤上前來帶著那兩孩子下去。

晁元笑道,“您不會還想留下他們吧。”

陸恒道,“府裏不差這兩口人吃飯。”

晁元略詫異,這位大人是出了名的冷情,沒成想有一日還會對兩個孩子心軟。

陸恒懶得在這上頭說廢話,跟他道,“晁指揮方才聽明白了嗎?”

晁元當即正色,“那韓雲生確實有頗多古怪。”

陸恒不指望他發現多少,隻道,“我的人在江都沒抓到他,但是他也不在京裏,你覺得他在哪裏?”

晁元搓著手,“他莫不是跟刺殺您的幽冥閣有關?”

陸恒按在桌上,“五城兵馬司的捕役全部出動,都沒將他抓到,現今四方城門戒嚴,他定仍在城中。”

晁元為難道,“我聽那倆孩子說他是唱戲的,這唱戲的臉上一上妝,誰還能認出他是誰,再說那天夜裏刺客蒙麵,也看不出臉。”

陸恒沉頓著,驀然兩手交疊,“我想法子找人畫他的畫像。”

韓雲生是英國公府請來的,他們府裏總有人見過他長什麽樣。

他這時又不免想到了餘晚媱,她跟韓雲生相識,她哪裏知曉韓雲生的底細,那個殺陸瓔的黑衣人、刺殺他的刺客,形跡太過重合。

那日他在那間小院裏,聽見韓雲生對她說著輕佻的話,他心底憎惡憤怒,真正的緣由是,他從韓雲生的語氣裏聽出了對餘晚媱的覬覦。

餘晚媱是無辜的,她什麽都不知道,她隻是想救自己的父兄。

而他遷怒了她,她當他的妻子,一直在忍受著委屈。

“那再好不過了,”晁元笑道,笑完發覺他在發愣,尋思在這裏逗留時間太長了,便起身告辭了。

座中剩了陸恒一人,滿桌飯菜已涼,他沒有胃口,讓人撤下了,正打算去英國公府,那前堂的管事進來,遞了請柬給他,“侯爺,英國公府送來的請柬。”

陸恒接過請柬翻開,霎時定住,倏地手指覆在請柬末尾的“顧窈”上。

是她嗎?她會不會還活著……

——

餘晚媱的身子養了兩個月才徹底好利索了,英國公府也正式向外宣稱找回親生女兒顧窈。

英國公府丟的這位嫡女追溯起來,已有十五年了,原先都以為是陸瓔,結果英國公府轉頭不認,還直接明說,自己的女兒找回來了,並且定在臘月初八這天,宴請各家。

英國公府的這場宴會極其盛大,光席麵就有百八十張,男席、女席各分開,府中張燈結彩,仆從穿梭其中不斷上菜擺酒。

顧淮山今兒太高興,誰敬酒都來者不拒,還拉著人大談特談自己的嫡女有多乖巧懂事,簡直誇的天上有地上無。

原本顧窈回府,各家都很好奇這位嫡千金,現下聽到顧淮山讚不絕口,自然會被有心人記掛,顧窈身份尊貴,相貌品行端秀,多好的未來媳婦。

等顧淮山喝大了被人扶走,座上有老頭也喝多了,拉著自家兒子說胡話。

“顧家三姑娘人品貴重,是我兒良配啊。”

這話傳到另一側陸恒的耳朵裏,陡然捏緊了手中酒杯,再無法平心靜氣的坐下去,起身想去透透氣。

自有丫鬟引他去暫歇,過遊廊時,女客那邊的席位傳來笑聲,隱約聽到有人說,“顧姑娘長的真好,跟水蜜桃似的。”

他便再也挪不動了,目光定定的望著那個方向,他看不到任何他想看的人,他隻記得那句水蜜桃。

去年帶她來國公府,傅氏見她第一麵就誇她像水蜜桃,那時他隔著簾子聽進了耳朵裏,並不以為意,隻覺得她本來就是江南來的女人,生長在水鄉,她自然也如水般嬌柔。

可是如今再聽到這句話,他竟產生出一種慌亂的驚喜,他想不顧一切的衝過去看看,顧窈是不是她?

丫鬟叫他,“陸侯爺,客房在前邊兒呢,這裏是女客,您不便留在這裏。”

但是陸恒聽不見,包括女客們的笑聲、說話聲,他的耳畔是女人俏皮的模仿著男女老少的聲音,如果他在裏麵,他就會看見她的臉上還有唯妙唯俏的神態,她在玩皮影的時候,全然沒有平日的端莊沉默,她就像一個孩童,拿到自己喜歡的小玩意兒,迫不及待的展示給別人看,並且很期盼會得到他人的讚許。

然後便被他一句話扼殺了。

陸恒的眼底韻出紅,一步一步的踏過去。

丫鬟急得叫他好幾聲,他都像丟了魂,還想往前走,丫鬟怕他真闖進去,索性自己先跑進女客的席位去,跟裏頭的傅氏還有餘晚媱把事兒說了。

餘晚媱才玩起來的興頭一下子被澆滅。

傅氏安撫性的按了按她,故意帶她離座到牆邊,聲兒略放高。

“窈兒,母親好不容易找到你,母親是想多留你在身邊幾年,可如今你大了,母親自然要為你的婚事做考慮,等開年了,母親便給你挑個好夫婿,保準把你寵上天!你說好不好?”

餘晚媱轉了轉手中的皮影,揚起笑,“好。”

作者有話說:

抱歉讓大家久等了,真的很不好意思,昨天夜裏上夾子我沒敢看,基友幫我看了,然後說我別看,怕我會崩潰,所以我一直不敢上晉江,但是到下午終於忍不住,還是看了,崩潰了很久,不是想賣慘,基友安慰我說,這個是正常的,夾子流量大,爭議會大,我本來設定就是狗血文,以前也有其他大大也和我今天一樣,還有很感激有努力幫這本文說話的小天使,給大家鞠個躬吧!真的很感激很感激。

真的很對不起,本來說好的一萬字隻寫了六千,也沒有按時十一點發文,真的很對不起,為了彌補我的錯,這章給大家發小紅包。

然後這裏也貼一下關於夾子上的相關爭議解釋

1,關於本文臍帶血解釋如下:假千金裝“怪病”,假千金母女騙女主和男主可以用臍帶血做治“怪病”的藥引,這裏的臍帶血隻是個借口,跟現代臍帶血治病是兩回事。

2,關於本文殺子賣母解釋:假千金母女故意放出男主殺子賣母的消息給男配,男配傳給女主,男主不知情。

3,關於禦史台:本文架空明清,用的是都察院。

4,關於男主為什麽娶女主一個商戶,因為婚事是繼母主辦,男主年紀到了,如果娶了京中其他貴女,就沒有假千金的機會,所以繼母求男主娶女主,女主身份商戶,繼母好拿捏。

5,關於英國公這個稱呼,明朝有英國公張輔。感謝在2022-06-27 00:03:24~2022-06-29 00:02: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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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琪琪不開心 10瓶;小種子木木、小甜心 5瓶;T同學 3瓶;拉文克勞知名廢物、不要太萌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