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
寒假在家窩得久，我想生孩子這事終於到達有點發瘋的境界。
臘月二十八，我媽讓我去小區門口的超市買鮮肉餡，走著走著，我發現自己已經走到嬰兒食品區。嬰兒吃的東西看起來很美貌，連名氣也起得好。都是什麽果泥肉醬嬰兒醬油奶粉之類。
我思考著自己的孩子絕不會這麽嬌氣，一不留神和前麵停著不動的老大爺撞上。那大爺挺清瘦，經不住我這麽一撞，踉蹌幾步扶著貨架，奶粉架子被他猛地拉倒。地麵就白了一片。超市員工趕過來前，我趕緊扶起大爺，順便心疼地麵撒的奶粉。賠償完這兩罐進口奶粉，今年我壓歲錢估計得少三分之一。這大爺可千萬別再出什麽幺蛾子，要不巧是碰瓷的，那就隻好打到他重傷進醫院，反正姑奶奶年關還有點餘錢——
大爺抬起頭：“小姑娘，你……”
我深吸一口氣：“大爺對不起啊。但您也有不對啊，您怎麽光站路中間就不動呢？”
大爺振振有詞的說：“我正打算給自己挑奶粉吃吃。”
葉青的高分作文裏有一句話，寫“生活是一場又一場的奇跡”。我看看眼前雖然仙風道骨但明顯上歲數的老大爺，再盯著那罐“三月到六月嬰兒適用奶粉”。認為不太喜歡這種生活裏的奇跡，這種奇跡太他媽沒安全感了。
我還說不出話來呢，那大爺已經很威嚴地喚來超市工作人員。他說：“小夥子你們這的奶粉噶怪，明明是密封鐵罐，被我一碰輕輕掉在地上就散了？欺負人弄不靈清哦？我有數的，你這罐奶粉已經到保質日期了，你看看罐底的日期——”
大爺帶著難以抗拒的口音，底氣特別足，每說一句話都用他的拐杖鑿一下地，包公問斬似的。超市工作人員對他點頭哈腰，終於老大爺放過他：“你去倉庫看看，有沒有日期新鮮的三段奶粉，來一罐。”轉過頭看到我，挑起眉：“小姑娘，你怎麽還在這？你也想給自己挑奶粉喝的？”
我回過神，隻得說正給自己挑嬰兒果泥沾麵包當早餐吃。老大爺卻像找到知音，他同情地問我是不是牙也不好。我差點聽成你丫也不好啊。當然，我現在感覺是有點不好。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眼前的老大爺居然喝嬰兒奶粉，我感覺自己想象中的孩子已經默默流產了。
因為過年的關係，超市裏的人挺多。流產後的我滿身輕鬆，挑完我媽要我買的肉餡之後就準備排隊結賬。結果收銀台裏又看到那老大爺了，他那一大包奶粉已經包好。老大爺看了看錢包，再吩咐收銀員：“錢沒帶夠，你先放著，待會自有人替我結賬。”
不得不說，這老大爺雖然說著方言，但有股氣勢實在難以抗拒。年輕收銀員眼睜睜看著大爺拄著拐杖昂首走出去，無聲張張嘴，也沒說話。而直到快到我結賬的時候，那位給老大爺結賬的小跟班才不緊不慢的來。
這是我今年第一次在有光線的地方下看到錢唐，而我見到錢唐後的第一反應就是“我靠，又下雪”。
錢唐穿著深色大衣，除了掏出錢包沒有多餘動作。低頭的時候，頭頂有融化的水珠。他眼角貼著倆創口貼，對了！這人還戴了個新的金絲細邊眼鏡，看上去特別奇怪和斯文敗類。
我沒忍住笑噗嗤就樂了，錢唐聞聲抬起頭。我剛想扇自己，他已經走上前，把我從排隊結賬的隊伍裏直接提溜出來。
媽的這人有病吧！又想被打嘛？我想發火，錢唐把我那堆東西攤到他的奶粉上：“一起結賬。”
再和我見麵，錢唐尷不尷尬，我是完全沒看出來。但他顯然有所思考的樣子。我心裏卻很緊張，但也不能輸陣，冷著臉。走到超市門口我看到有賣栗子的，多看幾眼，錢唐特有眼力價的買了遞給我。我猶豫片刻，很勉強的接手，緊緊地捂在懷裏。
外麵果然已經下雪了，雪點還挺大，熬成粥能讓我喝一年。錢唐一手幫我拎著我的袋子，另一手拎著他上司買的嬰兒奶粉，走得就有點吃力。我沒打算幫他，也沒打算主動說話。
迎著大雪，我倆就這麽特沉默地走到小區門口。潛意識裏，我不想和這人一起走進小區，回過頭就準備把錢唐手裏自己的袋子接過來。沒想到錢唐遞給我袋子後，又幹了件特過分的事情——他伸手就準備拿走一包的糖炒栗子。
我不由死死地按住，抬起臉瞪他。是人嗎？錢唐還是人嗎？一共才買了五斤的糖炒栗子，他居然還要搶我一半！
“一包是你的，另一包是我的。”錢唐解釋。
我當然不樂意，斷然說：“你自己再買一包去！”
錢唐聽我話鬆開手，但我又後悔了，幹嘛主動跟這人說話啊？！也不知道是不是換了金絲眼鏡，眼角又貼了創口貼，錢唐從眼角看人，居高臨下的，在雪天裏顯得特深特邪。
我仰頭盯著他的眼睛，想到自己應該有多討厭眼前這人——總諷刺我，說話跟念課文一樣，搶我栗子吃，還……還敢親姑奶奶。最後這件事心裏陰影實在太大。就連現在，我覺得他身上仍然有淡淡的酒氣凝結在我臉頰旁。
我把那兩包栗子扔給他：“算了算了，你都拿走！我不要你買的栗子！剛才買肉的錢，你等我還給你。”
我穩定下情緒，邊掏零錢邊用很淡的聲音說：“還有，錢唐。我從來沒有看過你編的戲，也從來沒有看過你寫的一個字。我不是你的粉絲，不會讓你送我點吃的再給我簽個字我就能原諒你——”
錢唐終於開口了，他說：“簽什麽字？”
想到這事我又開始躥火。錢唐附在巧克力盒子裏的破卡片，什麽道歉都沒寫，就除了一句話“這是送你的巧克力”！我他媽當然知道那是巧克力，他當我瞎啊！
錢唐聽我胡言亂語地說完，沉默很長時間沒反應。然後他麵無表情地說：“你翻過來看沒有？”
錢唐解釋：“我的確給你寫了張‘卡片’。但那是一張‘卡片’，你知道所有‘卡片’都可以‘翻開’，裏麵才寫著具體內容。”
我突然噎住，站在原地幹眨了半天眼。猛地想到自己在廁所裏，費了半天勁才把那張厚的過分的紙撕碎。所以……不會吧……那是卡片？能打開看嗎？要不要這樣啊。
“但道歉的話也應該當麵說。李春風，那天晚上我喝多了，腦子已經糊塗了。你那一拳，太輕了。”錢唐對著自己腦袋，緩緩比了個開槍的手勢。
因為剛才的打擊，我一時沒敢吭聲。
錢唐話的真實性，和我的智商一樣已經有待懷疑。而且我也有理虧的地方。雖然錢唐半句都沒有提，但我輾轉從葉青那裏知道，因為元旦那一拳，錢唐足足去看了大半個月的眼科大夫。
到時候錢唐“非禮未成年少女”，我“故意傷人”，別到了監獄，又成一小區的獄友。
錢唐等了我會，淡然說：“說對不起太輕。但以後我也不會繼續困擾你。再見，特長生。”
他轉身要走，我脫口而出：“呃我的栗子——”
錢唐有點無語的再轉過來，他掂量著兩個紙包，問我：“都拿走？還是給我留一包？”
猶豫片刻，我（完全出於教養），默默從他手裏拿了一包栗子，再默默退後兩步，盡量離他遠點。
氣氛好像無形中緩和了點。錢唐沒走，站著看我。
我想了想：“……唉，我也不坑你。你把你家剩下的所有巧克力，都再給我送過來當賠禮道歉吧。”
錢唐答應了。
“還有，那天晚上你吃的薄荷糖也順便來幾包。”
他苦笑一聲：“說過那不是糖……行吧。”
“再以我為原型寫個劇本。不算標點符號3000字以上，哪天有空要交給我。”
“……得寸進尺了啊特長生。”
“我靠別跟我說得寸進尺！嗯，尺，車！！！我的車！！！”我突然一拍腦袋，在錢唐的莫名其妙中掉頭往超市跑。
明明是騎車去超市的！為什麽現在就跟錢唐走路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