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1

“你是打算繼續跟這踹門,還是進屋坐?”錢唐問。

見了錢唐,我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

“錢唐!”

我簡直不假思索的,就忍不住抱了他一下。

錢唐的身體一僵,但沒怎麽猶豫的,他也沉默地抱住我。接著,我感覺自己的頭頂被什麽東西輕輕一觸。

“……你幹嘛?”我趕緊再推開他,來回摸著頭頂,耳朵一下子燒紅了,“你,你!”

“又沒親你嘴。”

我氣死了:“親你個頭啊!信不信我把你嘴剁了,你怎麽就那麽流氓啊到處占便宜!”

“不好意思,我隻會這麽對待女孩子。”

又是這種腔調。

明明說著十足讓人想砍的話,但神態並不讓人討厭。大概隻是因為他眼神和舉止什麽的都很淡。錢唐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帥哥,但我一點也不意外,不停的有人喜歡上他。

錢唐問我進不進屋,我搖頭拒絕。他也不強求,把院子裏的燈依次打開。院子裏都是小紅燈籠,外表挺舊的,但光線不錯。春末裏天黑的越來越晚,錢唐把耳機掛在脖子上,和我說話。

“電影的確夭折,我樹敵一直不算少,這次一起發難,統統還清。工作室沒有倒閉,但我把我手下的作者都放出去。作者總有創造高峰,不需要耽誤在我這。欠債?的確欠了一大筆債,你沒看我那車至今還留在廠裏,因為付不出全款維修費,保險隻能保一半……還有什麽問題想問我?”

我酸溜溜地說:“上次來接你的大媽沒幫你還錢啊。順便說下,我挺喜歡她那輛黃跑車的。”

“這個圈子裏做到我這樣程度,不可能不被人利用。男人和女人都有。特長生,你可能聽過我的故事,但肯定不是全部。”他沉思地說,“比起欠錢,人情債更麻煩。這些醃臢事,也許等你自己遇見就會知道。”

我不耐煩地說:“別扯那些我不懂的,姑奶奶不會遇見事的。”

錢唐笑了下,他說:“嗯,你不會遇見的。”

操,他錯了。

我和泰發生了以下的對話。“真的要退出社團?你想清楚,如果半年後申請國外大學,空手道社團肯定能給你加分”,“話雖然這麽說……”,“再說你不是‘參加社團’,你都副團長了,社團的創始人。社團裏能打的除了我這種特長生,就是你”,“嗯這倒也是……”,“下周訓練來不來?”,“你讓我再想想……”。

我不知道泰想明白了沒有,反正他沒再提退出社團的事。第一次和空手道社團的人訓練,還挺愉快。但風波就出現在訓練完、我們一起去旁邊的冰激淩店吃東西。

因為我是不負責任的“團長”兼不管事的“大哥”,所以這次我掏錢。大家正坐在這裏嘰嘰喳喳地說話等冰激淩,旁邊坐著一對異校高中生情侶在互相逗悶子。男生開玩笑說“你真是一白遮百醜啊”,然後那女生很羞澀地說“我很白嗎?”。男生剛要說話,一個很好聽的女聲輕聲地替他接下去:“傻瓜,他是在說你醜呀。”

我離得他們很近,把這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就噴笑,但抬頭看了眼說話的人後,笑容猛地停住。媽的,冤家路窄,居然是程諾。她來這幹嘛?

男生也聽到了她的話。他原本還想對程諾生氣,但看到程諾那張臉後也就沒吱聲。他的小女朋友可就不滿意了,轉頭對程諾冷冷地說:“你嘴怎麽能那麽賤。”

程諾估計也真的隻是一時嘴快,隻是聽到女生說出那個“賤”字後,她眼神頓時冷住。程諾倒沒跟她吵,隻是很傲慢地掃他們一眼。

“看什麽看?”小女朋友急眼了。她男朋友趕緊要拉她坐下,鬧出的動靜讓我們這邊人都看過去。洋娃娃顯然是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此刻,西中空手道的人都認出了她。

“那人就是白區附中的隊長。”

“……把泰打得像狗一樣。”

“看不出空手道那麽好。”

泰的臉就像得了白血病一樣,他狠狠地看我一眼:“李團長,你和那個程諾認識?怎麽不過去打招呼,她不是還特意讓我向你問好麽。”

大家都再爭先恐後地看我。當然我很煩,但也沒辦法解釋,隻表示自己根本不認識程諾。正在這時,我們桌的那堆冰激淩送過來了。我挪下椅子為服務員騰空間,不小心撞到旁邊桌子站著的人。旁邊的人,好死不死的就是那小女朋友,她手裏紅色玫瑰茶全部灑在褲子上。

而我能記住最後一件事,就是她突然“哇”的一聲哭出來。

程諾帶來的幾個白區附中的人怎麽向那對情侶道歉,泰怎麽忍不住出聲反諷,程諾身邊的人怎麽想起我那天出現在白區附中(說我“刺探軍情”),西中空手道隊的人怎麽轉而諷刺程諾做人不厚道,程諾的話從始至終就不多但她再說幾句就徹底把泰激怒——

羚羊急衝衝地跑過來,他看著局麵,聲都變了:“怎麽回事?怎麽打起來了?”

我茫然的吃著香草暴風雪:“我真的不知道哇,就突然動手了。”

店員報警後,西中空手道的全部成員,程諾和她那幾個白區附中的同學,以及我和羚羊,全部被帶到了附近的派出所。

我的確有想過因為自己的個性,有一天可能會坐牢。但在被警察抓起來前,至少我是鬥毆中的主打,至少我曾頑強的戰鬥過。但我可是真的沒想到,自己作為徹底的旁觀者和鬥毆負責人被抓起來。

兩名警察叔叔在桌子對麵,商量我們這是“鬥毆”還是“鬧事”。幾個之前蹦躂很高的學生,堂堂西中和白區附中的高中生,此刻都垂頭喪氣,羚羊低聲數落他家洋娃娃的妹妹,那對情侶沉著臉不說話,但估計出了派出所得大吵一架。

“李春風?”一名胖警察登記到我的名字後,開始樂,“這名好啊,春風得意。但你春風得意別得意到打架上來。”

我沒笑,全程板著臉。胖警察知道我沒參與後,讓我也交待下事情起因。我想了下,指著程諾說“她嘴賤”,又再指著泰“他賤招”,最後指著那對情侶中的女生“你是挺白的,但你的確不大好看”。

說完話後,場麵一片安靜。西中、白區附中和那對情侶都拿眼珠子瞪我,隻有程諾突然笑出聲來。“hi,李春風?”她大大方方的說,“又見麵啦。”

我沒搭理洋娃娃,繼續對警察說:“我們真沒打架。你看一個受傷的都沒有。雖然說都是練空手道,但除了我,全是不入流的貨色。為什麽店員要報警啊?我不太明白。”

程諾也不笑了。

胖警察瞅瞅我,他好像很感興趣的放下筆:“你是入流的貨色?”

我很公正的評價自己,我是覺得自己勉強是個三流空手道水平。我空手道入門慢,爆發力和防衛都有問題。話雖然這麽說,但我(一對一)應付世界上絕大部分的不入流貨色,至少五分鍾內還是可以的。當然,空手道偏向格鬥。像我們光頭教練,特種兵出身,練過五年泰拳,躲閃動作很奇怪,我就吃不透他。但眼前的胖警察,我覺得自己是能五分鍾內狠狠傷到他的。

羚羊突然搭腔說:“她是我同班同學。叔叔,你能給你們局長一個電話麽。或者,我現在能給我爸打一個電話麽?”

程諾怒說:“真牛啊,你爸誰啊!”

“還不是你惹的事!”

羚羊和洋娃娃兄妹還在那爭著基因問題,我看到麵前的胖警察緩慢站起來。他旁邊的幾位警察勸他不要跟我計較,他便坐下。我兩眼不由冒起光。如果有和專業級別人員切磋的機會,真的很不願意放過。至少現在,沒有教練在我旁邊叨叨叨叨叨叨。

“大叔你可以和我試試,指點我一下。”我鼓勵胖警察,“你有點胖,估計年紀大了的關係。那你年輕的時候練的是近身格鬥嗎?”

——這就是整場風波的起源。

這場風波的最終結果是,胖警察被我狠狠踢中右膝蓋。他膝蓋曾經在軍隊裏受過傷,吭也沒吭就躺在地上,被送到醫院。西中和白區附中的同學,還有那對小情侶,全部被打發走了。隻有我單獨坐在很小的拘留室,長達半小時之久。

直到門開了,我爸的秘書進來讓我出去。

我爸轉身看我一眼,麵無表情的。我跟他上車,坐在後排。車裏雖然四個人,但是沒聲特安靜。

我很少坐我爸的車。小時候闖禍了,是我爸把我從犯罪現場撈出來。有時候他是真生氣,直接不讓我跟他上車,罰我獨自從原地走回家(我砸碎了奶奶家的烏木窗戶,在冬天裏走了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才走回去)。但有的時候,我爸覺得我闖禍闖的還挺逗,他允許我上車。但又拉不下臉跟我說話,就讓司機在前麵放相聲給我聽。

但從來都沒有過這種沉默。

我不習慣坐我爸的車,我不習慣我爸跟我好好說話,我更不習慣這種沉默。

“你現在滿意了,李春風。那警察從醫院出來後,工作算是沒了。”我爸突然說。

我不由鑽頭看著他。

“他是剛轉業的人。原先是軍隊教官,所以看到你想到曾經自己手下帶的兵,就想跟你比劃比劃。但他行為已經違反了警察的紀律。”

“不,但是都是我的錯!是我主動——”我沒經曆過這個,心特別亂,也不知說什麽,“不太好解釋啊,反正都是我的錯!爸爸,你能幫他嗎?你給他說點好話行嗎?別讓他把工作丟了啊……”

“李春風,”我爸打斷我,他加重語氣,“我曾經告訴你多少遍了!每個人都要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你已經十五歲了——”

我看著我爸。他的語氣根本不是教訓我,也不是想警告我。那是種若有所思後的沾沾自喜,他才不在乎那個警察呢,他也不同情任何人,他就是想借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教訓我。

“因為你不守規矩,毀了別人的一生。”我爸最後總結。

我一聲不吭的聽著,快下車後說:“爸爸,那個警察……”停頓一會,恥辱地繼續,“反正你別追究了行嗎。下周我生日,我不要生日禮物。”

我爸愣了會,估計是想起我要過生日。他沒答應也沒拒絕,隻摔上車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