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眾人愕然。

傅氏要把她的小手拿開, “小壞蛋,這不興拿的,換個別的。”

歲歲小嘴撅著, 揪住金綬環不放。

傅氏板著臉,“你拿這個往後還想做官不成?”

話落圍著的幾人都被逗笑, 朝堂之上,哪有女子的位置, 真想做官, 也隻能走內職, 宮官難做, 侍奉後宮諸人,這可是苦差事,傅音旭給八公主做伴讀,苦的睡不好覺, 說趕她出宮就得出宮,宮官這種的, 若真得罪後宮妃嬪,估摸著命都難保住,不過若能長袖善舞,得宮妃倚重,倒也能替家族出力。

但官宦世家的貴女,多數十七八歲就嫁人了,真入宮做了宮官, 照著宮裏的規矩,得到二十五歲才能離宮, 活生生拖成老姑娘, 暫不提這個, 一般人家也不舍得送自己千嬌百寵的姑娘進宮受苦。

歲歲一屁股坐在桌上,另一隻手往陸恒身上抓,陸恒眼往餘晚媱方向看,她有點想過來抱歲歲,但礙於人前,隻能站著不動,兩隻手交握,按捺著性子。

陸恒解下金綬環,任歲歲抓著,傅氏一陣膽寒,這要是不小心砸地上摔壞了,傳出去陸恒得挨上頭訓斥,然後陸恒不太在乎,伸手一把抱起歲歲,餘晚媱立時抬頭看人,接觸到他的眸光,她又低回去。

歲歲倒不怕他,嘟著嘴巴,手裏拽著金綬環,還想抓桌子上的東西。

傅氏忙催著陸恒,“抱她轉一圈,看看還想拿什麽?”

陸恒便抱著歲歲圍桌前轉,直轉到當中,歲歲攥上了一串銅板,樂的顧淮山哈哈大笑,“這小財迷,往後指定鑽錢眼裏去了。”

傅氏卻發愁,“小姑娘家家的,不喜歡針繡彩緞,喜歡什麽錢,窈兒當年抓周,抓得□□經,就夠我愁的了,她倒好,這還不會說話呢,就知道要錢了。”

其他幾人都笑個不停,沈玉容眼淚都給笑出來了,“老夫人不該高興嗎?有錢多好,不愁吃不愁穿。”

傅音旭插嘴,“姑母哪是嫌棄錢,是怕她小小年紀變得市儈,往後就教不好了。”

沈玉容點點頭,眼朝向餘晚媱和陸恒,他們不遠不近的站在桌邊,中間隔著餘雪晨,餘雪晨還混不知覺的樂嗬嗬。

沈玉容衝他遞了個眼神示意,他才反應過來,連忙走到餘忠旺跟前,對餘忠旺說,“爹,時候不早了,咱們趕緊離府吧。”

餘忠旺一拍腦袋,向顧淮山還有傅氏告辭。

待他們離開,傅氏才道,“我叫他們住府裏,他們偏要住在外頭,他們手頭又沒幾個錢,京裏的宅第貴的很,我原想著接濟些,可他們又不要錢,還好窈兒帶了引岸換得的六百兩,要不然這父子倆還得住大街。”

“秋闈就這幾天的事兒,雪晨近來刻苦的很,我聽他爹說,每日溫書到深夜,真是下了狠功夫,回頭若高中了,又不愁在京裏安身,幾個錢算什麽,婦道人家就是眼皮子淺,”顧淮山道。

傅氏嗬嗬笑了笑,到底在人前忍著沒懟回去。

沈玉容手捂帕子輕咳一聲,未幾也告辭,由傅音旭送出去了。

屋內隻剩了幾人,陸恒倒顯得格格不入,歲歲糊了他一肩膀口水,還抓著金綬環往嘴裏咬。

餘晚媱再不想靠近他,也不能任歲歲亂咬東西,她急忙走近,伸一隻手撥開歲歲的小爪子,捏著絹帕給她擦嘴,兩人靠的有些近,陸恒垂視著她,因著今兒是歲歲過周,她略做了打扮,雲鬢簪花,碎發鬆散,倒顯得人慵懶,身上穿了件絹紗金絲翠紋裙,外罩著絲綢罩衣,陸恒看不出她臉上有沒有施粉,隻見著那唇分外紅潤飽滿,因她離得近,那股熟悉的氤氳香味很撩人,他的喉結上下滾動。

餘晚媱自然感覺到他目光,正欲退走,他忽的轉過眸,把歲歲抱給她道,“你抱著吧。”

餘晚媱抱住歲歲,退了點,歲歲還揪著金綬環不放,她正猶豫要不要直接拿走,就怕孩子會哭。

“讓她玩,”他輕聲道。

轉而對顧淮山道,“國公爺眼下方便說話嗎?”

顧淮山上次在大理寺丟了臉,對陸恒是有幾分不忿的,但他有事找自己,自然也不可能推了,遂領著他往旁邊茶廳去。

餘晚媱在後頭有點擔憂,回來的船上,陸恒跟她說的那些話她都還記著,現今三皇子被趕出京,東宮獨大,一切都應驗了,英國公府往後會如何,她已隱隱不安。

不知陸恒會不會跟顧淮山提十五年前的那場刺殺。

傅氏和顧明淵也出去各自忙活了,餘晚媱在房內越想越不放心,等哄了歲歲睡著,從她手裏拿過金綬環,悄步繞到茶廳去了。

——

茶廳內。

顧淮山倒豎著眉,“陳氏還有臉威脅我英國公府!”

他又衝陸恒火大道,“要不是窈兒在你們陸家受了委屈,帶孕出逃,你們以為她人沒了,我們豈會在皇後娘娘跟前撒下她夫君已死的謊言。”

現在好了,陸家和英國公府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這事兒要真鬧出來,聖人豈會饒他們。

陸恒朝他拱了拱手,“晚輩暫將陳氏收押,目下京中見過她的人不少,但多數不知道她曾是晚輩的夫人,隻有一人晚輩不放心。”

顧淮山急問,“是誰?”

“陳肅的夫人劉氏,”陸恒道。

餘晚媱被認回英國公府後,傅氏為著她曾大擺過兩次宴席,第一次沒請劉氏,但是第二次餘晚媱生辰,傅氏卻請了她,隻是座上人多,她在京中貴婦人裏算不得出眾,也就沒資格往傅氏和餘晚媱跟前湊,但就怕她眼尖認出餘晚媱,那才壞事。

顧淮山在茶廳裏走來走去,“這好辦,回頭我叫夫人去探探劉氏的口風,便能清楚。”

陸恒溫笑,“這次若僥幸無事,國公爺還是遠離朝堂紛爭吧。”

顧淮山將臉一拉,“用得著你教訓我?除了這樁事,我們英國公府從未愧對過聖人和皇後娘娘,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窈兒曾給你做過夫人?”

陸恒道,“就怕這秘密保不住。”

顧淮山也怕,這事可大可小,若中宮不追究,便算不得什麽,但陸恒為著餘晚媱跑去找聖人求了誥命夫人,這要是捅出來,便大發了。

這可是欺君之罪,兩府都得受牽連。

顧淮山思前想去,“我得趕緊給窈兒挑個夫家。”

陸恒的神色霎時陰翳,“原來在您眼裏,她隻是個累贅。”

顧淮山微訕著臉,“什麽話?她不小了,我是為她考慮。”

他眼瞪著陸恒,“你莫不是還想要窈兒跟著你受苦?就是窈兒願意,我都不同意。”

陸恒手握成拳,“您若為她考慮,就該問問她願不願意,我是想娶她,可我也不會逼迫她,您是她父親,您難道還要將她往外推嗎?”

顧淮山叫他懟的臉紅脖子粗。

“您怕她牽連英國公府,她沒那麽大能耐,朝政不會因她一個女人而顛覆,若英國公府真出事,也應該是您之故,她不過是個導火索,”陸恒冷冰冰道。

顧淮山被他戳中了心事,揣著袖子悶悶不樂。

陸恒凝聲道,“您若怕她拖累英國公府,我可以帶她回陸家,往後她和英國公府不會有幹係,也不會像您說的,拖累英國公府。”

顧淮山立時氣道,“你這叫什麽話,她是我嫡親的女兒,我會嫌她拖累?”

陸恒勾唇,“國公爺愛女心切,晚輩自是清楚,但也請國公爺想想,朝堂是聖人的朝堂,還是後宮的朝堂,當年聖人南巡遇刺,若沒您做保,東宮還會是今日的東宮嗎?當年之事若東宮心懷感恩,您有什麽好怕的,您既然怕,終歸是您清楚東宮的秉性,與虎謀皮終究不得長遠,為何不遠離?您已致仕,朝堂讓給我們年輕人不好麽?”

顧淮山呆住。

陸恒朝他拱手,悄聲從茶廳內退出去,不想就見餘晚媱站在門外,也不知站了多久,他出來她都還木木的。

陸恒踱近,瞧到她麵色有點白,想是聽見了他們的談話,他低低問,“找我?”

餘晚媱便像驚醒,將手裏的金綬環遞給他。

陸恒接過係回腰間,看她還傻站著,便笑了笑,“我該回了,你要送我嗎?”

餘晚媱掀起眸望他,他現下時常會對她笑,她是知道的,他不愛笑,但他已經學會了在麵對她時,要笑的溫潤寵溺,就像是個陷阱,可能她一不小心踩進去了,就再也出不來。

她有些發怔。

陸恒自顧轉身往台階下走,沒走兩步,微側頭,她真跟著來了。

他心下溫軟,帶著她沿著花叢小道往前走,快到院門前,他停住腳步回身,和她麵對麵站著,她攥著袖角垂下頭,豔紅的唇緊抿,一如曾經她還是他夫人時,常常跟在他後麵,無聲無息的做著影子,那時他根本不會去想她所想,他隻認為她不能丟陸家的人。

陸恒極溫柔的注視著她,“我剛剛說的都是肺腑之言,沒有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