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苗疆

“方丈不用麻煩,能有個棲身之所,貧僧已經感激不盡了!”玄淩玨雙手合十,他有一個多月不曾做過這件事了,如今再次作揖,居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方丈,”樂璿接了話茬開口,“這圖謎山匪患眾多,連貧尼這等孤陋寡聞之人都有所耳聞,方丈為何沒想過換個寺廟呢?”

“阿彌陀佛。”那方丈穩穩開口,“匪患多,才有寺廟存在的意義,若沒有貧僧眾人為他們整日超度,恐怕他們早晚要下這地獄的!”

玄淩玨的眼底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神色,才輕聲淺笑:“阿彌陀佛,方丈慧根深種,倒是吾輩平庸了。方丈的精神,該是晚輩學習的典範啊!明日,貧僧便帶著這幾個徒兒去那山上超度亡靈去吧!”

“你瘋啦?”那剛剛來開門的小沙彌不由得慌張開口,“上了山,你們會被他們啃得連骨頭都不剩的!”

玄淩玨的笑容依舊清淺,聲音也不疾不徐:“小師父嚴重了,同樣是替人超度,你們守著山口如是,吾等亦是,若小師父是認可方丈大師所言,便也該認可貧僧,若不認可貧僧,難不成小師父對方丈大師的教誨還未參透?”

樂璿便低著頭,玄淩玨這鬼打牆的辯證方式是跟弘虛大師學來的麽?樂璿知道,玄淩玨一直在苦惱找個怎樣的借口入山,誰知道才進了寺院,便有這種傻和尚直接給了他一個台階上去。

可是這麽傻乎乎的和尚,真的可以在圖謎山存活這麽多年麽?

因為男女有別,樂璿與玄淩玨並未同留在一個房間,而是分住在了東西廂房,天鶴看著正襟危坐在正廳的王妃,不由得詫異:“王妃,天色已經不早了,為何不去睡呢?”

樂璿的麵色卻始終沉穩:“等人。”

天鶴不禁皺眉:“王爺要來?”

“不是。”樂璿輕聲歎氣,“等歹人,我們已經進了圖謎山的土匪窩子了,這所謂的寺廟,不過是個障眼法罷了。”樂璿抿唇,她想了一晚上,終於想通了,所謂的慈悲為懷,卻根本自身難保,若沒有些什麽手段,根本沒辦法堅持這麽久。

這寺廟的建築,少說也有百年了吧!

天鶴不禁慌張:“那天鶴這就去通知王爺!”

“不用,王爺那種人精,一早就發現了。”樂璿一般波瀾不驚地吹熄了燈火,對麵廂房的燈光便也隨著熄了。

天鶴一直沒有想通,她今天一整天都跟在王妃身邊,確定王爺與王妃今日連半個字都沒有交談過,是怎麽了解了彼此心中的想法的呢?難不成她們還會傳音入密?

天色愈深,窗外的月色便將整個天井照的透亮,樂璿坐在正位上,便可以將院中的所有人影瞧得一清二楚。

子時過盡,天井中便聚集了三兩個黑衣人,借著月光相互勾結,聲音低沉:“這幾個和尚尼姑真都活夠了?私闖圖謎山,腦子有病吧?”

“管他是聰明還是傻,殺了就完了!死人,可用不著分智愚!”

樂璿在房間裏便將他們外界的話聽得一清二楚,不由得微微轉了轉眼珠兒,他們還指望著這幾個劫匪將他們帶上山呢,這麽輕易讓他們動了殺機可不行,抿了抿唇,樂璿便兀自地將房內的燈重新燃亮。

天鶴霎時瞪大了眼睛,看著王妃這冒險的舉動,心不由得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大氣都不敢出地看著王妃衝她使了個眼色,聽著王妃略帶鬼祟的語氣:“我還是睡不著,鶴兒你陪我說說話兒。你說,我們若是成功混進了圖謎山,是不是就能找到母後的親人了?不對,不能叫母後,這世間又沒有我這個公主。”

母後?天鶴整個人都傻了,什麽母後?

院外的黑衣人聽聞了屋內那女子的話,不由得腳步微滯,他們都被這句話給吸引了,敢這麽說話的,恐怕世間不會有幾個人,而恰好他們便知道有這麽一個。

真的會是那個被掉了包的公主麽?

所有人都一時間不敢輕舉妄動了,皇後的親生骨血若是尋到圖謎山來,他們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該怎麽應對了!

天鶴在看著王妃眨了幾次眼睛,又用茶水寫出了皇後二字以後,才敢訕訕搭話:“小姐,都已經到了這兒了,便試一試吧,怎麽著,這圖謎山也該是比紅牆容易進的吧?”

“哎,說是這樣說,可你瞧那方丈的話兒,想要入山,想必也是要九死一生的!”

“小姐,早些睡吧,明日一早還要上山去呢!”天鶴一邊說,一邊將燭火吹熄。

樂璿便瞧著院中的幾個黑影一閃而逝,再也沒有了蹤影。他們都隻是些負責動手的嘍囉,這等重要的事情,他們可不敢擅自做主,還是先上山去請示寨主比較好。

樂璿微微歎了口氣,她假裝成那個被四皇子替換掉的公主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後果,不過可以安穩進入圖謎山應該是不成問題了。

翌日一早,玄淩玨便皺著眉等在寺院的天井之中,他的房間裏聽不見她昨夜的話,卻看得見她忽然亮起的燈光,那燈光閃了一會兒便又熄滅,隨後所有的刺客便統統消失,很顯然是樂璿做了什麽讓他們忌憚的事情。

樂璿低著眼眸,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才抬眼看見那幹瘦的老方丈從禪房中走出,雙手合十:“老衲敬佩幾位師父的膽識,也沒什麽好贈予諸位的,圖謎山上瘴氣極重,便送幾個香囊給諸位驅驅瘴氣吧!”

樂璿盯著那幾個小小的香囊,她似乎在誰的身上也見過一樣的,是皇後身邊的陳嬤嬤麽?二皇妃麽?還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夜未眠的緣故,樂璿的思維仿佛凝固了一般,一時間記不得她在哪兒見過。

樂璿抿唇,見玄淩玨恭恭敬敬地接了香囊便係在腰間,便也低順著眼眸將香囊係好,便拜別了方丈,沿著泥濘的山路往高處而去,圖謎山並不甚高,卻被開辟得極工整,梯田一片連這一片,若不是早知道這裏匪患盛行,一定會以為這裏是一片安然樂土。

不過連匪徒都會種梯田,樂璿還是著實驚豔了一把。

確定了四處無人,樂璿方將自己昨夜的話說給了玄淩玨,玄淩玨不由得皺緊眉頭:“你雖然不是本真麵貌,可就這副皮囊也絕不像是三十歲開外的女人呐!”

樂璿勾了勾唇:“當時情急麽,事後我也瞧過了這張人皮麵具了,說是三十三四歲是有些牽強,可如今也隻能如此了!心老便是了!”

玄淩玨歎氣,虧她還笑得出!

好在他也在她身邊,好歹能保護她一些吧!

玄淩玨一行幾人在圖謎山竟格外地暢通無阻,幾人皆知是樂璿那一句母後起了作用,隻是不知道他們對那個被換掉的女子有沒有些許了解,若他們是知道那女人身在何處的,恐怕就怎麽是羊入虎口了!

樂璿始終抿著唇,她這一招兵行險棋,可真的是在賭了!

一路行到了一處竹樓密集的地方,便如同一個小小的村落一般,除了那村頭的牌樓是拿各種骨頭堆砌而成的以外,便幾乎看不出任何一絲戾氣了。

幾個人才剛剛邁進了那牌樓,便從四麵八方湧出一大批穿著異服的男子,手裏拿著杈子將他們團團圍住:“來著何人?”

樂璿側眼瞧了玄淩玨一眼,示意他先裝一裝。

“阿彌陀佛,”玄淩玨便輕聲開口,“貧僧等人前來圖謎山,為諸位做一場法事。”

“我們不信佛祖,天神保佑我們就是了,你們哪來的回哪兒去!再敢邁入我苗寨半步,便讓你們掛在我門口做擺設!”領頭的苗疆人似乎十分不耐煩,樂璿不由得抿唇,是那幾個黑衣人沒有將她是小公主一事傳達到這山寨之中麽?

如今這境地,她要怎麽才能留下來呢?

樂璿的眼睛還沒等轉,便見人牆外走來幾個女子,身著極華貴,看起來便與這些拿著杈子的人完全不同,才剛走到近前,人牆便自動地讓了一條路,為首的女子上下打量了麵前的兩個道姑模樣的女子,才定睛在樂璿身上,語氣輕緩卻出奇的居高臨下:“你叫什麽名字?”

“貧道慧空。”樂璿仍是一副道姑模樣。

“我問的是俗名,你若還是這般裝腔作勢,那就休怪本姑娘不念情義了!”那女子的杏目微瞪,仿佛是要氣惱了一般。

樂璿微微在心底盤算,她這種問話,是早知道那被掉包的公主叫什麽了麽?可是若連姓名都知道,不可能不知道那女子的長相……樂璿篤定了主意,才抬眼看著那女子:“小名叫竹兒。”樂璿記得淩簫等公主的最後一個字都是犯著竹字頭,叫竹兒,應該會混淆視聽一段。

那女子也微微沉吟了片刻,顯然也想到了這些,這個竹兒二字,反而比真的犯了竹字頭的字可信些,瞧著這個雖然一身道服的女子身上卻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權威感,不由得也多了一份信任:“那你們先隨我來吧!”

這女子是有些相信了她的話麽?樂璿的神色微微流露才一絲驚喜,那是她刻意表現出來的表情,隻有一個喜形於色的女子,才最容易被人相信。

不多時,那女子便將幾個人帶進了村寨中央最華麗的一間竹樓之中,雖說是竹樓,卻足有五六間房大,兩三層樓高,樂璿四外觀望了一圈,這古代人們的建築工藝果然神奇,就隻用竹子,沒有鋼筋水泥,就可以建造成這麽威儀的建築了?

似乎是因為剛剛下過雨的關係,這竹樓中還帶著輕微的黴味,與苗疆善用香料極不協調的是,整個竹樓仿佛從來沒有燃過香料一般,一點香氣都不存。

“你就是昨夜大方厥詞的丫頭?”一個滄桑中帶著十足中氣的男聲從竹樓的上方傳來,樂璿抬頭,便見一個一身白衣、白須白髯的老頭從竹樓的台階上緩緩走下,看模樣少說也有八十多歲,步履還算輕盈,竟如同那七劍下天山中的傅青主一般,帶著一絲仙氣兒。

樂璿便一臉的茫然:“什麽厥詞?”

“你敢說你沒有在自己房中說你要見母後?”剛剛領路的美貌丫頭便極凶地哼著。

“我……”樂璿故意醞釀了片刻,才抬起那看起來極無辜的眼眸,“竹兒尋了三十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難,卻始終見不到母後,最終才在傳聞中聽說母後家出自圖謎山,便冒死來瞧瞧,我這個不被認可的女兒是不是真的連認祖歸宗的機會都沒有!”

那白須老人微微捋了捋胡須,才玩味開口:“你有三十三歲?”

樂璿點頭:“是,成灃十三年四月初八生人,據說生日當天下了一場極大的雨。”

“那你跟我說說你七歲的時候,可發生了什麽有趣的事兒?”白須老人對這麽個小丫頭能有三十多歲便是極不相信,且不說她是不是公主,就是這年紀,便足夠讓人懷疑。

“有趣麽,七歲的時候差點便死了!”樂璿眼神凝重,“那一年京城大地震,我被埋在房裏足足三天才被救出來,救出來以後卻不知道為何被人捉去做了苦力,九死一生才活下來的!”樂璿微微抿唇,少灃元年的時候的確是有一場大地震的,其他的……就隻是樂璿的胡編濫造了。

白須老者微微皺了皺眉頭,當年是他第一次派人想要去尋那個被掉包的小公主,誰知竟趕上了京城的地震,等災難過去,便誰也找不到了公主的蹤跡,怎麽查找都找不到了當初換嬰的農戶,整家人都如同憑空消失了一般。

這麽聽眼前這個竹兒一說,居然就真的可以對的上了,世間很少有人知道四皇子的身世,難道……白眉老者歎氣:“鳳凰,帶著幾個人先去休息,等我請示了皇後再行安排。”

“是,法師。”那個漂亮的女子應了聲,仿佛也知道了法師的判斷,整個人的姿態便低了幾分:“請幾位先隨鳳凰來!”

樂璿便一副鄉野農婦的模樣,上前去抓那鳳凰的袖子:“剛剛那個法師,是我姥爺麽?”

“別胡說!”鳳凰毫不客氣地瞪了她一眼,“那是我們苗寨德高望重的法師,一輩子都未婚娶,怎麽可能是你姥爺!”

樂璿的肩膀明顯墜了下去,整個人都帶了哭腔:“怎麽到這兒,還是沒有我的親人呢?”

那鳳凰沒有說話,眼神卻仍是晃動了一瞬,雖然隻是一時的慌亂,卻還是被樂璿與玄淩玨瞧得一清二楚。

樂璿知道,她的苦情戲奏效了呢!

苗疆人似乎對男女之防並不十分在意,雖然樂璿一行幾人有男有女,卻被安置在一間吊腳樓中。

所有苗疆人退出,樂璿的臉色便不由得冷了下來,一路行來,這圖謎山分明就是個自治的小王國,難怪連南路軍都難以攻克,這階級分明的製度,哪裏是一般土匪窩子可以匹及的。

樂璿抬眼,並未說話,卻已經相互傳遞了憂慮的眼神,玄淩玨抓住樂璿的手,在她的手心中輕輕寫下“小心”二字,眼睛裏是難以化開的擔憂。

見樂璿一副不在乎的神色,才繼續在她手中緩緩寫著:“不尋常,防有變。”

樂璿微微皺眉,是那個法師的態度不正常麽?還是鳳凰的表情?

樂璿幾個人雖然還沒確立身份,卻仍是被好吃好喝地伺候著,雖然不讓走出吊腳樓,卻還算恭敬,樂璿知道,他們是在等皇後的回音,可惜他們如今都無法從這吊腳樓中走出,否則真應該好好打探一下這苗寨的戰鬥力究竟是怎樣的。

打蛇打七寸,她至少要知道這苗疆的弱點在何處,才知道如何下手!

入了夜,玄淩玨眼瞧著守著他們的衛兵正在交班,便衝著樂璿微微點頭,用嘴型說了“等我”二字,便從窗子中一躍而出,霎時便消失在了黑暗的夜色之中。

樂璿便將隔斷內的床榻先弄成一團,仿佛有人躺在裏麵睡覺一般,才微微皺眉,不知道玄淩玨去探聽什麽去了,千萬要安全歸來才是。

玄淩玨輕功極好,借著深夜做掩護,竟也奪過了眾多守衛,一路查看過去,玄淩玨不由得心涼了幾分,這苗疆人比他原先料想的更加龐大,外界都說整個苗疆都已經被滅族,可顯然存活下來的苗疆人經過了兩三代人的繁衍生息,已經完全恢複了生機,而當年的滅國對於他們而言隻是心頭的恥辱,並不是毀滅性打擊。雖然過了幾十年,卻還是卯足了勁頭想要複國。

“皇後娘娘怎麽說?”仍舊是那間偌大的竹樓中,鳳凰與法師皆在,似乎是已經接到了皇後的飛鴿傳書,正在計劃著下一步的安排。

法師略歎了氣:“皇後娘娘……遠比我們料想的心狠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