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座上一靜。

顧淮山老臉難堪, 仍端著道,“明兒大概不行,我……”

“明兒個怎麽就不行了?國公爺又不用上朝理政, 您還怕了不成?”傅氏嗆他。

顧淮山呐呐道,“那不是……”

這就是最後強嘴了, 他自己幹的虧心事,若明日滴血驗親當眾被抖落出, 他還有什麽臉麵呆在燕京城。

餘晚媱也猶疑, 陸瓔明擺著是顧淮山的私生女, 明日若去署衙當堂滴血認親, 英國公府就不得不認下陸瓔,豈不是讓陸瓔直接登堂入室。

她眼瞪著陸恒,這人莫不是想幫著陸瓔脫困?

陸恒被她瞪的不明所以,隻能回以淺笑, 誰知她極凶的剜了他一眼,低頭隻顧著吃菜, 不理會人了。

陸恒討了個沒趣,一場宴吃下來索然無味。

宴後傅氏私下找陸恒詳談,餘晚媱不放心等在偏廳內,快有小半刻鍾,令玉過來引她去夾道,正見陸恒立在遊廊下,傅氏沉著臉跟他在說什麽, 表情慍怒。

她陡然想到不好的事,疾走幾步過來, 傅氏看見她過來, 笑著對陸恒道, “瑾瑜,你回去歇著吧,明個國公爺肯定來大理寺。”

陸恒餘光瞄到餘晚媱,心跳快了,抬手向傅氏作揖,便欲走。

餘晚媱走至傅氏身旁,叫他,“陸侯爺,就算要滴血認親,也沒必要在公堂上。”

陸恒張唇想解釋。

她冷道,“這是我們英國公府的家事,應該輪不到你們大理寺來管吧。”

陸恒看出了她的戒備,隱約猜到她心底想法,眼神灰暗,“若不訴之公堂,謠言四起,對英國公府沒有好處。”

他說罷,不等餘晚媱再吱聲,當先走進夜色裏,孤身離去,那背影無端添上幾分頹唐和落寞。

餘晚媱捏緊帕子,心下慌慌。

傅氏拉著她往回走,進屋裏正見奶娘把歲歲抱來,餘晚媱接了歲歲,歲歲對著她的臉啵的一聲,嘰嘰咕咕著母齊,登時惹的她發笑,再陰鬱的心思也沒了。

傅氏看著這一大一小,神色柔和,到底笑道,“窈兒,你剛剛凶的能吃人。”

餘晚媱放歲歲上了榻,防她往地上爬,用圍罩攔在榻邊,才坐到傅氏身側,沉默良久道,“從前在陸家,他很疼陸瓔。”

她不願回想以前,那一年在陸家,她受盡折磨,甚至有性命之憂,她被陸瓔的丫鬟推下水,他卻怪她惡毒殺人。

現在他看著公正嚴明,可誰知道他會不會為了救陸瓔,故意讓他們對簿公堂。

傅氏放低聲道,“這回你是真冤枉瑾瑜了。”

餘晚媱抿聲不語。

傅氏伸過來胳膊抱住她,搖頭發笑,“他若真疼她,就不會把她趕出陸家。”

餘晚媱眼睫顫動。

“他剛剛跟我說,那陳氏在牢裏囂張的很,揚言若不放掉她們,就要讓整個燕京城的人都知道陸瓔是你父親和她的私生女,”傅氏恨得牙癢癢,顧淮山惹出來的是非,她費盡心機終究被陳氏拿捏了。

餘晚媱立時側頭,沉聲道,“真對簿公堂,難道母親打算將陸瓔收進府裏?”

陳氏這明顯已是魚死網破的架勢,寧願不要名節,也想逼著英國公府認下陸瓔。

傅氏一笑,點她鼻尖,“瑾瑜昨兒在牢裏跟陳氏說要滴血認親,把她嚇得半死,你猜猜為什麽?”

餘晚媱瞬時驚住,莫非……

傅氏舒一口氣,“我也不是傻的,以陳氏這種性子,陸瓔若真是你父親的孩子,在肚子裏就會逼婚你父親,又豈會委屈自己嫁給陸韶安做繼室?”

餘晚媱滯愣,是這個理,陳氏看似良善卻極難纏,絕不可能這麽委曲求全。

傅氏看著她語重心長道,“窈兒,瑾瑜這次真是為咱們家考慮,南行一路,他的人品你還不信嗎?都能為你擋刀。”

餘晚媱啞口無言,本能回憶起方才陸恒走時情形,他應該是看出來她的防備了,所以才那般頹然。

——

翌日早,大理寺正堂內,陳氏和陸瓔被帶上來,過了一夜,陳氏已無先前的氣勢淩淩,瞅見那椅子上坐的顧淮山,當即瑟縮後退,衙役卻拉著她們到堂中。

顧淮山看見她也窘迫,這堂中一堆人看著,等滴血認親成了,他這個英國公屬實沒臉見人,這往後在朝裏,還連帶著讓顧明淵也被人譏諷。

陸恒端坐在堂上,抬袖揮道,“帶大夫上堂驗證。”

瞬時便有個大夫被領來,自有人手捧著一碗水過來,那大夫走到陸瓔跟前,陸瓔背著手躲,不願他碰。

陸恒覷著她,朝兩邊差役抬了抬下巴,那兩個差役立刻上前摁住她,大夫紮破她的手指滴了一滴血進碗裏,隨即走到顧淮山跟前,“請國公爺抬手。”

顧淮山如坐針氈,眼朝陸恒飄,窺見陸恒臉上的笑,又是一陣懊悔,當年他若警醒,何至於會難堪至此。

陸恒看他不動,笑道,“國公爺是擔心這大夫醫術?他是民間百草堂名醫,雖比不得宮裏禦醫,在行醫布藥上從沒出過差錯,國公爺盡管放心。”

顧淮山真想斥他一嘴,他是擔心大夫的醫術嗎?他是擔心自己的顏麵不保,要不是傅氏壓著他來,他斷不肯丟這個臉。

陳氏趴在地上,仰著頭麵容楚楚的對顧淮山道,“您難道不信我嗎?當年在明台山……”

“你閉嘴!”顧淮山老臉通紅,這堂上都是人,她說出這樣曖昧不明的話,叫人怎麽看他?橫豎也被人誤會了,他還不如驗了這血,即使溶血,陸瓔這個女兒他也不願要,最多將她發落到鄉下莊子,至於陳氏,做下那麽多傷天害理的事,自然由大理寺定罪,他是半分不會救她的,他自己沒了臉,也算是吃下這個教訓,往後夾起尾巴做人,再不沾花惹草。

他舉起手任大夫取血,那血滴入水中,他的心霎時提到嗓子眼兒,隻見著那兩滴血慢慢散開,根本沒融到一起。

顧淮山先是一喜,隨後憤怒起來,敢情這女人把他當傻子糊弄,陸瓔不是他的女兒硬是栽他頭上,他偏偏還信了,枉他先前對她們母女多般疼惜,當真欺人太甚!

顧淮山一掌拍到桌上,重重哼一聲,“晦氣!”

陳氏顫著聲還想叫他。

顧淮山猛地揮袖,迅速起身離開堂內。

陳氏眼尾垂淚,愣是沒留的他一絲餘光。

陸恒看夠了她的做派,道,“香娘母子已認出你的李媽媽,供認出是受她唆使來本官府邸大鬧。”

“陳氏,還不認罪?”

陸瓔驚恐的望著他,還想喚他一聲大哥哥,求得一絲憐憫,不等她出聲,就有人用布堵住她的嘴。

陳氏趴在地上瑟瑟發抖,隻道,“我要見我大哥!”

陸恒冷視著她,須臾道,“來人,擬罪證,讓她摁手印。”

那底下錄事早將擬好的供證呈上來由陸恒過目,陸恒點頭後,他拿到陳氏跟前,陳氏當即尖叫,“我不認!你這是屈打成招!我要見我大哥!我要上訴!”

陸恒自座上下來,直直走到她身前,微俯身,低道,“你這些年從我陸家搜刮了不少銀子,都到哪兒去了?”

隻這句話一問出,陳氏一下噎住聲。

差役一左一右壓著她,迫她在紙上摁下手印。

陸恒背著手道,“先收押了。”

兩人便被拖回詔獄。

陸恒望著手中的供詞,揚唇低笑,陳肅應該不久就會回京,他得抓緊將那本課稅賬簿看完。

——

卻說陳氏這事兒在京裏惹了不少談資,多是拿她和顧淮山之間的□□調笑,顧淮山也不出去尋友做樂,整日躲在府裏,還得看傅氏臉色,當真是苦不堪言。

好在沒過兩日,宮裏出了大事,也沒人再盯著顧淮山這檔子事兒叨咕,原來錦衣衛將三皇子私挪三百萬兩帑銀的事報了上去,舉朝嘩然,本來滄州大旱,戶部發不出賑災款,這已經讓聖人惱怒了一陣子,這時爆出來這樣的事,縱使聖人再疼愛三皇子也不可能再輕饒了。

三皇子被聖人狠批一頓,於當日被發落去了封地,從今往後都隻能留在封地,不得傳召,永遠不準回京,至於淑妃,也因此事連降兩階,自此宮中再無人可跟皇後抗衡。

轉眼到了八月二十四,歲歲要過周,這是大日子。

一大早,英國公府內聚了不少客人,陸恒做為男客不便進內院,隻將給歲歲備好的周歲禮交給丫鬟送進院內,他是想進去的,想去瞧瞧,歲歲會抓到什麽東西,可惜他這個父親都不能出現在她麵前。

宴席在下晚結束,客人陸陸續續走了,陸恒不便逗留,正要告辭,傅氏身邊的丫鬟令玉過來請他入內院,陸恒克製著歡欣,隨她一起進了明德堂,沿走廊入當中正房,即見餘晚媱懷抱著歲歲站在長桌前,桌上鋪了一層朱紅錦席,上頭擺著金銀七寶玩具、文房書籍、道釋經卷、秤尺刀剪、升鬥戥子、彩緞花朵、官楮錢陌、女工針線①等等。

傅氏等人都圍在桌前,見他來了笑道,“你要再不來,歲歲快等不及要往桌子上爬了。”

說著滿屋子人都笑起來,陸恒望到歲歲,小丫頭蹬腿踢腳的,極不安分,他不由凝眸瞧向餘晚媱,她似察覺到他的視線,微一低臉,也不知是不是他錯覺,總覺著她帶了幾分無促,但他沒那麽多時間感想這些。

餘晚媱將歲歲放到桌上,歲歲在桌上爬來爬去,那些玩意兒都不能吸引她,圓圓的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最後瞄準了陸恒,直衝他爬去,小手一伸,就揪住了他腰間金綬環②。

作者有話說:

①金銀七寶玩具、文房書籍、道釋經卷、秤尺刀剪、升鬥戥子、彩緞花朵、官楮錢陌、女工針線——出自吳自牧的《夢梁錄》記在小兒抓周情形

②金綬環:因本文架空明清,金綬環是明朝三品朝官隨身佩戴的飾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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