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元錦

“好!”玄淩玨起身,絲毫沒有做王爺的架子,如茗燃每日所做的一般,倒了茶,甚至輕輕吹至溫熱,才端到樂璿嘴邊。

樂璿便坦然地瞧著玄淩玨細微的體貼,她的刁鑽任性到了他這兒,都被完整消化。這偌大的天朝,能獲得當朝王爺服侍的,便隻有她一人了吧?

樂璿端了水呷了一口,才眼神沉穩地抬眼瞧了玄淩玨一眼:“你給父皇看的那些東西,到底是蘊含了你對父皇的所有真心啊!”

玄淩玨是個不愛表達感情的男子,與天下大多數的男人一樣,無法正確處理父子之情,為了那皇位,玄淩玨躲了十五年,也將那父子之情埋葬了十五年,但當那塵封多年的物品一一打開,其實也是玄淩玨在向皇帝敞開自己的心,關於父親對他曾經的好,隻怕他從未忘記過。

玄淩玨輕聲歎氣,抿了抿唇才坐在樂璿身邊,她的頭輕放在自己的臂彎之中,確定她的姿勢不會不適,才輕聲開口:“父皇曾經不是這樣的,我在位時的恭親王是個極風流倜儻的瀟灑王爺,從不過問政事,隻談風花雪月。所有人都傳恭親王愛美人不愛江山,才會將江山拱手讓給婦人幼子,父皇當年每年正月十五與我在蕭山相會,教我文治武功、陪我賞雪圍爐,那一整箱子的什物,都是父皇當年闖**大江南北搜羅到的稀罕物,當年的我甚至一直以為,父皇是喜歡我多過喜歡大哥的。”

“那為什麽……”樂璿的話沒有問完,便戛然而止了,輕輕牽了牽嘴角,“恐怕你也沒想通原因吧,否則怎麽會躲了十五年。”

玄淩玨的眼睛便這麽狠狠地暗了一下,緊抿的嘴角帶著滿滿的苦澀:“是啊,十五年了,我仍百思不得其解,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才讓父皇背棄了我們的父子之情,難道……真的是發現我不是他親生……”

“不會!”樂璿冷冷開口,“父皇今日的表情,分明是觸動了親情,即便你當真不是他親生,恐怕他也不知道,更何況憐香的話還不能全信!不過,這個無緣居然是元錦,到底還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不是說樂仲已經將芷蘭母子都扣押起來了麽,怎麽元錦還會在雲雨坊以無緣的身份出現?而樂仲卻似乎都沒有反應?無緣——無元,她是想欲蓋彌彰,還是真的不願做這元家的人?”

“以我對姨母的了解,她實在不像是能夠建立起這麽大一個組織的女人,她自小便生活在母後的光環底下,為人極低調,體質也不太好,經常都是帶著病痛的,所以一直到出嫁以前,都不曾有過什麽驚天動地的動作。”

樂璿撇嘴,這個不就是各個小說中的反擊女的標準配置麽?自小生活在姐姐的光環底下,任是誰都不會甘心吧!

樂璿忽而皺眉:“你說,元錦做這麽多事,右相元修會不會都知道?”

若是他們兄妹聯手做的,這朝堂上的種種,豈不是都已經在右相的掌控之中了?人皆言元修清廉正直,可一個官員可以爬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真的是清廉就可以做到的?

玄淩玨的肩胛微微僵直了片刻,許久不曾開口……

因為無緣的突然襲擊,讓樂璿與玄淩玨原本的計劃略微提前了幾天,卻反而更顯得突如其來,毫無可以謀劃的痕跡,就連一向老謀深算的樂仲都絲毫沒察覺到這整件事情的端倪,他隻是帶了兩分懷疑地聽著屬下將整件事說給他聽。

樂仲伸手捋了捋胡須,那個叫無緣的老女人,他幾次三番地企圖向她示好,希望可以與她聯手控製整個朝堂,誰知她居然毫不留情地將他回絕了!如今讓她嚐嚐連鍋端是個什麽滋味也好!

“途安,京畿府對這些女人用刑了沒?”

“回相爺,聽說還沒有,京畿府尹李堯大人念及那個二頭目才剛剛解了毒,還未蘇醒,沒有主心骨,其他的小丫頭敢說的恐怕也隻是些皮毛,便仍以問詢為主。”

樂仲微微點頭:“走,去京畿府瞧瞧!”這個雲雨坊掌握了這朝堂中多少證據,他也很好奇,若是可以第一時間將這些證據攥在自己的手心中,無疑是對自己的勢力最好的擴張。

樂仲用最快的速度抵達了京畿府大牢,那吵雜的大牢顯然是剛剛進行過一次大刑,所有的犯人都在躁狂中。

天朝的京畿府牢是一連片的牢房,上下兩層,上層為女子,下層為男子,每一層都是讓人無法直立的高度,木頭柵欄外便是用刑的各套刑具,每隔兩三日,便會有一個犯人拖到所有人麵前進行刑罰,整個府牢中的犯人都可以通過柵欄看見用刑的全過程,即便你不想看,那撕心裂肺的聲音也必定攪得你難以安寧。

所以一旦有人用刑,便會讓整個牢房中的囚犯人人自危,也許下一個受盡如此非人之苦的人便是自己!

樂仲負手從牢門口走過,上下打量著:“雲雨坊的那些女子關在何處?”

牢頭賠著笑臉:“回左相爺,真是不巧了,右相前腳才將所有的犯人都帶走了,說是萬歲爺的口諭,將重要犯人押到天牢去了。”所謂天牢,便是朝廷重犯才會關押的地方,與京畿府牢不同,沒有皇帝手諭,是所有人都無法進入的。

樂仲花白的眉毛不由得皺緊,這麽急著轉移,是為了什麽?

元修匆忙轉移囚犯的事情同樣被玄淩玨與樂璿得知,樂璿聽聞便不由得皺緊了眉頭:“難道真的被我猜中了?”

玄淩玨雙唇緊抿,如今他根本沒有去勸說父皇的立場,他甚至不能在父皇麵前提及雲雨坊三個字,今日父皇破天荒地去邀他賞了禦苑,這破冰的第一步有多大的意義,恐怕隻有玄淩玨自己可以體會,他現在,實在不適合開口。

樂璿當然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所以哪怕元修將她們所有人都救了,她也絕不能去破壞這種親情的萌芽,可是……真的要將她好不容易剿獲得女人再度放掉嗎?

四皇子與十二皇子明日便要出發去北疆,十四皇子也要回他的駐地駝城,他們都不可能等到雲雨坊一案處理妥當後再離開,那這偌大的京城之中,能替她跟皇帝傳兩句話的人,居然就再也沒有了!

“王爺,王妃,”慧通一路前來,“八皇子來訪,說是要見王妃。”

八皇子?樂璿抬眼,那個精明的笑麵虎,要見她?

樂璿抬眼,玄淩玨的眼中也藏著淡淡的憂慮,琢磨了片刻,樂璿才抿唇:“王爺現在正是晨誦的時間,無暇見客,反正是家客,便隻讓我這個做嫂子的先接待也不算失禮。讓八皇子在會客廳略坐坐,我隨後就去。”

雖然樂璿與玄淩玨對外號稱夫妻,但任是誰都以為兩人不過是同床異夢,佛王對於這個妻子,更多的是在修煉自己的心智和清規,否則也不會在佛堂之中擺那麽一座歡喜佛,歡喜佛的奧妙,便是以性養性,最終達到不為女色所動的目的。

所以,樂璿與玄淩玨是不適合同時出場的。

看著慧通離開,玄淩玨才輕聲開口:“八皇子心思剔透,你凡事小心。”

樂璿輕輕點點頭:“跟他打了兩次交道,大概知道些!就算是個九尾狐狸,也終究也弱點的!放心!”

會客廳是樂璿精心布置過的,既顯得大氣,又隨處可見一些修行的痕跡,譬如那八仙桌上刻著的“卐”字幅、譬如天花板上繪著的十八羅漢、譬如窗格上雕刻的梵文版《般若波羅蜜心經》……

八皇子負著手,四處打量著這會客廳的一切布置,當初父皇將這個樂萱嫁給七哥的時候,他還以為她會大鬧一場呢,無論是怎樣的女子,應該都不會忍受將自己嫁給一個吃齋念佛的和尚吧?

可如今瞧來,這個樂萱似乎毫不在乎外界的眼光,反而心安理得地做起她的佛王妃來了,這整個佛王府都是她一手操辦的,七哥在這佛王府中,不過是個片葉不沾身的過客,如何這會客廳,會有這滿滿的佛法意味?

樂璿邁步進入會客廳時,便看見八皇子涔著笑意端詳著那鏤空的百福花瓶,便也扯出一抹笑意來:“八弟如何會來?”

八皇子回頭,便見樂璿一襲櫻草色長裙,與那昏黃的落葉幾乎要融為一體,隻有那一雙燦亮的眸子散發著明亮的光芒,帶著些許的笑意,不甚濃烈,卻萬分勾人。這樣世間罕有的女子是不該屬於任何人的,即便是那個從未想過得到她的七哥。

八皇子嘴角的笑意絲毫未變,隻是輕聲開口:“過幾日是珞的母妃生辰,特意來求七嫂幫珞定製一套玻璃屏風,送與母妃做禮物。”

樂璿抬眼:“你在何處見了玻璃屏風?”

八皇子似乎並未想到她會如此問,略遲疑了片刻才開口:“在長生殿中,七嫂為何如此問?”

樂璿扯出一抹了然的笑意:“淑貴妃娘娘相中了父皇的玻璃屏風,讓八弟來我這兒討一套,按理說做一個屏風而已,即便工藝複雜些,我這個做嫂子的也該是義不容辭的,可是那屏風是禦用之物,全天下隻有那一套,淑貴妃娘娘若也擺上一套在自己的宮中,萬歲爺見了是無所謂,不知道皇後娘娘見了,會作何感想?”

八皇子笑意微滯,她說的不錯,現在這屏風是天下獨有,若是做了另一屏,便成了一對,這一個貴妃擅自用著與皇帝湊成對兒的物件,任是誰做皇後,應該也不會咽得下這口氣。

八皇子抬眼,瞧著一臉了然的樂萱,恭敬開口:“依七嫂看,珞該如何做?”

樂璿微微勾了勾嘴角:“依樣兒做個小玩物擺在桌上,趁著父皇去淑貴妃娘娘宮中,讓幾個宮女側麵描述娘娘對這屏風的喜愛,依父皇對貴妃的喜愛,自然會賞娘娘一個大的做壽辰賀禮,如此,既然是父皇送的,便不會有人敢說什麽了!”

八皇子抬眼,看著這個仿佛在說一件玩笑事兒一樣淡然的女子,她並不出身皇家,卻可以將宮闈之事摸得如此通透,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恐怕連他這個皇子都有些捉摸不透,她一個生長在民間的女子,是如何了解的?

樂璿自然看得懂八皇子打量的神情,滿心不屑,這種小伎倆,《甄嬛傳》沒看過麽?

“八皇子請喝茶。”茗燃將茶放好,如閑談一般開口,“如今整個京城都指望著從雲雨軒裏探聽出什麽,也就隻有八皇子這等孝子,才會在這個時間還在想淑貴妃娘娘的壽辰!”

“茗燃!”樂璿打斷她,“自己是什麽身份,也來與八皇子話家常?”

茗燃抱緊了茶盤,訕訕地退了出去。

八皇子淺笑:“七嫂家的丫鬟都是宮裏頭出來的,對時事多兩分好奇也是有的,不過說真的,七嫂冤枉了七哥與雲雨坊勾結,七哥可怪罪你了?”

樂璿撇嘴:“他那種臭脾氣,什麽事看不慣了便拉下臉來,怎麽可能不訓斥我,好在我是父皇指婚,否則不知被他休多少回了!”

“我與七哥年紀相仿,也算得上是一起長大,可以讓七哥發怒的人可不多呢!不過說到雲雨坊,七嫂心思剔透,又在雲雨坊中與那頭目對峙了片刻,可猜得出這幕後的主使是誰?”八皇子抬眼,那夜的事情他也耳聞了,聽說樂萱是被雲雨坊的無緣挾持了才從二樓左右墜落下來的,如此近身接觸,應該得到些許線索吧?

樂璿抬眼,嘮嘮叨叨從屏風說到孝道,又從孝道說到雲雨坊,樂璿等的不過就是八皇子的這句問話,這個節骨眼跑來,僅僅是為了請她做麵屏風?她才不會相信這個八皇子是這種主次不分的人!什麽屏風不過是個借口,從她口中套出些許雲雨坊的內幕才是真的!

樂璿意味不明地淺笑:“八弟對權利的野性,恐怕也不用七嫂裝作不知吧?雲雨坊這麽一大塊肥肉,八弟如何舍得?七嫂也不瞞八弟,雲雨坊的頭目身上有一種十分熟悉的香氣,雖然七嫂一時想不起是什麽人的,但一定在宮中出現過!”

八皇子看著樂萱眼中篤定的光芒,竟也有一刻的怔忪:“你是說這雲雨坊原本就是朝堂中人一手創建的?這可關係這整個朝堂的安穩!你……為何告訴我?”

樂璿玩味一笑:“我若說是因為我不想元修贏,你會相信麽?我隻知這雲雨坊原本就與朝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但我終究無法確定是誰所建。以我現在的身份,也絕對由不得我去查訪,所以,我將我所知的事都告知於你,至少可以不讓元右丞得勢。雲雨坊手中掌控著多大的機密大家都心知肚明,現在元右丞將這些女子全部押走,若是他先得到了秘密,他便幾乎可以隻手遮天,我再不濟,好歹是樂仲的女兒,你以為,我會願意他徹底將我父親打壓下去麽?”

八皇子露出了然的溫潤笑容:“所以你希望我從中作梗,好歹先平衡樂元兩家的勢力?”

樂璿抬眼:“正是,至少,不能讓元右丞自己審問此案。”

午後的秋日帶著特有的明亮,樂璿眼瞧著一身月白色長衫的八皇子一路負手離開,用樂仲做借口,八皇子應該是會相信的,他比誰都希望平衡元樂兩家的勢力,無論是哪一方勢力偏大,都對他所在的甄家不利。

要知道,他若想要奪得皇位,隻有甄家才是他最堅實的靠山。

見八皇子走遠,始終在躲在後廈聽著樂璿與八皇子對話的玄淩玨才信步走出來,慎重地看著樂璿:“你確定將八皇子攪進來會對咱們有利麽?”

樂璿咬牙:“不確定,可他是現在唯一可以替我阻攔元修的人,好歹,不能讓我那一跤白挨了!”樂璿可不希望她好不容易圍剿成功的雲雨坊反身便又重新建立起來,那個元錦,她雖然還沒找到,但也絕不能讓她好過。

樂璿幾日沒有進宮,一直到十月初一,玄策在午門外舉行誓師大典,樂璿才以一品誥命夫人的身份,站在了午門的城樓之上,與整個玄家一同觀看著午門外黑壓壓的軍隊。這隻是有品級的將士,那些無名的小卒早已經出城等候了,隻等著皇帝一聲令下,便帶著躊躇的雄心壯誌北上殺敵了。

樂璿抿緊唇,原本是想趁著誓師時剿滅雲雨坊,順便將那個李然扣下的,誰知道現在沒有了這個意外,她似乎也沒有留下這個小將的理由。

“濟濟有眾,鹹聽朕命,以伐無道而討不義,誓衛我天朝泱泱國土,誓振我天朝朗朗乾坤!”玄策身著金色鎧甲,立在午門之上,雄厚沉穩的聲音在天地間**漾。

“以伐無道而討不義,誓衛我天朝泱泱國土,誓振我天朝朗朗乾坤!”午門下的所有將士齊聲重複著皇帝的話,聲音震耳欲聾,幾乎要將天都掀翻。

“出發!”四皇子一身鎧甲,手中的長劍高高一舉,便已經策馬前行,在他身後的十二亦是全副戎裝,緊隨其後,行了不遠,便回頭向城門上的樂璿望了一眼,那眼神中的深意恐怕隻有樂璿會懂。

樂璿雖然未開口,卻已經在心中應聲:“你放心,我會照顧好玨,幫你找到芷蘭,等你凱旋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