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6

我一直覺得養個孩子挺好玩的,但另一方麵,我又覺得懷孩子這事特別羞恥。

我說這個包含了一定諷刺意味,怎麽說來著。當然不會是說“苟且”,但“這種事”怎麽也“難等大雅之堂”吧?即使我現在明白了“那個”的過程,還是不理解成年人為什麽對懷個孕還興高采烈再宣告全宇宙這事。

……就,我實在不理解有什麽好宣告的。成,我們都知道您懷孕了,真牛逼,恭喜發財,您有生育能力。但宣告懷孕的同時,不就也是宣告你和你的那個人在某天做了怎麽樣的事麽?而這事完全不值得大庭廣眾宣揚吧,再根據如今的科學技術,都能查到你是哪天“做”的。就靜悄悄地不行麽?反正我是固執地不喜歡這樣,這麽一宣揚感覺什麽都變味兒了。而這事肯定損害了兩人關係的單純和神秘感。

當然,錢唐不要孩子肯定不是因為擔心這個。他跟看外星人似地瞪著我,估計認為想法特幼稚。

但即使如此,我堅信我倆對一夜情的態度保持驚人的一致:假如我是男人,假如知道自己和哪個野女人一夜情後對方懷了我孩子,那我的第一個想法絕對是:我操!!為什麽我這麽倒黴!讓那個女的趕緊把這個孩子給我打了!!!老子要瘋了!!!!!

錢唐當時聽完後幾乎沒把嘴裏的茶葉全噴了,笑不可遏,我也就當他認同我的觀念。

但真是報應。我從喝醉後的錢唐嘴裏聽到“人工授精”那四個字,一瞬間感覺特別焦躁、惡心、厭煩。

雖然知道錢唐對他母親的要求不置可否,但我還是覺得受不了。“人工授精”簡直就是科學技術上的“一夜情”產物,他怎麽能不當場拒絕呢。

我沒立刻表態。隨後的幾周,錢唐很明顯對我賠著小心。倒不是說他比平時更溫柔什麽的,相反這人明顯對我態度冷淡很多。隻是當我隨口嘟囔點什麽,即使是無心的話,他就跟長了順風耳似得。

我被送了台新電腦和新手機,然後發現家裏的餐具被買了套新的。而上課的時候,蕭磊從旁邊路過,看著我慢吞吞從自帶飯盒裏吃栗子。

他隨手拿了一顆:“喲,你從哪兒買到這種剝好皮的栗子?還挺新鮮,小南門買的?”

我沒吭聲,繼續往嘴裏填栗子。這估計是錢唐給我剝好的。

蕭磊瞅著我:“不開心啊,為什麽?因為這次周教授的論文才得了76分?”

因為不住在學校,我永遠是最後一個才知道自己作業成績。雖然早就知道周教授打分不高,但當得知自己比蕭磊低了足足12分的時候,我簡直感覺到大學對我的巨大惡意。

下課的時候,我噔噔跑上講台把周教授給堵住了,他正在查看投影儀準備走。

“同學,你有事?”

周教授聽完我抱怨,隻好跟我耐心解釋了這分數的來源,但他當時估計急著去別的公司搶錢,那態度壓根不算耐心,也不算解釋。反正周教授就說我的幾次論文寫得湊合,立意不錯,觀點犀利,他查了下也毫無抄襲痕跡——但是,他注意到我從上學期參賽的論文格式就實在太差。

對,論文格式,直角豎角符號混亂使用,字體毫無美感(難道不是要用新羅馬字體嗎?對,但是你文獻綜述和引用要使用不同字號,圖片要對齊。),以及各種純粹是論文格式上的細節。

最諷刺的是,我還聽到一句似曾相識的話。

“寫論文要守規矩,同學。論文寫得再好,但是連論文基本格式都不遵守,這可行不通,行不通。我要給你點教訓。”他搖著腦袋說。

我簡直吐血:“那我改一下格式,老師能重新給我把分數改一下嗎?”

但a大的教授顯然沒這個習慣。

“同學,如果你今後走向社會,會發現大多數人隻給你一次機會。而我也是。”

等我怏然回到座位,蕭磊和他那群男生幾乎把我的栗子吃光了,看著我陰沉的臉色,大家立馬無聲散開了。等晚上回家,我在讀完周教授要我們讀的課本後,不得不花費了很長時間把那一萬字的論文以及下周要交的論文重新編輯了一下。

可以說,一條條都按照“標準論文規範模式”改的,簡直像牙套這麽整齊。

邊改我邊絕望,可以說,人總在同一個屎坑裏來回跌倒。以前我確實不注意這些格式。遇到大論文都是哄著錢唐幫我編輯,他沒時間就交給cyy手下幫我改。但這學期,我沒讓錢唐幫我看任何論文,現在落得這麽慘。

等全部改好後,我把論文重新打包發給周教授了一次。也不是求著改分數,為了提醒自己徹底從屎坑裏站起來。

合上電腦後,已經到了淩晨兩點多了。這代表我足足改了七個小時的論文,還純粹是改這個破格式。一種熟悉的沮喪感向我傳來,我把額頭擱在冰涼的紅木桌子很久,不太想說話。

耳邊聽到錢唐的腳步聲傳來,停頓在書房門口。我以為他要走過來查看呢,結果他又躡手躡腳地走了。

到了第二天晚上,錢唐估計還是撐不住了。等我走進臥室的時候,他就嚴肅問我需不需要認真談一談。

“我覺得你說的對,我現在思想不成熟,做事也跟個瘋子似得,頭腦不穩定,歲數太小,絕對不能有孩子。”我自我檢討了下。

錢唐微微提了下嘴角:“奇怪,我什麽時候這麽說你?”又皺眉,“喝醉的時候?”

我比較陰暗想讓錢唐自己回憶了一下,沒想到這人隨即自我否定,很肯定地說即使喝醉後也絕對不會這麽形容我。

靠,我癟嘴,確實有點小感動。但對待錢唐永遠也得采用民法中的區分原則,因為真正說起孩子話題的時候,錢唐的態度還是那副原則問題軟硬不吃的樣子。

“遇見你以前,我從來不想要孩子。”他緩慢地說。

我等著錢唐來個大轉折一下,但也不抱什麽希望。果然,錢唐繼續冷冷地說起那副陳腔濫調:“現在也依舊不想要孩子。將來的事不知道,但可能性很低。”

“你呢?”他問我,柔聲說,“春風,你想要一個孩子。”

錢唐用的肯定句,我用自己手上的鑽戒緊緊頂著錢唐手上的戒指,就是不去直視他的眼睛。

我不瞞著錢唐,因,為,老子是真的想養一個孩子!不一定是現在,不一定這五年,也不一定是這十年這五十年,但在未來,肯定在某一天,我就覺得自己會有個孩子!

曾經當錢唐第一千萬次暗示我應該對我父親做點什麽的時候,我終於不痛快跟他嚷起來。

“特長生,假如你辛苦養一個孩子,她跑去別人家裏,你難道不生氣?”

“我孩子為什麽跑到別人家?再說,我對我孩子絕對比我爸對我好得多了!”

“你為什麽能這麽自信?”他問我。

我啞口無言,而且他媽沒有辦法舉例。但我就是肯定一件事,那就是我以後能和孩子相處得不錯。但我不知道怎麽才去證明,除非我自己生養個孩子,否則就永遠沒辦法駁倒錢唐荒謬的言論。

而我想生個錢唐的孩子。不僅僅是因為愛他。也是因為我現在挺愛這個世界的,我一直想自己可以用截然不同的方法養一個孩子,至少建立個健全關係。至少,我孩子和我之間,不會像我和我爸這麽扭曲。

養個孩子是我的心願。你不能說一個人的心願不成熟,否則,這個世界上沒人就成熟了!

錢唐如今已經不太追究我和我家人的變態關係,但他說出的話依舊有久違的殘忍感。

“你想要孩子,這是你自己的心願。沒人能幹涉你。”他溫和,但幾乎是一字一頓地重複我的話,“但孩子是兩個人的事情。選擇了和我結婚,你永遠不可能有我孩子的。”

錢唐一定要讓我的目光看他,而我拚命地扭頭。

“而你和我結婚前,就早明白這件事。”

在他的目光中,我含糊地說,呼吸急促起來,難受地扭動著:“我是知道啊,但你真的不能有孩子嗎?你什麽問題啊到底是,能治療嘛?”

錢唐到底有什麽問題呢?我真的覺得他和普通男的一樣,不,除了更優秀。曾經我還特意去看了點不法黃色**物和書籍以及各種尺度超標的違規內容影像,就是去確認“苟且”過程有什麽不同,但事實證明錢唐真的什麽都不缺也不差。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他不能有孩子?我並不一定要現在這歲數去生個孩子,我沒準備好呢。但問題是,我一定會慢慢成長。也許到那時,那時候——

“更關鍵的是,我自己也確實沒打算要孩子。我想確定你的想法和我一致。”錢唐把我擁入懷中,他的鼻息在我頭上,然而說出的話一點溫度也沒有,“領養,不行。代孕,不行。人工授精,不行。離開我,也不行。”

媽蛋,要是能學會錢唐這麽冷酷的百分之一,我立馬先去把周教授和第二食堂6號窗口總顛勺的廚子都給殺了,還必須剁屍。

但就算是鍋巴做的心,我也承受不住他這麽說了啊。

“好,我知道了。你的心願是不要孩子,但我的心願是要孩子啊。對對對,你確實是先說了你的心願,還他媽來回一遍遍的重複。但這真不代表你先把你的心願說出來,我就非得要遷就你啊。那我的感受呢,難道我的感受就不重要了嗎?”

錢唐沒說話,他垂下了眸光。

“你每次跟我說這些話,是在傷害我你知道麽。”我心平氣和地說,“是不是看我很難受,你就超爽啊!錢唐,我即使跟你說髒話,但從來沒說過混賬話吧,我也從來沒有仗著自己會說話這事來往你心上紮刀子吧。”

沉默了很久,錢唐都不肯看我。而我學著他,用我那閃光大鑽戒把錢唐的下巴頂起來。錢唐目光略微閃躲了下,隨後深深地凝望著我。在某種程度,我能感覺到錢唐現在終於和我忍受同一股程度上的心如刀割。雖然他表麵上依舊這麽冷靜,說出的話一點情緒起伏都沒有。

“我愛你,春風,我沒有想傷害你——”他麵無表情地說。

在跟錢唐的相處裏,一般都是錢唐說的話屬於大金句。他真是太聰明太透徹,恨不得隨便一句感慨都能裱到筆記本裏摘抄十萬遍。而我也說了十萬句話,去掉髒話沒幾句有用的了。但我還是說過幾句重要的足矣改善我們命運的話(雖然現在我忘了前麵說的哪幾句了)。

為了繼續不讓錢唐繼續占我上風,為了怕自己又在他甜言蜜語中糊弄過去。我把這輩子最惡心最矯情最重要的話,不經大腦就蹦出來了。

“你不懂。”我迅速地接下去:“愛,就是一個好傷害。”

根本就不知道為什麽,這句話說完後,我發現我倆又都沉默了。整個房間就聞到錢唐身上極淡的香水味。不過現在不管他多香,我都感覺越來越淡。估計是相處時間太長,鼻子都被熏得沒感覺。

過了會,我發現自己正忍不住無聲咧著嘴朝錢唐傻樂,而錢唐也正在朝我微笑。隻是他眼睛晶晶亮,像個傻逼的大學生。

“我靠,我實在太有文化了。”我自誇。

錢唐也咀嚼了會這句話,他把我抱下去:“我得把這句話記下來,確實很好的公關用語啊。特長生,你說你大腦裏整日都冒出來些什麽。”

但我倆之間最後一件避而不談的事,也終於算是說開了,哎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