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8
我和錢唐之後的兩個月,基本就沒怎麽見著麵。
以前是錢唐忙,黑白顛倒到現在外加出差,估計打算積攢去月球的裏程。但現在是我忙,忙著參演那部日本漫畫改編的電視劇,以及還有勢頭越來越火爆的“我們結婚吧”。
“我們結婚吧”到了第八期,主題是葉伽藍教我學車。他教得還算有條理,我學著學著還真起了點興趣。但冬天裏太冷,破車裏壓根沒暖氣,為了取音還不能關窗。
我凍得手發硬,捏不住方向盤。葉伽藍看到了,無言地脫下手套幫我戴上。
我忍不住多望他一眼,首次覺得葉伽藍那蒼白的長相不算礙眼。
“謝謝你。”我說。
他挑著細長的眼睛掃視我一圈,也沒說話。
等拍完學車那一期後,我讓賈四教會倒車和停車,但他總不肯讓我上路。秀佳問過錢唐後,給我找來個私人教練專門教我。
“你怎麽那麽有精力啊?”秀佳說,“不累麽?”
我不累,那會我可有無窮的精力。沒多久我就學會開車,興趣很快從“怎麽開車”到了“開不同的車有什麽不同感覺”。
眼下的這部電視劇,走的是原著再現的路子。劇組有財大氣粗的投資方和品牌支撐商撐腰,道具場景也算是硬貨。葉伽藍也把自己的私人超跑借給劇組長臉。我拍戲的時候坐在裏麵東看西看,問了下車廂內那個銀色的抽紙筒就價值一萬五,很羨慕地翻了個大白眼,心想不如去搶。
說實話,純跑車駕駛快、感大於乘坐。反正我坐著不太爽,底盤低,有點震。更重要的是旁邊駕駛人的技術那簡直太受不了了。
“你開車怎麽跟發瘋似的?”我忍不住問葉伽藍。
這位仁兄今天心情好,主動提出帶人在場景附近的街區繞一圈。我到底沒忍住**,還是跟他單獨出來圈。
葉伽藍瞅我眼,有點挑釁的:“怕了?”
前麵的路上有了紅燈,葉伽藍眼都不眨地就闖過去。旁邊道路上的車狂朝我們按喇叭,他視若罔聞。
我目瞪口呆,覺得有點刺激的同時還是指責他:“我操紅燈你沒看見啊?”
“現在這世道,誰開車沒闖過紅燈!”他嗤笑我,用對小孩的語氣說,“李妹妹,我們大人喜歡開快車,這是大人玩的遊戲,懂不懂?”
我沒搭理他。
其實錢唐也喜歡開快車。我很早注意到錢唐每次上車前都會抬手看表,計算路程耗時多久。通常上車一分鍾內,錢唐的時速就已經提到六十邁,拐彎也不減速。但不管速度多快,錢唐給人的感覺是如果他想刹車就能立馬刹住。而且他也守交通規則。
但葉伽藍不是。這人的作風完全就是傲慢。對,傲慢。開車跟開轟炸機似的,強烈的目中無人感。加速並道瘋狂加塞,嘴角常年掛著冷笑,急了就按喇叭催促加罵罵咧咧,反正是隨時走向失控的感覺。
我也不得不說,葉伽藍這種作風是隱隱有點像我的。那個,讓人不太喜歡的我。想到這點,我更不喜歡葉伽藍了。
此刻車又回到片場,葉伽藍在巨大的轟鳴聲中猛地刹住。我們四目相對,葉伽藍的嘴唇微微張開,我看見他的表情,感覺這人雖然沒說話,但他是在等待我的某種認同感。
可惜我修養向來不好,沒法像錢唐那樣自然地諷刺:“特長生,你怎麽不買個風火輪?”
我隻是麵無表情地望葉伽藍一眼,打定主意再也不坐他的車。姑奶奶是很喜歡刺激沒錯,但我更惜命啊。而且萬一掛在葉伽藍的旁邊,我做鬼都不開心。
葉伽藍沒有打開中央車鎖。“這是我最喜歡的跑車,”他用指肚撫著方向盤,“我家裏還有八輛改裝過的。我喜歡的東西,就一定要隨著我的意思來。”
我不耐煩地說:“開門!趕緊的!”
葉伽藍對我投以冷冷的目光。
“春風妹妹,你也學學林珊,圓融一點和別人好好相處。你這性格能得罪多少人?現在你是有點紅了,可是多少人想黑你?多個朋友不好?”
如果葉伽藍知道我現在想拿那一萬五的抽紙筒塞進他鼻子裏,他恐怕就不會再跟我多廢一句話。
葉伽藍在我爆發的前一秒,打開車鎖。
“我覺得咱倆應該成為好朋友,你可以信任我。我知道你年齡小,但其實內心你已經是大人了。可以選擇誰當你朋友,而我喜歡你。”
我因為他最後的話頓住腳步。
“我不像圈子裏其他人,我這人的性格很簡單:你對我好,我也會對你好。你為什麽不能對我態度友善點?我們現在一起參加節目,還一起拍戲。你對我為什麽總這麽冷漠?”
我遲疑片刻。
“為什麽?”他瞪著眼睛追問我,“你為什麽總無視我?”
我終於忍不住說了實話:“……你腦子有病吧。”說完後又補充句,“平時離我遠點!”
春節來臨的時候,我還在劇組趕戲。秀佳問我需不需要休息,我搖了搖頭。錢唐那幾日不在家,我自己待著也無事可做。但今非昔比,秀佳居然給我安排了個小型粉絲見麵會——沒錯,有這麽一種東西。
二十個陌生人圍在我身邊,帶著靦腆激動的笑容,為我切蛋糕獻花,討論我的電影,小心翼翼地對待我。場子雖然小,卻足夠滿足我的虛榮心,每個人都訴說喜歡你的感覺有點飄。最後蔡林珊也帶著葉伽藍也出席,我目光基本不往那邊掃。
回去的時候下起小雪,路燈下黃蒙蒙的一片,像誰偷偷撒了亮粉。我躍躍欲試地想開車,結果秀佳沒允許,她親自把我送回小區。夜黑人靜,秀佳看錯路開錯了個路口,隻好倒車再回去。
隔著車窗,我看到十字路邊有個熟悉的人影蹲著,映襯著麵前的火光。之前因為粉絲見麵會的新鮮感和興奮就像氣球泄在水裏,什麽都沒了。
回到錢唐家,我打開電視,順便把地暖開到最大。新聞是我目前唯一看的東西,上麵說美國和中國又因為什麽貿易而什麽聲明。我剝著花生,有一搭沒一搭的發呆,聽外麵的爆竹響。
臨近半夜的時候,門微微一響。居然是錢唐提著行李箱出差回來。他看到我坐在沙發上也一愣:“沒跟她們出去玩?”
那場粉絲見麵會之後還有別的活動,秀佳問我去不去唱歌,蔡林珊誠摯邀請我參加y——但我都沒有興趣。
“我年紀比他們小,也沒什麽話跟他們說。”
錢唐對我總打年齡牌不由哼一聲,他說:“你年紀也比我要小,在我這的話怎麽沒停過?”
我朝錢唐揮揮拳頭,他邊解開圍巾邊走過來,掃了眼我看的電視節目:“在幹什麽?”隨手拿了我個花生,“多跟他們出去玩,在我家待著不無聊麽?”
我想了想:“也不會無聊,我可以等你回來。”
於是錢唐又不做聲了。他坐在我旁邊的沙發上,把腳搭在茶幾上,若無其事地陪我看了會新聞。
這就是錢唐向來的態度,聽到傻話略微抬下眉梢,但也不會多說什麽。假如想獲得他全部的注意力,就必須做出很多很多的努力。
但我今晚就是不想努力。
盯著電視機,我繼續想自己的心事,沒一會感覺身邊靜得可以。發現錢唐斜靠在沙發上睡過去,我調小了音量繼續看電視,直到自己的意識也開始模糊。
最後還是被錢唐推醒。“醒醒,”他疲倦地揉著眉頭,“回房間裏睡,春風?”
錢唐喚我好幾聲,但我一動不動,縮在沙發裏裝睡。
姑奶奶今晚很累,不想動,就想在客廳裏睡。錢唐叫不醒我,估計扔給我個毯子,也就自己回去了。
但過了會,身體突然一輕。我下意識摟住錢唐脖頸,他在我腰上的手臂略微僵硬下。
“既然醒了,就自己走回去睡。”
我終於忍不住告訴他:“今晚回來的路上,我看到我爸了。他依舊那麽風雨無阻的給我哥燒紙錢,真他媽的!”頓了頓,我很嫌棄地抽了抽鼻子,“你身上什麽味啊!”
其實並不難聞,錢唐身上總有香水味是件特別讓人不爽的事情。
他卻不以為意:“我兩天沒洗澡,總該噴點香水。”
“……我操,那你放我下來。”
但錢唐居然也沒鬆手,他一直把我抱回房間,扔到**。我臉都紅了,掙紮爬進被子,但發現錢唐卻沒有立刻走。
他說:“春風,你該知道你和你哥哥是不同的。別再糾結這些了。”
我搖搖頭:“你知道我為什麽叫李春風嗎?”
其實原因很簡單。我哥的名字叫李權,因為他八字缺木,又是急病早逝。風水裏說春風化木,我叫李春風,是因為我爸我媽想用我來紀念和超度我哥。類似這種話吧,早就記不太清了。
我是很小的時候,無意中從別人口中知道這事,但從來沒跟任何人提起過,也打定主意永遠永遠都不說。說什麽?其實我就一活墓碑,從人到名字,都是用來提醒別人我哥曾經來到過這世界上。我也不知道我爸每次皺眉凝視我的時候,他指望能從我臉上看到誰。
我再搖搖頭,問了錢唐在我內心深藏很久的問題。
“自從我哥死了後,我爸就隻想讓我取代我哥。如果我一切都遵從我爸的期望,這是不是會顯得我特別弱?”
“李春風。”我聽到錢唐在叫我名字,過了會,他淡淡說:“如果你隻是為了取悅你父親而做好一件事,隻是為了氣你父親而搞砸一件事。這才是軟弱。”
我思考著這個回答,長久地望著錢唐,過了會懷疑地問:“……你是不是整天都在分析別人的精神狀況?”
“時不時吧。畢竟做過幾年編劇,接觸過惡俗的垃圾。”
我笑了,接著公正地評價:“其實你閉著眼做的垃圾,都比別人做的垃圾好點。”
錢唐看了我好一會,不知道想什麽。然後他沒再跟我繼續貧,道了晚安關上門。
第二天我跟錢唐獻寶那些粉絲們送我的禮物。
有個阿姨,沒錯,是阿姨,從台灣飲食欄目開始給我寫信,一直到現在和葉伽藍搭配“我們結婚吧”。反正就特別喜歡我。她還給我專門送來自己做的酸菜魚頭和烤的曲奇。
“牛吧!受歡迎吧!”我洋洋得意,跟錢唐炫耀,“前兩天我在電台碰上王晟,她也要我簽名呢!真的,她說她也看‘我們結婚吧’!”
當然王晟嘴裏總是不幹不淨的,她還扯了點別的。葉伽藍也在旁邊聽著,弄得我特別尷尬。
不過錢唐明顯對“我們結婚吧”那節目興趣不高,他倒是讚揚了幾句曲奇。錢唐從不拒絕美食,不過他也是那種拿著海參直接找酒店廚師長發的人,在他家待著,我基本就沒開過夥。
“你自己都從不做飯麽?”
錢唐敲了下我的頭,他好像覺得這問題很無聊,沒有回答。
我自己回答自己:“你生活能力太遜了,我自己都會做飯。”
“不錯,等你以後自己住,也不用擔心你。”他半真半假地這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