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恒過來水閣是跟顧明淵約好了, 想通過他把生辰禮送到餘晚媱手裏,沒成想在這裏跟她碰見,他一手執著琉璃珠燈, 一手托著錦盒,燈籠的火光映亮了整間水閣, 她靠著涼椅輕晃,麵頰緋紅, 眼底碎光閃爍, 看著他猶如在看一個陌生人。
她的丫鬟想扶她起來, 她沒立刻起身, 直到看清他是誰,她才慢吞吞的站直,方才的懶散一掃而空,她搭著霜秋的手走近他, 本要和他擦身而過。
陸恒手指攥緊燈籠,想拉住她, 但記得她不喜歡他碰她,隻低聲道,“生辰快樂。”
餘晚媱定住腳,許是酒喝多了腦子發熱,微偏臉,鬼使神差的來句,“你的傷好了?”
她的麵龐近在咫尺, 丹唇水曈,淡淡酒氣混合著她身上清香有種難以忽視的**, 陸恒凝視著她, 喉嚨發緊, 水閣裏的涼氣也沒讓他身上的熱降下多少,過了好一會兒發覺她在等自己回答,才微微挪眼,溫柔道,“好了些。”
餘晚媱便要出去,麵前忽然呈來一隻錦盒,隻聽他道,“給你的生辰禮。”
餘晚媱頓了頓,手沒收,怨懟在心底積聚,出口便是刺人的話,“不勞你費心,即是丁憂在家,也沒必要往我們國公府跑,要被人見了,還會連累我們。”
陸恒身體緊繃,緘默了半晌道,“抱歉。”
從江南回來,他開口閉口便是對不起、抱歉,他身上的傲勁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以前總是矜貴冷漠,下了趟江南,他放下架子,和她說話都帶著小心翼翼,仿佛怕嚇到她,又怕惹惱了她。
但他越這般,餘晚媱越覺得胸口那股氣被堵住,她自來體諒人,別人敬她她也敬別人,陸恒欺辱她,她現今也應當還回去,可他這副老實認錯的態度,倒讓她再說不出難聽的話。
她緊咬唇,須臾對霜秋道,“你到外邊兒候著,我有幾句話和陸侯爺說。”
霜秋悄悄退到閣門外,順手將門合上。
水閣有四麵窗戶,窗門全開了,晚風穿來穿去,窗紙被吹得咯吱咯吱響。
餘晚媱微微眯一點眸,衝他彎笑,“我不想可憐你,我比你可憐。”
陸恒艱澀說道,“我想彌補……”
“我為什麽要接受你的彌補?你可以繼續自高自大,不用在我麵前做小伏低,”餘晚媱恨極了自己的軟弱,才說出這句話,她就無法自控的開始流淚,眼淚從她眼睛裏一顆顆掉落,頃刻間落了滿臉,她的身體也控製不住在抖,明明她應該挺直身板,將他劈頭蓋臉一頓臭罵,讓他趕緊滾才對。
她哭的極可憐,陸恒放下燈籠,自袖裏取出白巾試探著往她麵上揩,剛觸碰到那綿柔肌膚,她忽的扭過頭避開,她生硬道,“今日是我的生辰,我不想看到你,請你走。”
陸恒僵滯,片晌他還是用白巾替她一點點擦掉她臉上的淚,她眼睫上掛著的水珠也被修長手指拂去,他認真端詳著她,那唇被她咬了一道痕,很符合她的脾氣,縱使難過憤怒,也隻會跟自己置氣,他的所有心神都被那道痕攝住,他想撫平痕印。
忘記了她的厭煩,他微微傾身,將唇覆了上去,就這麽安靜的與她碰在一起,鼻尖縈繞著酒味,他知道是酒勁讓她放下了警惕,他的心口滋生出疼,想抱住她安撫,告訴她,他已經悔改了,他不會再像過去那般欺她,他想跟她過一輩子。
唇碰上時,餘晚媱還有些慢半拍,她張著眸,愣愣的望著他,他們的眼睫交織成結,像最親密的夫妻,似乎過往的不愉快都是假的,現在才是真實,可她陷在過往,隻記得他是頭冷漠的衣冠禽獸,她忽而閉上眼,唇張了點,在他失神時狠一口咬上去,霎時口腔中充滿了血氣。
她驟然抬手將他一推,他朝後搖晃了一下,到底不是傷重時,他能站穩腳,隻是手裏的錦盒掉到地上,啪嗒打開,裏頭的鴻雁紋鎏金腕釧滾到地上,上麵遍布玉石翡翠,極其精致,看得出是他叫人精心打造出來的,他嘴唇被咬破,血染了嘴角,顯出幾分狼狽,但還是蹲到地上,撿起腕釧,想給她戴上,被她一手打掉,腕釧這回沒那麽堅強,上麵的玉石摔碎了幾塊。
他又蹲回去,將其撿起來放回錦盒,慢慢蓋上盒子。
餘晚媱俯視著他,他的眼睫在顫,她從沒見過他的姿態這般低微,他們換過位置,她成了那個拿捏著他們之間情感的人,明明應該有快意,但她徒然有些許說不出的揣揣,連他看過來,她都心慌的移過眸,不願和他對視。
“我再讓人做副送來,”他溫和道,絲毫沒因為她的推搡生氣。
餘晚媱沒了脾性,懶得多說廢話,打開門,正見顧明淵擱門口杵著,眼睛從她看向陸恒,最後看到陸恒嘴唇上破出血,又意味不明的望她,果見她唇上沾了點血。
餘晚媱略顯難堪,跨出門跟他道,“大哥,我隻是過來納涼。”
顧明淵點點頭,“確實如此,不早了,你回去睡吧。”
霜秋偷偷過來遞了帕子給餘晚媱擦嘴,餘晚媱打量著顧明淵,隻聽傅氏一直說他很忙,忙的不常回府,有時也隻是回來拿些東西便走,近來仍住在署衙,但看他樣子也沒多焦慮,神態很鬆散,那署衙當真忙的離不開人嗎?
她斟酌片刻道,“大哥,我聽沈姑娘說,沈家出了些事,那位沈六爺沒了,真是可惜。”
顧明淵先是皺眉,隨即唔聲,再沒其他表情。
餘晚媱摸不準他的想法,便又道,“傅表哥還讓我帶了副畫回來,特意交代要送給沈六爺,以表歉意,現下人都沒了,這畫我竟不知要怎麽處理。”
這會子畢竟黑天,也看不出是因著光線緣故,還是其他,顧明淵的臉色顯得陰沉。
“把畫給你大哥吧,沈六到底順著我喚他一句表兄,”陸恒捏著白巾擦掉唇上的血。
那白巾才給她擦過淚,他也不避嫌的往自己嘴巴上抹,餘晚媱黑著臉跟顧明淵道,“大哥記得過來找我取畫。”
說罷便在霜秋的攙扶下離開了。
顧明淵進門後挑了個凳子坐倒,“多謝大人替下官解圍。”
陸恒坐到方才餘晚媱坐的涼椅上,笑了笑,“我本來是給她送生辰禮的,但她看起來不太歡喜,回頭我再送一副來,還請你替我交給她。”
顧明淵嗯了聲,“近來朝裏不太平,滄州大旱,戶部發不出賑災款,聖人發了好幾回火。”
陸恒便想起了他們在滄州時看到的情形,那些百姓在苦難中掙紮著,仍相信朝廷會來救他們,他扯唇問道,“滄州那幾個驛站主官收拾了嗎?”
“自是全做劫匪處置了,”顧明淵道,他是後來才得知,傅氏他們途中遭了多少磨難,地方驛站原本就是閑職,朝廷不管,隻給薄款維持驛站供給,這些主官到底是個官兒,在地方能說得上話,天高皇帝遠,漸漸的便成了匪氣。
陸恒道,“我如今身在丁憂,朝裏的事我就算想幫忙,也幫不上。”
顧明淵眼抬起,“大人,往年地方災情,朝裏拿不出款,都是怎麽解決的?”
陸恒微笑,“聖人節儉開支,起高富饒地方的商稅,令各地富商捐輸①,若實在困難,朝臣也需捐獻。”
這些大臣都是過慣了好日子的,手頭自是有餘錢,這種法子聖人不到萬不得已不會用,畢竟傷及臣子根本,到時會引起他們的不滿,於聖人不利。
各地富商來說,也著重是鹽鐵買賣這一塊,其餘雜商比不得這個賺錢,這些富商腰纏萬貫,從他們手裏扣錢就容易的多了。
顧明淵了然,“陳鹽政倒是遞了折子來京哭窮。”
陳肅是京裏江南兩回跑,他這個鹽政做的極舒坦,底下有人管著,他閑暇時還能回京,每年依例上交鹽稅,聖人倒也不會因為這點事說他。
顧明淵又道,“大人這麽一說,他就算哭窮,江南那邊的鹽商應當也會有錢。”
陸恒頷首,“多催催還是能催出錢的,隻是這個事咱們大理寺不好插手,最好讓都察院那邊秘密上書,由聖人調人監察,沒準還能查出什麽貓膩。”
顧明淵告訴他,“我會跟荀禦史提此事,隻怕聖人會以為我們揪著江南私鹽案不放。”
陸恒慢聲道,“沒了王家,不會波及三皇子,聖人缺錢,隻要能讓江南鹽院掏出錢,其餘的都不重要。”
——
餘晚媱生辰過後的兩天,陸恒托顧明淵又送了一個錦盒來,她是不想要的,但傅氏給收了,還打開來看,是一條用西洋各色寶石做成的頸鏈並著一套淬金打造的頭麵,頭麵做的精巧好看,但在京裏想找個匠人還是容易的,隻是洋貨貴的很。
“瑾瑜這得花不少錢,這種洋貨有價無市,他還給你做了條頸鏈,真是有心了。”
餘晚媱望著那條頸鏈,心下記起那天在水閣裏被她打壞的那副腕釧,那上麵也有許多這種寶石,她原當隻是普通腕釧,沒料到這麽貴重。
正要說退回去,秀煙從外頭跑進來,喘氣道,“老夫人、姑娘,表姑娘回府了,她的丫鬟拎回來許多包裹,說是以後不進宮了……”
作者有話說:
①捐輸:猶捐納。指古代因國家有困難而捐獻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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