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火燒蠱蟲

借著幽暗的燭火,法師的眼眸不禁黯淡了一瞬,才兀自歎氣。

“寧錯殺一千,不放走一個。”法師念著傳來的指示,不由得感歎,“恐怕從一開始,皇後娘娘便沒想要留下那個小公主,派咱們尋了這麽多年,不過是怕那公主存活在世會害了她的複國大業而已。別忘了,咱們這個皇後娘娘,可是苗疆唯一存活在世的小公主,她的心思,不是我等可以匹及的!”

“可血濃於水啊,看那女人,分明是奔著親情來的……”鳳凰有些糾結,她是真的可以體會那個竹兒的境遇,若是有一天她知道了自己的母親身在何處,她恐怕也會奮不顧身地前去尋她的,可……這個竹兒的母親,卻是那個滿心隻有政治的皇後娘娘!

“鳳凰!”法師的語速低沉,“別忘了你的身份!皇後娘娘是為了我苗疆的大義舍棄小家,我們隻有遵命的份!事不宜遲,切莫讓那幾人看出端倪,趁著天黑,便除了他們吧!夜長夢多,小心除了岔子咱們吃不了兜著走!”

鳳凰的眉頭緊皺著,那個姑娘看起來真是個內秀的人兒呢,她雖然殺人無數,可到底都是些天朝漢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道理她也懂得,可想想殺的是苗疆的繼承人,便不由得滿心愧疚。

“鳳凰!”那白衣法師明顯換了語氣,仿佛是在責備她的心慈手軟,當娘親的都不介意女兒的死活,他們這些做手下的,聽命便是!

“是,法師。”鳳凰微微踟躕了片刻,方帶了幾個殺手一路往那吊腳樓前去。

吊腳樓的燈火已經熄了,鳳凰便微眯了眯眼,回頭借著火把的光亮,示意幾個人悄悄上了竹樓去,趁著他們已經睡熟便直接封喉,幾個殺手會意,便悄悄地登上竹樓,不由分說地照著床鋪一通砍,可這觸覺,分明不是人!

幾個人不由得從懷裏掏出了火折子將燭燈點燃,那床鋪上棉絮飛揚,卻不見半絲血跡,更別提什麽屍體殘骸了。

“鳳凰姐!”一個男子慌出門去叫鳳凰,鳳凰急奔至房間內,看著空無一人的床褥,也不由得皺緊纖眉。

這竹樓始終有人把守,這幾個人難道會憑空消失了麽?

“給我仔仔細細地搜!”鳳凰一聲令下,幾個殺手便四下翻查,可竹樓不比磚瓦房,原本就沒有太多的裝飾,更別提可以容納這麽多人的地方,不過片刻,幾個人便已經將這竹樓翻了個底朝天,卻絲毫不見幾人的蹤影。

“達子!”鳳凰朝門口的守衛怒吼,“你怎麽守的人,怎麽竹樓會是空的!”

守在竹樓下的幾個人也是一臉茫然:“我們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未見任何人出入啊!”

鳳凰不由得一跺腳:“給我每間屋每間房地找,別讓這幾個外來人員去了不該去的地方!”

“是!”所有人霎時便從竹樓上跑了下去,在鳳凰的指揮下迅速分成了幾路小隊,便往四處散開。

借著山區的黑影而始終隱匿在竹樓樓脊之上的玄淩玨眾人皆是一身夜行衣,還好玄淩玨回來的夠及時,才迅速地帶著幾人上了屋頂,因為月色不強,路麵上燈火又明亮,便根本無從發覺他們的存在。

見所有人都四處散去,鳳凰才急匆匆地去稟明了法師,兩人皆是驚惶,不知商議出了怎樣的結論,便一同往東側的山洞奔去,那裏可是個大秘密,千萬不能讓這些人瞧見了!

玄淩玨眯著眼睛,瞧著兩人輕騎疾馳,便品味著剛剛鳳凰的話,才不禁慎重地瞧了樂璿一眼。

樂璿微微點頭,將聲音壓至最低:“去吧,天亮前一定得回來!”

看著玄淩玨一路不遠不近地從樓脊上穿梭跟隨,樂璿不由得抿緊了唇,原來輕功不好是這麽吃虧的事兒,否則她就可以跟他一同去瞧瞧這兩個人到底在憂慮些什麽了!

玄淩玨一路尾隨著進了樹林,因為樹枝茂密,馬匹行進的速度並不十分快,玄淩玨倒也勉強跟得上,接近崖壁,便遙遙地看著二人停馬入了山洞。

玄淩玨不再跟隨,而是斜倚著樹枝等候,不過半個時辰,便見兩人似乎是長舒了一口氣一般從山洞中出來,毫不知情地閑談著:“法師,你說這幾個人真的是有備而來麽?怎麽會這麽短短時間裏便消失了?”

“若我猜測的不錯,他們應該是奔著這蠱蟲來的才對,否則咱們圖謎山還能有什麽值得他們鋌而走險地進山來呢?”

“就不會真的是為了認祖歸宗的?”鳳凰仍對此抱有著些許希望。

“若真是認祖歸宗,為何這麽迅速地消失!這幾個人一定不簡單,看看寨子裏尋出了什麽結果吧,但願別再出什麽岔子了!”白衣的法師微微歎了口氣,便翻身上了馬,急匆匆地往寨中趕去,已經是深夜了,寨子早就封禁了,他們就是插了翅膀,也難飛出圖謎山!

玄淩玨抿著唇眼瞧著馬匹越走越遠,才從樹上躍下,一路走近了那漆黑的山洞,玄淩玨伸手掏出火折子,略吹亮了些便隻身進了山洞。

山洞中是幾乎讓人窒息的香氣,玄淩玨恐有毒,便用手帕捂住了口鼻,細細分辨,那山洞中竟擺滿了籠子,他撿了樹枝將籠子上的雜草挑開,便見了一雙長滿黑筋的手驀地朝他抓來,玄淩玨瞪大了眼細細瞧去,便知道那是培養蠱蟲的人基。

火折子微微向上抬起,整個山洞足有三四間房大小,密密麻麻地擺著籠子,有的籠子上,還有些似乎腐臭了的物質。

玄淩玨抿唇,看來皇後所需要的所有蠱蟲,都是在這裏喂養起來的。

幽深的眸子仿佛要將夜空都吸進眼眶的漩渦之中,略遲疑了片刻,玄淩玨方抓起籠子上的雜草點燃,一把拋向了籠子的正中央。

就是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才使得他失去了母親,使得樂璿每年都不得安生!

似乎是怕最近的大水破壞了這些蠱蟲,所以才在這些籠子上擺滿了雜草,誰知今日卻成了玄淩玨付之一炬的最有利的道具。

“山洞著火啦!山洞著火啦!”苗寨霎時亂成一團,原本剛剛抵達寨子準備仔細尋找幾個外來人的法師與鳳凰不由得都咬緊牙關,他們分明剛剛從那山洞中回來,難道……

樂璿便蹲坐在樓頂,看著火龍一般的人群兵分幾路,或是下山打水,或是上山撲火,將近千人的寨子幾乎已經到了全員轟動的地步,急匆匆地四處穿梭。

玄淩玨躲在山林中,冷眼瞧著一撥又一撥的苗疆人抱著水往山洞趕來,因為這山洞周圍沒有水源,所有苗疆人必須要到寨子外的小河去打水,這就使得山洞的火非但沒有及時撲滅,反而有越燒越旺的架勢,玄淩玨確信那山洞已經積重難返,才在月色中一路奔回了山寨。

“走!”玄淩玨才剛剛站穩,便抓住樂璿的手臂準備離開,“趁亂,趕緊離開圖謎山!”

樂璿隻點了下頭,便被玄淩玨急速帶走,也許是樂璿拖累了他,不知是誰往他們逃跑的方向瞧了一眼,便大聲叫嚷:“快,那幾個外來人在那!”

幾個原本準備打水的苗疆人霎時放心手中的器皿,蜂擁而至地朝她們追來,樂璿幾乎是被玄淩玨抬著離開的,這反而讓她有了足夠的時間回頭觀察那幾人,確定了距離,樂璿便將手中的一方絹帕丟在了地上。

那是她從子衿閣中得來的,若可以給他們混淆視聽,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足逃了近一個時辰,玄淩玨等人才徹底甩開了那些苗疆人的追趕,偷偷隱匿在一片灌木叢中,等著天亮再繼續返程。

樂璿摘了幾個人的人皮麵具,不由得笑的極開心:“玨,你這算是帶我來玩大冒險的麽?”

玄淩玨卻一點都笑不出來:“皇後果然比咱們想象中更心狠,甚至都不求證便要將前來認親的人殺害,看來我這些年真是小瞧了她!”

黎明前的黑暗似乎最絕對也最純粹,而這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卻似乎仍抵不過玄淩玨那深邃晦暗的目光。

而這個夜裏不眠的,卻還有身在獅城郡府邸的鬼瞳和百裏失笑,倪城縣的賑災點有匪患劫持,別說那些賑災的物質被洗劫一空,就連安置在那城中的災民都受了不小的傷害,據說死傷了足有百餘人。

如今這五郡中的安置點人人自危,幾個地方都出現了大大小小的暴動,似乎是有人質疑安置點的安保問題,準備奪取些糧食和藥物便逃離到更安全的地方而去。

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讓鬼瞳不禁措手不及,她該如何處理這麽多的事務?燭燈換了一批又一批,她卻始終對著這各個州郡報上來的信箋和那整張的地圖發呆。

“別想了,睡覺去!”百裏失笑實在看不過去,不禁打斷了鬼瞳的思路,瞧著丫頭的鬼樣子,一連三日的不眠不休讓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黑眼圈幾乎可以跟熊貓匹及,眼底的血絲跟地獄裏出來的小鬼兒一樣!這憔悴的模樣怎麽可能想得出好決策?百裏失笑看著仍在出神的鬼瞳,媚眼微挑:“喂,跟你說話呢,睡覺去!”

百裏失笑才抓住鬼瞳的手腕,便被她慌張甩開:“別管我!”

百裏失笑不由得真的失笑了,現在是怎樣,連鬼瞳這種唯唯諾諾的小丫頭也敢用這麽蠻橫的語氣跟他說話?他堂堂鳳鳴軒軒主已經淪落到這小廝的地位了麽?百裏失笑咬牙,薄唇略微**了一下,便一把將鬼瞳放橫抱起,大踏步地走到床邊,一把將她丟到**:“少廢話,睡兩個時辰,天亮了我叫你!”

“你!”鬼瞳咬牙,她剛剛想到的都被這家夥給打斷了,現在又變成一腦子漿糊了!“我是可以睡兩個時辰,可是這些災民等得起麽?你這種根本就不敬畏生命的人,根本不會懂我在焦躁些什麽!”鬼瞳不由得又坐起身,微微咬唇,她是真的在氣惱,氣百裏失笑的無理取鬧,也氣這三日以來都不見百裏失笑為這次的事件出頭半分,甚至她是這三日第一次見到百裏失笑出麵。

“我不懂?”百裏失笑瞪大狹長的眼睛,“我要是真不懂我就用不著三天不眠不休派鳳鳴軒去剿匪了!我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算了算了,你自己作吧!”百裏失笑的紅袖一甩,便要轉身離開。

鬼瞳不由得又變得怯怯:“你……真的去剿匪了?”

百裏失笑的腳步微滯:“天亮了你自己看匯報吧!哼!”雖是極傲嬌地甩袖離去,可鬼瞳分明是在他的語氣中聽見了緩和的,見他將門關緊,鬼瞳才重重地歎氣,她該拿什麽去感謝百裏失笑呢?

鬼瞳一骨碌起身,擬了個小處置意見,看著信箋寫好,鬼瞳才重重歎氣,但願這幾條建議會有用吧,這是她絞盡腦汁想了三天才想出的幾個方法,也不知道能不能管住那些正在慌亂之中的災民。

看著窗外逐漸有些泛白的天空,鬼瞳的眼皮也沉了許多,太久沒有睡覺了,還真的是有些困倦了。

太陽的熱烈便在於它一旦噴薄而出,便可以卷走一切黑暗和潮濕,即便是再凶猛的洪水,在陽光的照耀下,也逐漸蒸發殆盡。

樂璿與玄淩玨也未急著會獅城,而是選擇在幾個賑災點進行逐一視察,一連走了幾天,樂璿便不由得對鬼瞳更加刮目相看,這十幾個安置點在鬼瞳的處置下都顯得井井有條,連被賑濟的災民都被發動起來組成了自衛隊,每天幾班地維護著賑災點的安全。

“叩謝王爺王妃恩澤,真是活佛在世啊!”幾個衣著襤褸的人瞧著來視察的人,便自發地過來叩謝恩德。

樂璿示意天鶴等人將這幾個民眾扶起來,才淺笑著開口:“這賑災是父皇派下來的任務,王爺與我也是在奉旨行事,何來恩澤一說?”

“不不不,”一個領頭的老頭兒滿臉的感恩,“老頭我在汪皮莊活了一輩子了,那汪皮莊緊挨著風洞河,三兩年便要發一次水,朝廷次次派人來賑災,可越賑越災,老頭我流離失所也有經驗了,草根、樹皮、老鼠……啥沒吃過,可這次居然在咱們倪城吃著糧食了,我們這些人真是……”

玄淩玨看著老頭感恩的眼神,卻絲毫都高興不起來,每次有自然災害,那些貪官都要從賑災款中謀些暴利,絲毫不顧及老百姓的死活,而如今他不過是將應盡的義務盡到,居然就可以贏得百姓的一致擁護。

當官宦貪婪成為一種約定俗成,那為官清廉便成了老百姓歌功頌德的憑證。

這隻能是朝廷的悲哀!

樂璿歎氣:“聽說倪城前幾日遭了匪患?如今可恢複正常了?”

“多虧得王妃您派人及時追緝了匪患,遭劫的糧食和藥品都送回來了,城裏也組織了自衛隊,還有德高望重的老人專門負責監督放糧,能幹的小媳婦兒也都聚在一起做飯、縫衣,城裏人現在都安寧了,過的一大家子人一樣!”那老頭笑的仿佛進入了世外桃源一般。

樂璿重重地舒了一口氣,鬼瞳為這處置方法應該沒少勞心勞力吧?可追剿匪患的事兒可不是鬼瞳可以處理的,樂璿似乎想到了什麽,不由得笑的極開心,百裏失笑這個口是心非的家夥,恐怕對鬼瞳也上了心吧?

可千萬別等鬼瞳對他失去了信心,他才肯幡然醒悟啊!

玄淩玨在五郡走了一圈,回到獅城的時候已經是十天以後,各個安置點的災民已經逐漸穩定下來,玄淩玨原本緊皺的眉頭便也略微有了些許舒緩。

才邁步進了府邸,便聽聞正屋內鬼瞳略帶著憤憤的聲音傳來:“什麽壓力不均,什麽災民過多,我不是已經按照災民的數量給分配糧食和藥物了麽,這個翟朋究竟是想要起什麽幺蛾子?”翟朋的華民郡隻有和昂縣一個賑災點,方圓幾百裏的災民都紛紛跑到和昂縣來安置,的確是有些吃力,鬼瞳聽聞了這件事,便已經按比例將物資運過去了,可這個翟朋卻始終不肯善罷甘休。

天鶴聽見鬼瞳的聲音,都不由得吃驚的笑開,這真的是她認得的那個唯唯諾諾的鬼瞳麽?這分明是王妃的分身啊!才要興奮地跟王妃開口,卻被她堵了嘴:“噓,別吵,聽聽看鬼瞳想要怎麽處理?”樂璿大概已經聽懂了鬼瞳的抱怨,那個翟朋是九皇子的幕僚,最是個為富不仁、囂張跋扈的角色,樂璿倒是實在好奇鬼瞳會如何應對這個滾刀肉一般的貪官了。

“鬼瞳姑娘,那咱們怎麽回複翟大人?”正在稟報的小廝有些猶豫,懲罰翟朋大人,便必定要斷了物資,恐怕到時候反而要引起華民郡的災難了,可若這麽放任不理,誰知道過段時間翟朋大人又會鬧出什麽事端來。

鬼瞳也咬唇,是啊,想要不傷及災民,就絕不能掐斷物資,可是……她手中便隻有這麽一點實權啊!

鬼瞳不禁抬眼瞧了瞧透過窗紗照進來的陽光,似乎是自言自語般開口:“已經大晴了七八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