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4

我覺得自己很冤枉。

釜山電影節的規模其實沒那麽大,出席的本地明星不那麽多。紅地毯依舊做的很長,放眼望過去是個微型跑道。兩邊豎著不少印有藝術節和網絡、品牌讚助商logo的旗子,旁邊圍著攝影師和粉絲團瘋狂叫著明星的名字,等明星回眸或者停留。

我這人有點怪癖,在跑步,哦,不,在走紅地毯的時候,完全不能容忍前方還有人擋道。秀佳告訴過我不要搶鏡頭、不要闖風頭、更不要衝散其他劇組亮相。這些我牢記在心,因此刻意繞邊走。但兩邊都是攝影師,那縐紗禮服在十六孔的燈光下居然成了極其醒目的豔白色,我哪裏知道就在這麽拐著彎走紅地毯的過程中,居然闖入不少韓星照片裏,成了鏡頭一角。

我得再重複一句,我很冤枉。

“裙子後擺完全飛起來!”

“影帝的照片裏模模糊糊的有春風的側臉出沒。”

“這張搶著上樓梯的白背影,應該也是春風。”

“擋住女司儀臉的也是她。”

Zing和賈四像找連連看似得,興致勃勃的在其他藝人的紅地毯照片裏分別找到我的鞋子,頭發和手臂。我自己也滿心不高興,攝影師難道就不知道後期p下照片再發嗎?

“這是粉絲們自己拍的先上傳到網路。”秀佳黑著臉又給自己倒了杯清酒,但我感覺她想潑我,因此不動聲色的離她遠了點坐,“媒體一般會在淩晨發照片,會處理你這種不和諧的配角。但我最擔心的是電台,不知道直播的時候,你這狂奔的身影有沒有刪走——”

我禁不住鬆口氣:“嗨,那肯定會刪啊。”

秀佳是壞人。她瞪我眼:“但也可能留下,再慢動作放給觀眾看。今年大家的禮服偏向保守,總得有個噱頭。是不是?你還是中國人,是不是?你是鐵扇公主派過去的救兵,是不是?”

那頓飯我頂著壓力,堅決嚐完桌子上的所有東西。不過隨後顯然沒那麽好過,秀佳不顧我的抗議,把我單獨拉到一個韓式三溫暖(是這麽叫的吧)。韓國按摩師把我倆按到填滿酵素的浴缸裏,眼前的電視重播著下午的紅地毯直播。我明明很討厭看自己,此刻不得不盯著異國屏幕。

不怪秀佳生氣,白色大長裙身影在飛快移動下,的確非常顯眼。電視裏的我,一路旁若無人的繞過諸多停留明星,奔到終點處和邱銘說了幾句話,皮笑肉不笑的接受幾句采訪,再頭也不回的奔入場。

我聽不懂韓語,也不知道那主持人講了什麽,但電視台的確給了我背影幾個特寫的鏡頭。

“走的雖然快,但很大方,”秀佳突然冒出這麽一句,“但你為什麽不回頭?”

我一愣:“嗯?”

她沉著臉:“腳程這麽快,連邱銘都被你趕上了。簽名完後,為什麽不挽著他多拍幾張照片?”

我正思考怎麽回答秀佳這麽深奧的問題,旁邊的手機響起來。我濕著手,艱難地從小包裏抽出手機接聽。一聽到對方的聲音立馬捂著話筒,無聲地向秀佳示意:怎麽辦?是邱銘?我忘記告訴你他今晚要打電話給我!

顯然秀佳和我沒有半絲的心靈感應。她有點緊張,但是問的卻是:“你腿抽筋了?”

我隻好翻了個白眼,繼續接聽電話。邱銘已經聽到了秀佳的聲音,他低聲說:“身邊不方便?”

“呃,沒,呃,是的,就我正在泡澡。”

那方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我這麽有廉恥心的人,隱隱覺得自己說錯話,不由開始冒汗。秀佳察覺到不對頭,她無聲地問是誰,從浴缸裏站起來湊到我耳邊。我隻好再和她的胸拉開點距離。

“洗完澡後,今晚還有沒有空閑時間給我?”邱銘問。

我直接說:“沒——”看到秀佳的眼神,趕緊改了語氣,“還行,我在外麵——”

邱銘停了片刻:“在外麵?你現在身邊待著的人,還是那佳什麽的,她也在?你把手機給她。”

秀佳瞪我眼,再接過手機,轉身就出了浴室。她現在越來越女強人作風,實在太豪放了,連浴巾都不裹。

我獨自留在房間,拿起遙控器就順手先把頻道換了。其實韓國的電視也沒什麽好看,大部分都是電視劇和新聞,廣告也挺沒趣兒。換到一個台的綜藝時,節目組兩個桃心的圖案隱隱眼熟,我便停下手。

因為語言不通,我看了好久還不明白這綜藝節目講什麽。裏麵一組男女在做遊戲,說相親節目又不像,有點拍情景喜劇的意思。隻是特效做的特別好,各種補充表情,每個人的表情都非常快樂。

我津津有味地看了會,雖然不明所以,但依舊跟著畫外音傻笑。秀佳推門走進來,我隨口問她:“秀佳,這節目到底講什麽的?”

秀佳瞟了眼:“‘嗯,我們結婚吧’。讓兩個藝人在這綜藝節目上假裝結婚,在韓國和國內收視率都很高。愛沫知道的更詳細,你可以問問她。”

我嗯了聲,繼續盯著電視,然後看女主角一腳把男主角踹到泳池裏去了,觀眾和我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秀佳卻心事重重坐我身邊:“邱銘說有個電視劇劇本想引薦你。問你有沒有興趣。今晚約個時間,和你出來喝杯咖啡細聊。”

我這才把視線從電視上收回來,皺眉說:“啊,什麽劇本?”

邱銘在電話裏一帶而過,並沒有具體說明。秀佳樂觀猜測他想引薦的是近期炒的非常熱的那本民國小說。原著是鴛鴦蝴蝶派的經典之作。類似紅樓夢的大宅風雲,九十多年前曾被搬上過黑白屏幕。如今作者海外的後人高價重新賣了影視權,剛放出製作消息就先被國內幾大電視台瘋搶首播權。邱銘近幾年的重心是在電影,但如此好的機會和片酬,也有心回歸電視劇。

秀佳讓我少關心這些。

她語重心長的問我:“我跟你重複很多次,藝人的首要事情是什麽?”

我想了想:“控製飲食。”

秀佳顯然又想抽我,但她身邊什麽都沒有,於是深呼口氣說:“……那第二件重要的事情是什麽?”

嗯,是曝光率。

我也得老老實實地承認,自己一直缺乏這個。

《時間止痛片》是個好開端,但帶給觀眾的影響力比較有限,秀佳讓我趁熱打鐵繼續秀存在感。原本接下來應該直接參與錢唐給我寫的那破劇本,這樣宣傳電影和拍戲兩不誤。按照秀佳的原話,我“腦子不知道缺什麽東西”居然推辭。目前除了那飲食節目,我一直是屬於空檔期。

我也有點迷茫。劇本一直沒有尋到特別合適的,翻了翻角色,不是刁蠻小丫頭就是苦逼大小姐,大多是寫的是比王晟和錢唐更文筆不通的狗屁。劇本之外,秀佳給我訂的宣傳方案基本圍繞訪談節目和時尚封麵,我實在不喜歡有人刨根問底的采訪我,因此能免就免,推了幾次後,雜誌社也不樂意找我。而至於廣告,目前能找我來的廣告商,明顯是二三流的護膚品和各種調料品的代理——索性都拒絕。

錢唐對此不發表態度。他確實有點慣著我,也確實對我沒有什麽大期望,反正不肯放□段完全指引我。秀佳倒是對我很上心,但她也有點被我逼到盡頭的趨勢,這表現在秀佳越來越喜歡用隨處摸到的東西敲我頭。

“我繼續幫你找合適資源,但你自己也不要坐著幹等。現在邱銘送上門來了,你去聽聽他都跟你講什麽。那部民國電視劇完全是梁氏投資,普通人是真插不進去,多一條信息多一條道。”

我是真不樂意和邱銘單獨待著,再說深更半夜也不想再喝咖啡,今天喝了二十杯了都。

“唉,明天去不行啊?”

秀佳已經完全把我的個人生死安危置之度外,她自顧自的說:“正好在韓國,也沒媒體跟拍。邱銘的酒店不遠,約的是咱們住的酒店頂層酒吧。愛沫和我就在旁邊的健身房等你,你隨時能來找我們。”又安慰我,“放心,邱銘目前在衝神期,你這種未成年異性,他不會沾。你也不是好欺負的。反正就放心去,聽聽邱銘跟你推薦什麽。”

我吭吭哧哧:“萬一我說錯話,邱銘殺了我怎麽辦?”

秀佳朝我露出個冷笑表情,她說:“小祖宗,沒人敢碰你,梁細細都被錢爺警告過了。再說,你怎麽不擔心我殺了你?今天紅地毯的帳,咱倆還沒算呢。”

秀佳這笑話完全不好笑,但我不得不鬱悶坐在吧台前。邱銘還沒來,秀佳和愛沫陪我稍微坐了坐,愛沫幫我點了杯不含酒精的雞尾酒。我把手機塞回包裏的時候,摸到張硬卡片,拿出來一看正好是今天頒獎儀式旁胖子的名片。他人不錯,還把私人手機號留給我。

愛沫接過來,替我翻譯上麵的字:“‘我們結婚吧’製作人,金赫澤先生。”

我盯著名片最上角倆碩大的愛心,回憶著那歡聲笑語的節目,於是試探問秀佳:“我能跟這人發個短信,問我能不能上綜藝節目?”

秀佳正準備拉著愛沫離開,她翻了個大白眼:“行,那你發短信問他吧。”

我用英語編了條老長的短信,刪刪減減好長時間,終於點擊發給那個胖子。等再抬頭的時候,邱銘已經坐在我旁邊。他一身運動衣,短發被汗弄濕,顯然之前剛從健身房出來。

“紅地毯的事情,回來後就被秀佳罵了吧?”邱銘淡淡微笑,就像我們在片場見麵,完全沒有生疏感,“我隨口跟她說有新劇引薦,才把你叫出來。”

我聽完後不由板起臉。操,耍我啊。但假如現在轉身就走,搞不好秀佳又得抽我,隻好決心多留一分鍾。

邱銘招手也給自己點了杯酒,問了我最近的工作,口氣深沉溫柔。昏暗燈光就好像催眠,剛從SPA出來我也很放鬆,好像又回到了綠珠片場,連他略微靠向我都沒有躲閃。

“新電影很不錯。”邱銘笑意漸深,他低聲說,“最後一幕你在電梯裏告別,拍得非常美,生機勃勃充滿絕望的美。我還想,這是一起拍戲時總嚷嚷吃東西的小丫頭嗎?我們在錢唐家第一次見麵,你——”

他提到錢唐,我突然從邱銘那種不知覺會自動輻射的氣場裏回過神來。在深夜裏,我總是盡量讓自己少想家,也讓自己少想錢唐。不然這總會讓我有點難過和寂寞。

我坐直身體,一口氣把眼前的雞尾酒喝完。太他媽難喝了,酸甜飲料的低級版本那種。我環視四周,也不喜歡酒吧裏這種勾起我難過和寂寞的場所,於是單刀直入,問邱銘有什麽其他影視資源,能不能幫我。

邱銘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他看了我好一會,語氣不變:“這點小事為什麽來求我,錢唐不管你了?”

“他還在管我的。但是……”我頓了頓,“但是,我並沒有按照錢唐給我指的那條路走。”

邱銘又看我一眼。不知道他從我的表情裏琢磨出來什麽,突然提起嘴角,有些意味深長的笑了。

“如果我幫了你,你該怎麽回報我?”

我把邱銘的話原封不動地學給了秀佳。她用完全不輸邱銘的表情,冷哼了一聲:“真沒趣。”又問,“對了,那你怎麽回答他的?”

我在秀佳的再三催促聲中,才慢吞吞的說:“我把你和愛沫的手機號留給他了。”

她愣住:“什麽叫我倆的手機號?”

“我問他缺不缺女朋友?我說自己身邊有倆助理,可以介紹給他。”

秀佳緩慢地弓起了嘴。

為了這句話,秀佳在韓國念叨了我足足三天。最後,她說:“邱銘這人心機有點深,我們不打他主意了。沒辦法,等回國再從CYY資料庫給你調資源。唉,本來指望讓你自己建立點社交網,主動出擊,但算了,你別再把我們都給賣了!”

我拿著手機:“秀佳,你說我參加綜藝節目可不可以。”

她正給我登機牌:“什麽綜藝節目?不會又是廚藝吧,那你夠了。”

“不不不,你之前不是讓我給胖子發短信嗎?我發了,然後他回複說如果想參加韓國版的‘我們結婚吧’也可以,但我必須要懂韓語。”

秀佳呆住,然後她說:“老天!你不會想告訴我……”

我趕緊安慰她:“不會的,我不會留在韓國學韓語。”

她鬆口氣:“嗯,咱們想點實際的。之前那客串的劇本——”

“嗯,然後我就繼續問那胖子,我隻會說中文怎麽辦。他讓我去找中國的電視台問,說國內電台已經引進版權和模式。然後我找胖子要了國內負責任的電話和郵件。再然後我再給國內的人發短信和郵件,對方要我的簡曆。然後我投了,他讓我回去麵試……”

我抬頭看到秀佳的表情,不由停了下:“秀佳,秀佳?你不要總打我,我練過空手道,我隻是不想躲你——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