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出乎意料,陸郡都不知道吃個飯最後能把家裏搞得那麽熱鬧。

那邊林語熙是拎著大包小包禮物乘的火車,照片拍得神神秘秘,先一步抵達聶斐然手機,勾得這邊聶筠翹首以盼。

林語熙上次回國還是一年前,好在距離不是問題,作為有趣的女性長輩也好,爸爸的同事也罷,在小朋友眼裏統統無所謂,聶筠認識她的時間甚至比認識陸郡還早。而聶斐然給女兒攢一本相冊裏,第二頁就是林語熙抱著嬰幼兒時期小肉球球舉高高的留影。

聶筠不懂事前每年大小假期都見麵,後來上了幼兒園,也隔三差五地用聶斐然手機跟幹媽視頻,加上林語熙天生走到哪兒都討喜的性格,最近兩人已然處成了無話不談的大朋友與小朋友。

其實從聶斐然的角度看,這段的緣分完全是無心插柳,卻又巧合地應了他始終堅持的真心換真心。

生養一個孩子到七歲,放在他年輕時幾乎是難以想象的事,且他自始至終清楚,完整的愛是育兒核心,但在性別和性格上,自己和陸郡永遠有著難以彌補的短板,所以他無比慶幸聶筠的成長過程中有林語熙出現。

既是雪中送炭,也是錦上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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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站變化不大,一家三口提早到一會兒,確認好抵達時刻後順便把多出的十幾分鍾消磨在了出站口的花店。

聶斐然和陸郡對這家花店一點都不陌生,進門的地方通常是當季推薦,今天還附著說明,全是在等照光的多肉,花盆裏還放著好多手工燒製上色的陶瓷兔子,營造出一方精致可愛的微縮田園場景。

聶筠興致索然,本來抱著聶斐然的腿哼哼唧唧撒嬌,結果見了這些小玩意兒就走不動道。

聶斐然明知G國不是適合養喜光植物的地方,別提回去還帶不上飛機,但千言萬語抵不過陸郡"大過節的"四個字有殺傷力,於是勸說的話剛湧到嗓子眼又生生咽下,立馬耐心頂好地蹲下去陪她挑選。

陸郡對愛人的喜好仍然保留了一些肌肉記憶,進店便無比自然地先請店員給包一小束鈴蘭,之後轉身回來,杵著膝蓋彎下腰跟父女倆一起看。

隻見聶斐然捧著一隻南瓜形狀的花盆,慢吞吞思索道: "寶寶,帶不回家就養在露台吧,明年再來的時候,爸爸和Daddy看你還記不記掛。"

聞言,聶筠快樂地仰起小臉蛋:"西瓜?什麽樣的西瓜?"

這種有來有回又互不沾邊的對話一天得發生好多次。聶筠耳聰目明,可惜作為小學生詞匯量嚴重不足,陸郡雖然習慣了小家夥天馬行空的想象,但當下還是忍不住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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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台拉了一次鈴。

熙熙攘攘的人群裏,林語熙一出現就被聶筠捕捉到了,捧著那束鈴蘭先跑過去,光明正大地借花獻佛,哄得林語熙眉眼間溢滿笑,怎麽看這個漂亮的小寶貝怎麽喜歡,兩個人一起幼稚,親親抱抱完還要貼貼臉頰。

“乖乖,想幹媽嗎?”林語熙問。

“想!”

小孩子喜歡誰是不懂隱藏的,聶筠摟著她脖子,雙瞳剪水,臉蛋軟乎白嫩,身上還沾著剛才冰淇淋的味道,香草和奶油甜蜜又熱烈,一點不含糊地親了她一大口。

"語熙!"人群阻擋,聶斐然和陸郡姍姍來遲。

林語熙循著聲音抬頭,笑容明媚爽朗,朝兩人用力揮手:"然哥!這兒呢!"

聶斐然走近:"今天是不是一路挺折騰的,早知道下雪我們直接去接你了。"

林語熙起身,跟聶筠勾著小手指搖啊搖,不生分也不客氣:"別,還是火車靠譜,開車萬一堵半路,大冷天的太受罪了。"

不等聶斐然反應,她馬上又壓低一點聲音,微笑著暗示:"趕緊介紹一下然哥,我可期待這一天大半年了。"

陸郡牽著聶斐然的手,站位稍稍靠後,表情溫和,習慣性維持著禮貌與風度,身後沒跟任何保鏢,遠不似傳聞描述的高傲矜貴。而林語熙跟他對視第一眼,覺得平易近人好像沒有,但盛氣淩人也絕不是,很難用一個詞準確形容。

不過氣質很好是真的。

"這是林語熙,我跟你說過的,"聶斐然把陸郡牽近自己一些,然後抿了抿唇,對林語熙略微靦腆地一笑,"語熙,這就是我愛人,陸郡。"

跟聶斐然和陽霖不一樣,陸郡對林語熙無法不客氣。

好在林語熙社交全能,初見的細微尷尬被化解得微乎其微。三個大人說著話,唯有聶筠鑽空子得閑,扒著林語熙的腿,試圖聽懂但又不能全懂,隻好伸著下巴叫幹媽逗小貓似的撓。

等到說說笑笑一起往外走時,陸郡左手提著東西右手牽著女兒去開車,林語熙和聶斐然稍稍落後幾步,難免竊竊私語幾句。

林語熙看看陸郡的背影,然後悄摸摸拽了拽聶斐然袖子,無厘頭道: "然哥,你別說,當年我話放太狠了。”

“嗯?”

她有些調皮地吐舌:“可能我還真打不過。"

聶斐然順著她的目光一看,對上陸郡後突然想起那個部門聚餐的晚上,很多戲劇性的時刻匯在那個時間段,不禁啞然失笑。

“你不提我都忘了,”他感慨道,“仿佛是昨天才發生的事。”

“那——”林語熙欲言又止,雖然看陸郡成熟穩重,溫柔體貼,一點不像會動粗的人,但人性的複雜多麵,加上回憶印象深刻,所以糾結之後,鼓起勇氣續上提問,“他現在應該改了……吧?”

“噗——”

“你別光笑啊!我是關心你!”

“怎麽說呢,”聶斐然心底樂得不行,表麵還要裝得嚴肅認真,“其實每次都是我打他。”

林語熙大驚,一臉難以置信。

“真的,滿地找牙抱頭鼠竄。”某人繼續添油加醋,“過後對我千依百順。”

林語熙可不是聶筠,沒那麽好騙,實在聯想不出他描繪那幅畫麵,兩人對視一眼,沒人開口,先一起笑得抹淚,話題當然也失去了深入的必要。

當然,笑過後林語熙依然仔細看了看聶斐然——

印堂有光,眼睛清澈明亮,氣色也很好,好像從頭到腳都充滿生命力,很標準地浸潤在幸福感情中的模樣,跟他們過去幾年碰麵的所有時候都大不相似。

誤會解開是好事,而自己談過戀愛後才會懂人類感情之複雜,幸不幸福旁人說了不算。說到底,多顯赫的富豪權貴也不過是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

不怪陸郡在外的形象反差太大,以她六年前目睹聶斐然身上發生的事,加上做了點深入的"背景調查",不親眼看到兩人的相處模式不會真的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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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愈發活躍起來,聶斐然和林語熙實在很多工作和私人方麵的話等著聊,陸郡專心開車,不怎麽插話,而聶筠得到了新的玩具,自己玩得認真,難得路上一點都沒起瞌睡。

林語熙最懂哄小朋友歡心,禮物都買的是她心頭好。巧克力倒數日曆距離聖誕節有些近了,得以一次性摳開大半盒,還有腿上攤著的,是電話裏承諾幫她找的毛氈拚圖,聶斐然怕她拆封後天女散花灑得到處是,最後拚不完整又要撒潑,所以到家前暫時隻允許隔著包裝研究圖案。

唯一的小插曲是林語熙今天衣服沒穿太對。

顯然都市麗人的精心打扮有些扛不住寒風肆虐,上車後羊毛連衣裙合著薄呢大衣一攏,她先背過身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等第二個噴嚏開始醞釀時,聶斐然忍不住說她:"穿太薄了。"

林語熙被夾在後座中間,先接過聶斐然遞的紙巾,又任由聶筠把剪絨小披肩鋪自己腿上,但提起這茬來怪委屈。

"早上在公寓樓下咖啡館臨時見個客戶,出門時候還大太陽,沒想到火車一開會下雪啊。"她說。

陸郡不動聲色地調高了暖氣,然後打開了座椅加熱,過了一會兒,見林語熙暖和起來,他試探著叫了對方一聲。

"小林?"

林語熙微微嗡著鼻頭應道:"陸哥,跟然哥一樣叫我語熙就好了。"

陸郡微笑,察看了導航偏離程度: "語熙,家裏沒合適衣服,我倆的你肯定湊合不了,先去買件外套怎麽樣?不然一會兒進了湖區更冷——”

"可以可以,要買的,別來一趟還感著冒回去。"林語熙還沒來得及客套,聶斐然已經一口替她答應。

陸郡點頭表示同意,將車泊在臨時停車帶,還沒等林語熙不字脫口而出,電話已經先一步撥了出去。

考驗夫唱夫隨默契的那麽一個時刻,聶斐然直接摁住她欲要抬起的手:“跟我們就別不好意思了吧。”

陸郡莞爾而笑,重複了一遍剛才跟陽霖在俱樂部沒說出的話:“是的語熙,然然把你當妹妹,那也就是我妹妹,這趟來你就當回家,玩開心就好了。

林語熙猝不及防承接過陸郡的好意,同時還左擁右抱著他的老婆孩子,導致麵頰微微發熱:“陸哥,這樣說我就有點受寵若驚了……”

聶斐然探過身,將空調出風口往她的方向撥:“傻話。”

“對……好,可以。”電話通後陸郡不知說了幾句什麽,把手機往後遞,然後繼續發動車上路,“語熙,你等電話打回來,跟他們描述下你大致想試的衣服類型和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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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陸郡沒開去商場,反而是personal shopper帶著一車當季新款在他們之前到了湖區別墅。

下車時候聶斐然感到輕微的眩暈,一是恢複了太多對這幢房子以及那顆聖誕樹的甜蜜回憶,二是前後院子都鬧哄哄的,好幾撥人分頭行動,搞得陸郡也莫名其妙。

陸郡凝眉看一眼被拆掉半邊的大門,無從下口,轉身先關照起今天的客人:“外麵冷,你們先進去試衣服,我晚點過去。”

聶斐然一開始隻是感到這個陣勢有點隆重,但是進了家以後,看到裏麵的布置,以及偏廳裏整齊排列的若幹衣架後,饒是見多識廣,他也有些茫然——

"他是不是太誇張了?"

隻有sales恭候多時,十分高效地給林語熙搭好了幾套時尚保暖的冬季套裝,隻等試穿。

陸郡不在,林語熙玩笑就敢開得放肆大膽一些:“我現在好期待收假,因為跟同事吹牛的素材已經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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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筠被扣下給幹媽當小參謀,聶斐然端了杯咖啡去找陸郡,不怕冷地圍著房子繞了一周,偷窺一下他心心念念的諾貝鬆,最後在後院臨時架的帳篷裏找到了愛人。

還有陽霖和Shane。

“Hi, Fey!”Shane剛才陪小朋友們收尾保齡球訓練,這會兒得以正式打招呼。

陸郡接過他手中被吹涼的咖啡,讓陽霖換一杯炭火爐上才煮開的淡紅茶。

“他們帶來的衣服小林還滿意嗎?”他隨口問。

聶斐然忙不迭點頭,低頭飲口茶,然後呼著白氣,也是隨口問:“剛大門那邊怎麽回事?”

提這個陸郡就氣不打一出來,前十分鍾才修理了某人一場。

陽霖見他沉聲不語,心虛地摸摸鼻尖,誠惶誠恐地主動把自己賣了:“超過限高我有什麽辦法……你從百貨公司叫來的車停後麵摁了半天喇叭,不拆一半上下山的路就堵了。"

聶斐然馬上明白了其中緣由,他轉悠時倒是看到網球場旁邊的草地停了兩輛大玩具,粗略一掃快有雙層巴士那麽高,原來是這麽停進來的。

陸郡風輕雲淡地用鐵鉤撥了一下炭火,平聲道: "那以後就停那兒吧,當做大門的賠償。"

"做人心不能太黑啊!"陽霖委屈大呼,"何況你那什麽大門就換我兩輛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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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別的不說,陽霖別的地方永遠二百五,在吃上絕對發揮穩定。他找來的廚師動作麻利,烹飪嫻熟,醃製的香料都配了十幾種,人差不多到齊後先開烤一半,大量的肉和蔬菜海鮮串好後陸續放上了烤架,誘人的香味兒也飄得到處是。

四個人坐著閑聊了一會兒,似乎無處插手,就心安理得當富貴閑人等著開餐。

取暖的炭火上一邊吊了一隻鍋,溫吞吞地煨著保溫,左邊是浸著肉桂橙子的熱紅酒,右邊專門是給小朋友喝的水果茶,對聶斐然來說都是聖誕的味道,聞著就覺得身心放鬆享受。

陽霖被禁止吸煙,癮上來後無所事事地佝下腰,在腿邊收納零食的箱子裏淘換了一陣,先淘出一大袋開心果,然後提著一些很占地方的棉花糖詢問道:“吃嗎?烤化了夾在凍黃油裏,可罪惡了。”

想到自家嗜甜如命的貪吃崽,聶斐然和陸郡不約而同眯著眼往後仰,連聲拒絕:“別拿出來!趕緊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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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