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3
自從我搬進錢唐家,他頭一次沒回家。
錢唐以前就算再晚,喝得再酔,狀態再差。第二天七點左右,他總是準時坐在廚房灌咖啡或喝清水。唯一沒回家的可能,就隻是出差去了。
今天正好是周末,我懶得回學校。漱完嘴裏的餘血就在他家打了會遊戲。等中午大概十二點左右,聽到門響了。我正在爆敵人的頭,聽到聲音後特別想回頭,但抽不出精力。
等我打完一局遊戲想起這茬,客廳裏也沒發現錢唐的人影。跑上樓一看,他正脫上衣準備洗澡。看我門也沒敲就走進來,錢唐不由皺了皺眉,但依舊像沒事人似的問:“乳牙拔得怎麽樣?”
我冷笑兩聲,說:“牙疼了一晚上。”
錢唐聽完後倒是走了過來,讓我張嘴給他看看。我趁著錢唐手碰到我嘴的時候,吧唧把嘴合上。隻可惜這家夥早有防備,完全沒啃到他半根毫毛。
“剛拔了牙,你怎麽還逮著什麽吃什麽?”錢唐彈了下我額頭。
“也沒什麽逮著什麽吃什麽。我隻是特別喜歡吃肥、肉、而、已。”
我盡量下沉語調,學著錢唐那種繞圈圈的講話法,比如說我現在說我喜歡吃肥肉,而錢唐正好“食言而肥”,昨晚居然敢不回來見我。
不知道這人聽沒聽懂,錢唐無聲朝我笑了笑,先走進浴室洗澡。
我站在外麵,巨想檢查他所有衣服,但又有點拉不下臉,隻得草草幫他掛起來時順便看了眼。錢唐的所有衣服很幹淨,也沒傳說中女的頭發和口紅什麽的。唉,就算真有,在我檢查前,錢唐肯定也先拾掇幹淨了。
這是門裏的水聲已經停了,我趕緊再離他衣服遠了點。盤腿坐在**,從他各種筆記裏拿了本假裝看。
錢唐邊擦頭發邊走出來,看了我眼:“看什麽書?給我念念。”
我結結巴巴地念了幾句《左傳》,然後我憋不住了,說:“呃,錢唐……”
“嗯?有什麽字不認識。”他走過來。
“你昨晚去哪兒了?”
錢唐若無其事地坐過來,先取我手裏的書,順手把手裏的毛巾給我。我愣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慢吞吞地幫錢唐擦濕漉漉的頭發。
他邊翻書邊隨口問我:“大學第一周怎麽樣?”
“還成。”
我嫌棄濕毛巾粘手,跑下樓把自己的電吹風拿上來給。因為心裏對他還有股怨氣,手勢就重了點,對準他眉毛鼻子吹熱氣。但錢唐好像一無知覺,他不吭聲地任我擺弄。
等終於吹幹頭發,我倒是被弄得一股大汗。但依舊不忘問他:“哎,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
結果錢唐特別氣人,他抬起眼皮淡淡反問:“特長生,我必須什麽都要跟你解釋?”
“我可是什麽事都得跟你解釋啊?!”
說老實話,我現在都沒法形容錢唐是不是作風正派的人。因為他做事能輕而易舉地繞開很多黑白觀念,達成目的。我至今也不知道這是智慧,或是圓滑。但這樣灰色地段的錢唐,卻依舊有套很明確的原則。對我來說,就是你不能被錢唐的態度牽住鼻子走,你得跟他明說。對,什麽都得明說。
比如現在錢唐聽到我的回答,他沉默片刻。終於解釋了幾句:“我家老頭來看我,昨晚被他捉住罵了一宿,所以沒回家。”
我才不相信呢。
“你家老頭男的女的啊?”
錢唐笑了,他往後倒在**,玩味地說:“我父親要是女的,我恐怕比你更擔心。”
這也不是我第一次聽到錢唐的父親。
錢唐總是任人議論他自己的私生活,但與此相比,他對自家事通常一筆帶過,防心挺重。但早在挺久前,我和錢唐的父親有一麵之緣(當時我倆都想買嬰兒奶粉,真是天真無邪的時光)。除此之外,我還知道錢唐父親是他們南方挺牛的法官之類,連我媽曾經都是錢唐父親下屬的下屬下屬之類。
我起了好奇心,不停對追問錢唐:“你爸來城裏了?他住在外麵?哎,你怎麽不讓你爸來你家住啊?他還喝奶粉嗎?他最近有什麽新吃的嗎?”
錢唐閉著眼沒搭理我。
我皺眉說:“你丫一定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錢唐終於睜開眼,他皺眉說:“你現在在我家住,我怎麽讓我父親來?”
我愣住。內心隱隱有點火氣升起。錢唐為什麽不能讓我見他爸呢?
錢唐又免不了給我解釋:“我父親覺得我對你一事的舉動有失妥當,非常不體麵。而且他覺得你……”他頓了下,略微猶豫的表情。
我勉強壓住氣說:“他覺得我怎麽樣?”
錢唐歎口氣,換了極其嚴肅的口氣說:“我父親覺得你隻是個孩子,不然之前怎麽會和自己的父親鬧矛盾。他不能不管此案,因此打算把你全家、你,我都叫出去,吃頓飯,和解一下。”
我不由目瞪口呆,迅速選擇了和錢唐站在一個戰線。
“呃,為什麽又扯到我全家?”我鬱悶死了,“咱倆什麽都沒有呢,幹嘛要叫我父母來同你爸吃飯?對了,你跟他說你不想結婚了嗎?你得告訴他啊!我們倆很清白啊!這可怎麽辦。不然我再回學校躲兩天,你讓你爸來你家住。再不然,你就跟你爸說咱倆鬧掰了……唉,煩死了,都怪你!你幹嘛跟你爸說起我!”
錢唐冷眼看著我長籲短歎,他評論說:“誰說仗義總是屠狗輩,負心總是讀書人?我們春風在關鍵時刻,總會讓別人出去替她背黑鍋麽。”
我幹笑著扯了兩下嘴角。
然而過了會,又聽到錢唐淡淡補充:“除此之外,我母親還傳話,如果我想安定下來,不應該招蜂引蝶,應該正經相親。”
“什麽?!”
我再度大怒,錢唐用力按住我手臂,他眨了眨眼:“我拒絕了。招蜂引蝶已經足夠麻煩,就算成功招回來幾隻小蝴蝶,隻怕也給家裏的小狗誤食了。”
我冷笑:“去你的!姑奶奶很挑剔的,不吃外麵那些不幹淨的爛玩意。”
錢唐有點意味深長的看了我眼,慢慢說:“我才洗完澡。”
“嗯?”
“你可以吃我。超六塵之淨”
淨個頭!我忍不住再興起拿枕頭悶死他的衝動,尤其錢唐還說不嫌棄我牙都掉了的時候。
等我和錢唐雙雙做完壞事,湊在被窩裏說悄悄話,錢唐才透露自己父親已經來本城將近一周,早上剛走。而我因為那會賭氣蹲在學校,加上錢唐神通廣大,居然都給躲過去了。
錢唐父親很早就知道我,而且,按照錢唐原話是“雖然骨子裏不齒,但一直容忍他兒子勾搭有身份的少女”。如今我和錢唐能安然無事待著,錢唐自個兒笑言全依仗他自家喝奶粉的錢老爺子份上,否則他家小院早就被我爸一把火直接燒掉了。
我和錢唐算待了挺久。一直知道他人脈特別廣,肯賣他麵子的也不少,但錢唐這人四兩撥三斤的,基本也沒用真正尊敬的語氣談起過誰。唯獨提起他父親時,錢唐告訴我,世界上知道他秘密最多的,一個是他父親,一個是我。
……媽的居然還有我?我忍不住撇嘴,由此可見,他父親也被他那秘密眾多的兒子各種瞞在鼓裏吧。
錢唐接著說:“其實,我自己也不想讓你見我爸。我父親跟你說完我的本性,隻怕比你捉到我和其他女人更容易讓你離開我。”
我很少見到錢唐露出這麽踟躕的表情,然而一愣神的功夫,錢唐就又恢複自然,他淡淡接下去:“不過我這擔心也純粹多餘。你並不是什麽聰明姑娘。特長生,聰明姑娘早該知道要離我這種人遠一點。”
我看了他會,陰森森地說:“你們聰明人,知不知道不要得罪睡在你旁邊的人?”
其實,錢唐像他最初所表明的態度。他從頭到尾沒跟我說過任何承諾,也不知道是不樂意還是覺得沒必要。
我倒是曾經認真問過他,和我在一起後,對他的生活有什麽重大影響或改變。錢唐當時想都沒想就回答,自己從來沒試過在浴室的下水道給女人撈過頭發。我最初覺得這個答案很搞笑,隻是往後越想起,內心就越湧上股說不明白的嫉妒感。
為了繼續惡心錢唐,我也決定一直留著長頭發。媽的,讓錢唐繼續給我收拾衛生間吧。
因為拔第二顆智齒的關係,之後的大學軍訓隻參加了一半。這說明我錯過了和宿舍舍友,以及本係同學飛快打好關係的好機會。
說實話,我和普通的同齡人一直交往得不算順利。這也跟我經曆有關,小時候我比任何男生都更像男生。而現在,假如我自個兒如果想琢磨什麽穿衣打扮之類的東西,會首先向蔡林珊和秀佳她們請教。就算學習上有問題,蕭磊一人也夠用了。更主要的,我就算想主動認識同年齡的朋友,也得別人先認可我啊。
軍訓基地在荒郊野外,我是後來的,膚色明顯比其他暴曬一周後的女生白點。教官不得不單獨教我打軍體拳,我就跟他們扯了會淡。沒幾天,蕭磊臉色怪怪的告訴我,教官和我站在樹蔭底下聊天的照片,已經被大一新生發給媒體網站。
我倒是沒氣得發瘋,隻是得知自己一張照片居然賣了3000rmb,內心有種淡淡的惆悵感。
錢唐聽完後也不驚訝,他平靜的說:“有這個價錢。去年你息影準備高考開始,依舊不停的有人打探你消息。你和小葉的那部劇收視非常好,重播賣出的價依舊不低。圈裏關心你的消息,CYY裏也還有人怪我為什麽慫恿你退出——”
當他把我接新片可能得到的片酬報出來後,我忍不住遺憾的“哇”了聲,嘴裏少不得再狠狠罵了幾句髒話。
“心動嗎?”錢唐笑著問我。
我確實挺心動的。然而這事怎麽形容呢?就好像錢唐之前是編劇,他劇本的市場和價格依舊在,但錢唐依舊選擇封筆了。心動不心動吧,我們人生的這一頁已經算徹底翻過去了。所以錢唐現在做CYY,我要繼續讀大學。
電話那方的錢唐聽我說完後頓了頓,他說:“特長生,你真的很難得。”
“嗯?”
錢唐在那頭微笑了一會,像以往樣沒多解釋,隻說:“你父親想必會怨恨我,養了頭這麽乖的小女兒,居然半途被我拐跑。”
我也決定不告訴錢唐。在全世界人民裏,隻有錢唐從始至終都誇我乖啊。其實剛開始我是裝乖的,到後來我摸透了他的脾氣偶爾反駁他,錢唐依舊覺得我隻是“笨”,而不是“不乖”。我想,他應該還是喜歡我的吧。
我軍訓的照片曝出媒體,其實並不是百分百的壞事。就在倒數第二天結束,我早上跑步的時候,有個娘炮突然蹦過來,跟我搭話。
呃,其實我那時候應該跟著女生隊伍跑,但如果讓我當女生隊伍領跑,我跑得太快其他女生跟不上。如果把我放在中間,我會不小心踩掉別的女生的球鞋。如果把我放到女生隊尾,我又總想超人。最後,教官索性讓我跟著男生隊伍末尾。
我正跑得風生雲起呢,那娘炮氣喘籲籲地跟我打招呼。
“春,春風,你,你,你體力還是那麽好!你,你,居然也在……A大?”
我邊跑邊歪頭打量來人,忍不住眼睛一亮。金黃色短發,精致五官。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人聲音特別娘娘腔,估計不屬於異性戀。但依舊是個唇紅齒白的美少年。
因為我曾經當演員的曆史已經暴露無疑。A大的學生心高氣傲,倒不會那麽聚上來找我要簽名什麽的。私下裏少不得議論我幾句。媽的,我聽說前段時間營地裏的兩頭白花種豬跑丟了,女生宿舍裏還津津樂道說了很久呢。我這活人,總比頭活豬更有話題性吧。
所以現在我防範心很重,不輕易說話。但隱隱覺得對方有點眼熟。可惜剛在土操場跑了第四圈了,大腦供血緊張不足矣分辨人臉。
我沒好氣地說:“你誰?”
“你不認識我了?”她奇說。
“我哪知道你是……”
等我目光又落到她中指上的戒指時,我一下子停住腳步,吃驚地說:“程諾?!!!!”
程諾說自己是看到新聞後,才知道我在A大念書。等晚上新生匯報軍演,我和程諾齊齊背叛了各自係的方陣(她是讀國際經濟),一起來到後麵的小樹林來敘舊。
因為營地缺少零食,我偷了廚房裏的冷饅頭、白雞蛋和腐乳醬充場麵。
剪短頭發的程諾看到後扁了下嘴,她這時又露出幾分洋娃娃的嬌氣,說:“這豬食能吃麽?”
“靠,我們軍訓這幾天不都吃這個?”
程諾無辜地表示不知情,她之前一直開病假條,等昨天才來參加訓練。我忍不住想她父母可真縱容她。
郊區的夜非常靜謐,我心情略激動。不由坐在草堆裏把上次從葉伽藍家分開後自己的近況主動匯報一下:“我不當演員,重新回高中讀書了,然後考了大學。然後,呃,我現在和一個自己特別喜歡的人在一起,嘿嘿嘿。”
程諾先偏頭看我眼,再篤定說:“你和他不是高一就在酒店偷偷開房啦?”
我聽完不禁都驚了:“誰誰誰誰誰高一開房!不要瞎說,告你誹謗!”
程諾看著我憤怒的辯解,隻無聲的笑,不過她的笑容不再讓人討厭。黃毛短發的她並沒有非主流的氣息,反而眉清目爽,隻是再也看不出以前嬌怯怯洋娃娃的任何影子。
我得承認,自己在心底還是很信任程諾的,因此把和錢唐的事情告訴她點兒。程諾安安靜靜地聽著,很認真又有點不在乎的樣子。
我終於皺眉問:“你現在怎麽回事?”
比起一年前,程諾如今的改變簡直是天翻地覆。不說別的,她的造型直接從洋娃娃直接轉型到忍者神龜。而我也簡直有太多問題想問程諾了。比如她怎麽也在A大,她不是應該去年就出國讀書嗎,她怎麽剪掉長頭發,還染了一頭黃毛——難道洋娃娃完成了我從小的心願,去做了變性手術了?
程諾吐了下舌頭,她手裏先掰塊饅頭,沒吃也沒開口回答,隻一點一點揉碎把碎宵扔到遠處的草場。而我眼睜睜看著她浪費糧食的行為,居然也不想指責她。
“我媽走啦。”她突然說。
“哦,去哪兒了?”
但旁邊的程諾安靜了足有好大一會,才笑了:“很遠的地方。”
我還以為自己的經曆夠波折了呢,但不知道在去年暑假我痛苦補課的時候,程諾的媽媽因舊病去世。羚羊出國讀大學,程諾選擇留在國內複讀一年。而從去年開始,她就開始長白頭發,上大學後索性直接剪短,如今染成金黃色
聽完程諾的故事後,我居然啞口無言。本來就不擅長安慰人,現在又是一句話都想不出來。在剩下的時間,我倆聽著很遠處的軍歌,隻默默地吃完剩饅頭,沒有再說一句話。
臨走前,程諾突然想起來:“葉伽藍那事我還控製得好好的,你不要擔心。”
“謝謝,謝謝。”我誠懇地說,“程諾,真的,如果你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任何事情——你隻要說一句話就行。我說真的。”
程諾卻微笑著搖頭。
“我好像沒有需要別人幫忙的事。”曾經的洋娃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