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是認得長公主的。

她幼時在西南長大,自幼喪母喪父,很小就同妹妹被賣去長公主的府中。

後先帝昏迷,新帝登基,所做第一件事就是派兵西南,取締了長公主暗中私設的奴營,帶回一百零八個幼年、少年仆從。

可尋家的尋家,無家可歸者由宮中尚官處挑選,條件合適、心思單純的可在宮中學做事,條件不合,或心思不潔者再交由宗人府處教管,或流於民間,或置於他地。

玲瓏則特殊些,她被太後看上,帶在身邊有一陣子。

後來又機緣巧合著,被太後挑中,送予我這兒。

玲瓏來之前,我原本身邊是有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婢子的,是與我情同姐妹的小桃和茚耳,所以當時玲瓏來後,茚耳被調去他處時,我暗地裏排斥了有一陣子。

與她作對,同她較真。

後來還是嬤嬤從中說和,說她看玲瓏有一陣子,覺得確實比好吃懶做的茚耳更好。

我噘著嘴不想認同,可又相信嬤嬤,也就慢慢接受了。

後來,隨著時光流逝,同玲瓏關係越來越好,若說嬤嬤像半個娘親,小桃像個玩伴,玲瓏則像個長姊。

照拂我,陪伴我。

因此我完全想象不出,皇家的長姊是什麽樣子。

能讓多年未見的玲瓏依然跪著顫抖。

長公主,明眼看著,倒是溫柔、明媚的。

“長康拜見長公主。”我隨著她的問話而行禮,裙擺輕輕拂過冷硬的金磚地麵,發出細微的聲響。

“妹妹起來吧,你既是天子所封的公主,就不必同我拘禮,”她伸手將我扶起,目光灼灼地注視我,倏而又將自己好看的臉龐靠近我的耳骨,如春風拂麵般帶著一絲悠悠香氣咬唇輕道,“隻是妹妹見本宮時,為何忽然發怔呢?”

“有麽?”

“有的。”

“……”

我不明所以,又一次怔住。

她則挪開來,撫了撫我細碎的頭發,溫言道:“本宮瞧長康你,也甚是喜歡,總覺前世有緣,也不知今世,是不是依舊如此。”

“長公主說笑了,長康卑賤,並不敢妄同公主真的同起同坐,幼時得聖恩,封為公主,已是莫大的榮幸。天子待長康仁厚,太後待長康親切,今日得見長公主如此誇讚,長康已是感激涕零,並不敢妄圖什麽……”

“當然,若長公主有什麽需要的,也可隨時吩咐長康,長康定當盡心竭力,為長公主效勞。”

我恭敬地低下頭,一絲不苟講完這些客套話。

心中卻是波瀾起伏。

長公主的話語中似乎藏著深意,讓我感到一絲莫名的緊張與心悸。

“哦?”她定定看了我許久,似在找什麽破綻似的,可我與她素不相識,哪裏有什麽破綻。

她似乎也看得明白,再次微微一笑,隻是那笑容中帶著幾分神秘和不易察覺的深意,“好啊,本宮倒也沒什麽需要的,長康更不必過於自謙,大家都是自家人……”

“可長康,你我雖是初見,但我作為長姊,也當得囑你幾句,”長公主的聲音忽而低沉,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嚴肅,“宮中之事,複雜多變,女孩子,更當學著明哲保身,不要管不該管之事,插手不該插手之事,你是個聰明人,應當知道分寸。”

她的話語雖然字字溫和,但字字句句都透露出警告的意味。

我心中一凜,雖不明白她言外之意,可總懂得為人處世的道理。

趕忙低頭恭敬地答道:“長公主教誨,長康銘記在心。請長公主放心,長康自知身份卑微,絕不敢越雷池半步。”

長公主聞言,臉上的笑容更加柔和了幾分,似乎對我的回答頗為滿意。她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語氣又恢複了先前的溫和,“好孩子,本宮相信你是個懂事的人。隻要你安分守己,自然不會有什麽麻煩。今後若有什麽困難,也可來找本宮。”

“長康明白。”我再次低頭,“那……如果沒有別的吩咐,長康就先行告退了。”

“嗯,你去吧。”長公主點了點頭,示意我與玲瓏可以離開。

玲瓏攙我起身,正欲離開,又被身後悠悠的聲音喚住:“長康身邊的這位奴婢看著好生眼熟,叫什麽?”

“回……回長公主話,奴婢是玲瓏,幼時在西南……”

玲瓏轉身回話,隻話未畢就被打斷。

“有意思……”

那長公主說:“好生有意思……”

“長公主此話何意?”我終忍不住回身,颯爽直言,“可是長康有什麽錯處,長公主直言便是,不必一直陰陽怪氣。”

“公主……”玲瓏於身側偷偷拽了拽我衣角。

“玲瓏你莫說話。”我輕拂開她的手,決意問個明白。

長公主卻隻是微笑不語,她的目光從我身上轉到了玲瓏,似乎在考量著什麽。廊內氣氛一時變得微妙起來。

“你現兒勇氣倒是可嘉,腦子也不傻,叫本宮越發喜歡了,”她忽而大笑,說話雲裏霧繞糊裏糊塗的,“長康,我們後會有期,希望今生,你不會讓本宮再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