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7

《綠珠》的宣傳還有不到一個月,我的試映會不能落下。偏偏《梁城煙雲》也訂在那會開機。我雖然是個小配角,但中間有段京劇的亮相。導演的意思是讓我真唱,於是又被轟去學了幾段京劇。

我跟京劇師父學得不怎麽好,但字正腔圓的會了句“寨主盜得此馬不能乘騎,豈不是個大大的廢物——”

賈四問我:“哪個角兒的詞啊?”

“黃、天、霸!”

“唱的什麽意思?”

我停頓片刻:“呃,意思是,寨主盜得此馬不能乘騎,豈不是個大大的廢物——”

賈四轉頭跟秀佳說:“她估計隻會這麽點三板斧。”

但會肯定也要比不會要好。我最近訂了兩部連續劇,又確定了綜藝節目,工作直接排到明年四月。參加過飲食秀,也算和那個電視台有點交情,台裏的元旦晚會他們提前邀請我坐前排,於情於理都要和電台領導吃頓飯。

這一吃就推開了我自己的社交大門。

以前也吃過飯局,總歸不是主角。現在不一樣了,跟形形色色熟悉不熟悉的人吃飯逐漸變成我生活中比較重要(但我不會說是有意義)的一些部分。我還發現,通常一些小事需要仔細研究商討扯皮。反而一些大事,是隨隨便便在飯桌上訂下來的。

“關鍵是要分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個中翹楚錢唐曾經傳授我經驗。

我分不清。但我有別的好方法。就是我把那些通通都當成虛的。並不是假的,隻是虛的而已。而在吃了不少地方後,我基本也有了常去的幾家。

其中一家居然是蔡林珊朋友的店。簽完CYY後,蔡林珊自己也有了點活動。但她顯然是對拍戲什麽不太上心,反而在城裏很快認識了新一幫假臉小姐妹。那些人都有個店麵,小到美甲大到酒吧飲食。蔡林珊也送了我張美甲卡。

這時候離《綠珠》正式上映還有不到半個月,衛導要求我每場試映會都不能缺席。但《梁城煙雲》最近也要開機,於是我這幾天還得打包打包行李飛過去趕戲。

臨走前一天剛試完首映會的裙子回來,趕上全城交通高峰的點。車一個小時隻動了五厘米,秀佳比我還坐不住。她在前座翻出那張美甲卡,發現那家店麵就在附近。於是我們仨就把車丟給賈四,去做指甲了。

在那碰到了一個主持,她是秀佳曾經的熟人,於是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起來。我本來沒說話,後來覺得那主持不停地瞄我。等我假裝去門口拿美甲樣板,果然就聽她小聲問秀佳:“她就是那個……”

我隻好坐在原地,聽秀佳把我在韓國走紅地毯的事情整個複述一遍。又聽了至少十分鍾的八卦,後來覺得愛沫伸脖子伸的太辛苦,就和她換了座位。

美甲吧裝修的不錯,粉粉紫紫的。所謂VIP客人和大眾客人,互相也就是用道珠簾隔著。我閑得無聊,透過珠簾的影影綽綽往外看。外麵離我最近的客人正讓技師把自己每根腳趾都塗上不同顏色的甲油。本來挺怪的作法,但因為對方腳白,顯得俏皮與可愛更多點。

我內心突然湧上一種熟悉的好奇感,讓眼前技師住手,小心地撥開珠簾往外望,正好那客人做完了指甲也準備走。不像店裏其他穿著打扮時髦的客人,她那身衣服可以說平淡無奇。但……真的,洋娃娃穿什麽都是洋娃娃。

許久不見,程諾更瘦更高挑,她穿著白色校服,懶洋洋地撥弄下頭發,從躺椅上站起。

技師笑著對她說:“小美女,下次什麽時候來?”

程諾往自己晶晶亮的指甲吹了口氣:“來不了啊,老爸扣了我零用錢。這次我還是翹了計算機補習班來的。”

“你還是學生吧,學習比較重要。”

“也沒什麽。教的那些東西很簡單。隻有我哥那種腦子不知變通的笨蛋才次次不落的上課。”

我眼睜睜看著程諾用久違的甜美語調,磨著技師給她打了個七折,準備離去。本來這事就過去了,但我看到她原來椅子上遺落一本書,忍不住“喂”了聲。

程諾聞聲回頭,我後悔不得了,隻好迅速用一隻手住自己臉,另一隻手指著躺椅,壓低聲音說:“程,呃,那個同學,同學你落下東西了。”

說完後我就放下珠簾,重新縮回到自己的躺椅上坐好。心裏砰砰跳。希望她拿了書趕緊滾蛋。

但更嚇人的一幕發生了,珠簾被撩起來,程諾伸了個頭進來,她微笑著道謝:“謝謝你提醒我。”

我鎮定地點點頭。

萬幸的是,程諾那明亮的眼眸在我臉上掃視一圈,好像沒認出我來。嗯,也是應該的,我現在造型和衣著都改變了。像她那種還整天穿著校服的人,應該是認不出我——

珠簾第二次被掀起來,我抖了抖。程諾又把頭探進來,她驚喜地說:“李春天!”

秀佳和那個主持人已經在身邊停止交談,有點好奇地看過來。

我隻好板著臉說:“……是李春風 。”

自從在西中辦理休學手續後,我就沒再見過也沒有再聯係過任何一個同學。不管是本校的還是異校的。偶爾會想他們在幹什麽,但也知道是一成不變的上課。再偶爾口誤,還會對愛沫說“老師來了叫我聲”。

“我聽我哥說你休學拍電影了。前段時間的《時間止痛片》裏是你,對不對?我都看到你海報了!”程諾很有興趣的問,“不過你改名叫李權了?你比以前有氣質啦!對了,你見過很多明星嗎?”

這就是我不願意見同學的原因。

不喜歡他們不停又亂問我問題,而且潛意識裏,我感覺自己現在的人生是和他們“正常的人生”脫軌的。程諾肯定不是我最想碰到的同學,而她提的各種問題也挺讓人煩的。然而另一方麵,程諾也有她招人喜歡的一麵。

比如在我對她諸多問題置若罔聞時,程諾也隻是再笑笑就不再煩我。更令人吃驚,我發現自己已經不那麽不喜歡她了。以前覺得程諾精滑到奸詐,但現在再碰麵,我就覺得她是個無比正常的高中生。

“太巧啦,這居然能碰上。我可是隨便找了家美甲進來的。”程諾做了個鬼臉,她說,“我最近很窮。”

……窮你就不要做指甲啊!大冬天還塗腳趾甲油,燒包啊!但我還是讓程諾等一等,回去後把自己那張美甲卡送給她。

程諾也沒推辭,她可是大大方方的收下了。

“謝謝你!我現在也要趕回去上最後半小時的計算機課,然後好糊弄我哥。”

我再怔住。上補習課都感覺是上輩子的事情。程諾想走,我卻下意識想和她多聊幾句,瞄到她落下的書封麵:“你上的是計算機課?”

程諾微笑:“我編程可比空手道更拿得出手。對了,你有什麽電腦方麵的事情都可以問我。不過,”她吐吐舌頭,“你應該不會問我吧。”

回去的路上,秀佳問我程諾是誰,我解釋後她“嗯”一聲。秀佳是個見到女生的長相就開始打分的人。因此我也等著她對程諾的評價,但等了半天也沒後文。

“你不覺得她長得很好看嗎?”我奇怪地說,“除了尹子嫣,她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

秀佳漫不經心的回答:“還不錯。還不錯。還不錯。”她無意識地重複了好幾遍,再遲疑片刻,說,“春風,有件事得告訴你。”

我警惕地看著她:“……你不會想勸我整容吧?”

秀佳幹笑了一聲,過了會說:“記得之前安排行程,說你還欠個綠珠的外景戲要拍嗎?你一直追問我,我都不太好說。其實,”她橫下心說,“其實那塊的戲份你全被刪了,尹子嫣的戲份卻沒有,可以說她頂上你了。你在《綠珠》上映的時候,稍微要有點心理準備。”

我猛地愣住了。

秀佳按著我的背,安慰說:“並不是你的問題。衛導還是決定用你,但是這電影要在海外同步上映,投資覺得尹子嫣的戲份太少。你自己一個人怕難撐大梁。那會你還在香港,行程比較緊,出外景也沒必要。也就沒立刻告訴你……”

我都不知道回答什麽才好。雖然清楚知道自己和尹子嫣的差距大到完全沒有可比性。但明白這一點,對於她替換了我的戲份沒有絲毫好過。內心是踏空了一個台階的無措和隱隱的憤怒感。

我下意識問:“錢唐知道這事嗎?”

秀佳沉默片刻:“CYY也算是資方,雖然我們不是最大的。”

“那我的戲被刪,錢唐也知道?”

“這事賴不著他呀。電影肯定不能隻顧你一個人的戲份,錢爺讓我找機會告訴你。我有點怕你這反映,也就沒立刻——”秀佳說,“是我的錯,春風你不要跟我見怪。”

我隻覺得滿心的憋屈,很想大吼一聲,但又不知道吼什麽好,隻好放在心裏先想想詞。

我還沒想好詞,第二天清早就搭飛機趕拍《梁城煙雲》。

這劇開機趕我的戲份,於是又得跟著劇組導演重回爐磕頭燒香的流程。不過再精良的電視劇都比電影業餘,搭的場景基本是紙殼子和塑料泡沫(第一次沒人提醒,我一屁股坐壞了個假長廊椅子)。

這次是民國背景的戲,在一個很荒涼專門構造民國的場地。白天還好,就單薄穿旗袍冷了點,我得含著冰塊壓著嘴裏的熱汽。但到了晚上,我才知道方圓幾裏之外是個大墳地,俗稱亂墳崗子。本來我是半點不信邪的好孩子,後來往那裏的酒店一住——靠的,那幾日夜裏還下起暴雨,狂打雷。秋風跟刀子似得,和雷聲一樣,刮得窗戶嘎吱嘎吱響亂響。。

秀佳這次沒陪我來,她還在跟著“我們結婚了”節目組商討假丈夫的選擇問題。愛沫和賈四倒是跟在身邊,但我所能做的,也就是拉他們陪我打打牌,到底還要放走他們。

幸虧我也早有準備。

臨走前,我順手又把錢唐那個菩薩牽過來了。夜裏我被雷炸得睡不著覺,就一個人在屋子裏對菩薩哼那句詞“寨主盜得此馬不能乘騎,豈不是個大大的廢物——”

唱了三天,隔壁的演員紛紛來敲門,跪求我閉嘴。而這時候秀佳來了,她陪在我旁邊睡,而且她的絮叨太催眠了,我才好過點。

演了兩部電影,對演技別的體會沒有,我發現關鍵得自信。就是要很自信你就是你演的那個人物,你就是那個靈魂。接下來兩個禮拜,我都在劇組扮演那個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電視劇比電影好演多了,我第一次體會到不NG的快、感。而沒事閑著,我就用樹枝抽著地麵,唱那句京劇詞。

很快就到了《綠珠》的宣傳,飛回城後又是一串忙活。我依舊拿到了首映的贈票,但這次給的人就很多了,也沒有剩餘。不過這次我倒是留了個心眼,給錢唐留了張票。這下,他就不會怪我了吧?

衛導的電影宣傳陣勢明顯比王晟盛大很多。各個知名媒體都來了人,把原本不小的地方都擠得滿滿當當。我從小型休息室的門口扒著往外看,居然發現“我們結婚吧”的劇組和攝影也來了。

尹子嫣就在我旁邊的軟凳裏坐著,脖子上戴著很大的鑽石,打扮得非常漂亮。正紋絲不動的接受一家電視台的專訪。我剛被拉去和衛導邱銘拍了個合照,如今正努力地表現出自然的狀態。

這時候,秀佳囑咐我:“待會上台接受采訪,嘴要離話筒遠點,這樣大家聽得見你講話。別擔心,昨天演練的不是很好嗎?”頓了頓,她又說,“還有,今天會發生個小狀況。我相信你能應付的過來——”

我緊張起來:“啊,什麽啊?什麽小狀態?”

秀佳笑了笑,欲言又止:“反正,都是安排好了的。”

“什麽啊?”

我下定決心,有空一定要和秀佳好好談談,她這種每次在關鍵時刻賣關子的作風,非常不利於我的心理健康。但現在也已經來不及去問,門被推開。尹子嫣看了我眼,風姿綽約的站起,示意我先帶頭走出。

走上台的時候我還非常忐忑,緊緊抓著胸前的褶皺,主要是怕身後的尹子嫣一腳踩掉我裙子。媽的我也是看過格萊美頒獎的人啊,要是真發生這麽種狀態,我得當場瘋掉。事實證明我想多了,眼前到處是鮮花,笑聲和閃光燈的海洋,遠遠地還聽到有粉絲大聲叫著邱銘和尹子嫣的名字。

我趁著沒落座前,眯著眼睛往後看。

不出意外的看到錢唐。他也是穿著晚禮服,不過沒上台或落座的打算,隻是安靜地站在記者、攝像機和所有熱鬧背後。像是古老的皮影戲師父,親手擺弄出各種活色生香的角色和結局,自己卻隻是沉默隱藏在終局。

也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我的目光,錢唐從沉思的狀態中抬起頭,對著我的方向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