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擔心,長公主狠話既出,吉寧出嫁西南州牧之事便不好逆轉。

畢竟以大遼現在之局勢,嫁與不嫁高州牧,都是進退兩難之事。

嫁了,要提防後患,不嫁,要擔心近前。

可江知栩若放任長公主此行,犧牲吉寧往後的自由,便更覺難過,好像如今這世間、似乎不管是貴胄雍容的皇嗣、還是豪門貴胄之子女,亦或是為生活捉襟見肘的百姓之孩童。

都從不曾享有自己說願或不願的權利,便被推向那不知不願或不敢的地方去了。

但好在,指婚並未成功。

那日我正坐在寢殿窗前抱著“小栩栩”暗自神傷,便見吉寧興奮的小跑過來,身後宮女也緊鑼密鼓的跟著,我心下疑惑,怕吉寧是悲極反笑。

實在擔心她精神狀態,便也拋下“小栩栩”小跑著迎了過去。

“沈婕妤,我不必嫁了,聽到了麽,不必嫁了!”吉寧緊緊抓住我的手,有些氣喘,但絲毫不影響她的興奮。

若不是身後宮女在側,怕是會立刻開懷地跳起來。

“真的麽?”看吉寧狀態,不似假的,我也舒了一口氣,跟著笑了起來。

“快隨我來。“我們麵對麵,緊緊拉著手歡呼,而後她便示意身邊宮女統統退下,神秘兮兮的拉我回到寢殿中。

倏而又不放心的將我門窗一一全部關好,才放心的隨我坐在香檀雕刻的鼓桌前。

“快說說,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長公主怎同意的?”我迫不及待的問。

“小嫂嫂你有所不知,前幾日哥哥可威風了,我們竟都不知,他懈於上朝的那半年,看似每日頹廢,卻悄悄派心腹之人去到西南,暗中收集西南州牧拉攏士族,暗囤兵力的證據,那麽厚一遝,就那麽摔在江淑茹麵前,讓她好生丟臉。”

“你是說?”

“是啊是啊,那姓高的可不是什麽好人,竟然暗藏禍心……怪不得不嫌我胖呢。”

吉寧抓起近前的水一飲而盡,繼續悄聲道:“你說江淑茹平日看著多精明,實際竟這般蠢,還好意思輔我哥哥之政,整日說得那麽大義,騙得了百姓和朝臣,卻騙不了我們,她那時不過是看我哥哥年幼,正好借此報她母後之仇罷了。”

“什麽……仇?”我詫異著。

吉寧也愣了一秒鍾,顯然意識到自己跑了題,倏而又悄悄俯我近前低語:“小嫂嫂莫打聽這些,不過是朝中一些沒有實證、不為人知的前塵往事罷了,我繼續講哥哥的英明神武之事跡可好?”

接著不容我回話,繼續兀自歡欣道:“江淑茹當即便撤了那指婚之意,她幹了那沒腦子的事,估計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已經好幾日未出長樂宮大門。”

“那……”

“小嫂嫂你等等,還沒完,好似那姓高的暗囤兵力之事還有幾個朝中人參與其中,但不知為何哥哥隻罵了他們卻並未處之,可能是心慈吧,後來哥哥還密宣了幾個朝臣,竟改了州製。”

“怎麽改?”

“哈,就是往後我朝便再無州牧之職,改為沒有統兵權的刺史啦。”

吉寧話畢,得意洋洋的看著我。

“皇上英明!”我也開心得合不攏嘴。

吉寧樂不可支,央著讓我偷偷端出那背著嬤嬤藏好的桂花釀來,忍著齜牙咧嘴的辛辣和未至及笄不可飲酒的規矩,開心地嚐了好幾口。

然後微醺之際,吉寧又給我講了她那沒出息的願望,她說來日她要養好多好多豬,都養得和她似的白白胖胖,然後豬生豬,又生豬,一代一代賣上源源不盡的好多好多銀兩。

然後和那庸碌但帥氣的夫君生下一兒一女,供他們讀書識字,供他們吃喝不愁,供他們童年歡樂,供他們婚嫁自由。

到那時,他們會遠離朝廷,不染皇嗣鬥爭,不貪權勢利祿,不必讓她的孩兒自小背上什麽冠冕堂皇的奪嫡理由,更不會讓他們學著自相殘殺。

說著說著,她又一臉哀傷地看著我,說小嫂嫂,可是你和哥哥大概是不能如我一般了,你們的身份使然,大概一生都要在這皇宮之中了。

我說沒關係的,我自五歲進宮,就已經習慣了。

可吉寧依舊哀傷地看我,說:“小嫂嫂,可你往後莫要學著前朝那些整日瘋了似的母妃和父王佳麗們,你要記得初心,記得出淤泥而不染,要和哥哥好好的。”

我點頭應允,說她想太多了,這後宮僅我一人,我和誰去瘋呢?

吉寧臉蛋紅紅的傻笑,說也是啊,但你往後可要看住哥哥,莫要他也學著立後六宮,學什麽佳麗三千,變得浪**,他得一心一意,少生孩子多種樹,安得廣廈千萬間……

看吉寧已經醉得有些糊塗,我再不忍心告訴他教習女官於我六歲時就已經逼我日日學《禮記》,學“言其後於天子,亦以廣後胤”,學“六宮是以製衡”……

那些育嗣與內治之理,早已根深於我心。

我往後,大概很難不入淤泥,而江之栩往後,定不得不學著“浪**”。

九歲的我看著已經趴在鼓桌上呼呼大睡的吉寧,隻覺自己也如那年身著寬大龍袍的少年,變得老成持重,變得眸光複雜。

我大概明白了他的倔強。

也明白了那些參與囤兵之事的人究竟是誰,更明白了封地於西南的長公主刻意指婚州牧,意欲何為。

唯隻難過等了這麽久,祖父和爹爹終歸還是那般糊塗,而長公主,也不過是披著仙女外衣的遁魔之人罷了。

想到此,我忍不住也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桂花釀,學著吉寧般仰頭,瀟灑著一飲而盡。

然後,我便覺得腦袋暈暈乎乎、空空****的,整個寢殿都開始天旋地轉起來,連空氣也變得鬆鬆軟軟。

我覺得乏得很,身體似沒了力氣,又站不起來,便也像吉寧一樣趴在了鼓桌上。

我想幸好皇上未譴祖父、爹爹之罪責,想他們經此一遭,往後定能清醒過來吧。

後來,我和吉寧醉得沉沉的,被嬤嬤和宮女們各自攙回。

睡了整整一天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