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4

那天晚上我緊趕著寫完作業,再神奇的溜出家門。爸爸有飯局不奇怪,媽媽居然也要和大學同學吃飯。想想都不公平,我混了高中將近一年都沒同學主動拉我吃飯。

錢唐沒帶我去任何館子。他和我坐在他們家唯一不那麽像垃圾場的餐廳裏,正在廚房裏忙活的,據說是什麽什麽大廚。他帶著原材料來錢唐家,在他家做完飯後再走。

那個助理和姑娘已經走了,就我們兩人。等待的時候,我順便告訴錢唐前幾天是我生日。他抬起眼睛:“應該送你禮物。”

“算了,你現在不是缺錢,車都還扣在廠裏。”

“也是。那祝你生辰快樂。”

……媽的態度就不能再真誠點了嗎?眼前電視裏正在播放什麽頒獎儀式,主持人用吃錯藥的聲音介紹某歌手出場。

總看電視和不總看電視的人區別就在這裏。直到那首巨耳熟(因為總在超市裏播放)的歌響起來,我才突然想起演唱者是什麽什麽樂壇天後。而我之所知道這天後,是因為她之前和錢唐傳過好大一段緋聞,聽說連自己婚約都解除了。

我不禁偷偷瞟了眼坐在旁邊的錢唐,此刻他也正望屏幕。但察覺到我凝視時,再看回來。我倆幹巴巴對視了好長一會,然後錢唐溫和地說:“特長生,以後別這麽盯著你們班男生看。”

“為什麽?”

“讓人想……”他停頓一刻,形容道,“不太像女生,目的性太強。”

我們教練也說過類似的話。什麽目露凶光,表情難以討人喜歡。但為什麽動手打人前還要討人喜歡?

我問了錢唐一個問題:“錢老師(他果然露出古怪的表情),我都十六啦。你覺得我現在能開始戀愛了嗎?”

錢唐很平淡無奇的說:“我的想法對你這個問題沒有意義。”

他的想法對我特別有意義!可惜我窮追不舍的招牌目光,對錢唐沒有產生任何影響。他目光繼續落在電視上載歌載舞的天後上。但也隻是純觀賞的態度,挖掘不到更深層次上的意義。

——真難以形容錢唐究竟是什麽類型的神經病。和他在一起,無意識的**加無意識的不安,我沒想好要不要深入。這時候,廚師端上來幾盤花紅柳綠的涼菜。我研究著錢唐本人,有一口沒一口的吃。

“錢唐,你的初戀是多少歲?”

“十三歲……嗯,二十三。”錢唐立刻翻供。這次他也不看電視了,目光徹底收回來,從金絲眼鏡後審視著我,“我二十三歲才初戀。”

……拉倒吧,我可真相信他。在我極度鄙視的目光中,錢唐終於放下筷子:“特長生,我向你解釋下:你非常特別,但你今年也才十六歲。而早戀這種事,本質上是給那些有能力損失一部分智商去做閑事的學生談的。”

這話太繞了,我得想了一想。“噢噢,所以呢?”

錢唐用筷子輕敲了下我麵前的碗:“所以本次案情陳述完畢。”

我再一愣:“什麽案情?”

他笑不語。

晚上回到家才琢磨出味道,錢唐這是□□裸諷刺我智商低。要不是我剛洗完澡正香噴噴的躺在被窩裏,簡直想把聰明這倆血字刻臉上,展示給錢唐那種眼拙的人看。

但我也知道,如果真這麽做了,錢唐肯定先會欣賞我的臉片刻,再說些什麽“好行小慧,比不過閱曆和時間”這類屁話。反正他總有說辭,古代和中文各備一套,隨時堵住我的嘴。

本來我一直想當男生,是因為我認識男的沒一個喜歡磨嘰和講究的。目前最愛磨嘰和講究的就是錢唐了,但我還絲毫不覺得他是個臭老娘兒們。

順便說,錢唐家那廚子最後做的那種齁甜但特別噎人的亂七八糟糕,說什麽江南特產,提供給小姑娘過生日時吃的。我很喜歡那口味,臨走又拿了一大堆。

空手道社團,前段時間被抓到局子裏擔心受怕幾天,一直想抽時間找錢唐玩——幾件事混合的效果,就是我在期中考試裏麵對理科卷子的後兩道大題發呆。

迫於無奈,我檢查了下前麵的試題。他媽的,會的永遠簡單,不會的永遠不會。教室裏的同學都在寫題,和我一樣發呆的隻有旁邊的羚羊。不過他整張卷子已經寫滿了,現在正在草稿紙上亂畫。

我眼瞅羚羊塗了個很醜的變形金剛和機器貓,覺得自己永遠不可能走入他的內心世界。大概察覺到我的目光,羚羊無意識往後瞥了眼,再一愣。過了會,他用手臂把自己卷子往右邊移了下。

右邊其實就是我坐的位置。以我現在的角度,能清晰看到羚羊最後兩道大題,以致答題卡的所有答案。有一瞬間,我感覺自己聽到了別人圓珠筆和紙張相碰的沙沙沙聲音。

內心一個聲音極小聲提醒我,雖然說無事獻殷勤,什麽奸加什麽盜。但不抄白不抄,期中考試成績對你很重要。而內心另一個聲音說,唔,樓上說的很有道理。

考完試後,葉青過來找我對答案,對完後微微皺著眉。“這次卷子好難。填空很多不會,最後四道大題完全沒有頭緒。”

“哦,我也隻會寫cos和sin的那道。”我誠實的說。羚羊的思路我看懂了,但全抄有點不仗義,於是決定湊合抄了公式撈個小分。

葉青好像沒有聽到我說話,她看著窗外,輕聲說:“整天穿著校服來考試和上課的日子好無聊。”

“那你以前過什麽日子啊?”

“拍戲時很忙,但特別有成就感。累的時候想要單純的生活,要回到高中好好學習。但現在一點都不適應。”

她話語裏的惆悵感影響到了我。我也學著葉青的樣子,趴著窗戶往下看。放學了,整個校園裏都湧動黃色校服的學生,高矮胖瘦看不出差別。錢唐曾經是這裏無差別一員,而我現在依舊是這裏無差別的一員。

難以想象未來我什麽樣,至少我爸總掛在嘴邊的“前程”和我媽說的“律師”,都非常非常的無聊。

期中考試的成績很快再發下來。我拿到試卷,沒看成績前先許願。如果老天爺能讓我這次的總名次前進三名,我爸同意我參加空手道夏令營。作為交換,放暑假前我都不找錢唐玩了。省下的時間裏,我也會努力做做卷子,背背課文。

……結果總成績足足倒退了四名,我操,這還是姑奶奶作弊了的結果。

人比人得死。班裏第一的羚羊拿到試卷和我一樣失魂落魄。他在理科將近滿分的情況下,依舊(又)比隔壁班的胡瘋子低了十多分。

我一下午都生著自己的氣。放學後推著自行車回家,剛騎出校門就被迎麵的車撞了。其實也不嚴重,對方及時刹住車,但自行車車頭依舊狠狠撞在汽車車燈位置。我反應很快的跳下來。

“同學,你沒事吧?”司機下車來問我。

我沉著臉剛要說話,後座的車玻璃降下來,一張挺熟悉的麵孔露出來。什麽叫不是冤家不聚頭,我終於能完整的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程諾揉著她的額頭,很熟絡地說:“嚇我一跳。又是你啊,李春風。你騎車真快。”

那張漂亮的臉,揉著額頭的手勢,無意識撒嬌的語氣,一下子勾起我曾經在道場上的回憶。一直憋屈的胸口就像被人用針狠狠紮了下,裏麵的氣全部放走。

偏偏她還在繼續問我:“上次你在警察局還好麽?你家長沒說你吧?是我不好——”

“下車向我道歉。”

程諾臉上的笑容淡了點:“張叔叔車速很慢了,但還是沒看到你。這是丁字路口——”

“下車,向我,道歉。”

迎著我的表情,程諾臉上那種帶著嬌俏和親熱的假麵消失了,慢慢的抿起嘴。雖然她洋娃娃般的外表特別能欺騙人,平時也故意裝得老老實實又單純大方,但實際上——哼!程諾可不是能輕易服輸服軟的人。我看她還挺高傲呢!

我堵在車前,今天就決心和她耗在這,不做一絲退讓(反正我想打人,不然讓人打我也行)。就在我以為程諾低估我的決心,而我下一步就備不管不顧的砸車,緊閉的後車門終於開了。

先是穿著長筒襪子的修長小腿,接著是一根拐杖,最後再是另一條腿。程諾在我目瞪口呆的注視中,撐著拐杖緩慢地鑽出車,亭亭玉立站在我麵前。

問題是,她什麽時候瘸了腿啊?我呆呆望著程諾得好一會,心裏的怒氣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種無力感。雖然想繼續挑釁程諾,但我哪能讓這麽一醒目的殘疾人跟我道歉啊。馬路中央,眾人的目光中,我幾乎得給程諾賠不是,好聲好氣的讓她回到車上重新安坐,再往事不究的把她送走。

第二天,我找個機會和羚羊主動說話。“謝謝你考試時讓我看你答案。”

羚羊先趕緊轉動著他犄角般的頭發看了看周圍。“你不想理我妹,我理解。她就是個特別大的麻煩。”說這話時,他依舊習慣性地抬著頭,“平時還聽我媽話。但我媽精力不好,這兩年就沒管她——”

但我壓根就不關心羚羊他媽,姑奶奶的媽身體還不好呢,姑奶奶還他媽沒考好呢。我直接問:“程諾的腿沒什麽事吧?”

“什麽腿?”

“她怎麽瘸了啊?”

雖然口頭表示一點也不關心他妹,但聽到我這麽說,羚羊也有點不高興。“謝謝你關心,她挺好的。”

我非常不解,以及心裏的確隱藏著點小小的遺憾讓我繼續問下去:“但我上次看到她,她還柱了個拐杖。就昨天啊 ——”

“沒有的事,今天早上程諾和我一起上學,她還活蹦亂跳。她是在你麵前裝瘸的吧。”沉默片刻,羚羊看著我臉色意識到什麽,“……發生什麽事?我妹又得罪你了?”

我琢磨明白時,後槽牙都咬碎。無恥啊,太他媽無恥了。按照空手道的標準,程諾不是什麽重量型選手,絕對是技術型。滿肚子的花花腸,怪不得泰都能著了她的道。我和她這梁子算是徹底結下了。

“媽蛋,你妹妹可真行啊!”我想了想,再怒氣衝衝地指了下羚羊,他向後貼在椅背上,“下次期末考試,你得把所有答案全部告訴我!現在,咱倆算兩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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