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天花

整個大廳便陷入了一種僵局之中,縱橫子的名聲在天朝可算得上是家喻戶曉了,而且最以脾氣詭異刁鑽著稱,莫說是達官貴族,就算是天皇老子,他也未必買賬,如今佛王府中會有他縱橫子的徒弟隨意出入,也算罕見了!

更何況,這縱橫子還親自前來,雖口頭上說是來尋徒弟的,但看這架勢,饒是與佛王府關係親厚。

縱橫子瞧著眼睛這個溫潤笑容的男子,那雙含著笑的眼睛分明是始終瞧著他的,話兒卻對著赫連南開口,縱橫子一時也摸不清這男人是個怎樣的套路。

八皇子心下清楚得很,若他直接上前去與縱橫子搭訕,以縱橫子的脾氣,一定是眼都不抬便要離開的,可縱橫子卻極護短,凡是他認定的人,旁人都不容傷害,坊間流傳,當年華山一戰,他替南柯子飲了三杯毒酒,縱是他耗損了大半的內力才將毒素逼出了一些,卻還是致使他如今脊柱略微彎曲,再也很難完全直起身來。

縱橫子眼睛微微抽搐了一下,才回頭去看赫連南:“人家大官人跟你搭訕呢,你不趕緊巴結巴結,說不定就飛上枝頭變鳳凰嘞!”

赫連南氣得咬牙,她這個師父就天天擠兌她最能耐!

八皇子淺笑,向縱橫子微微拱手:“老前輩說笑了,晚輩在您麵前沒有開口的份兒,才不得不與您徒兒交談,來搏老前輩的注意。”

縱橫子冷冷一哼:“在我麵前沒開口的份兒?那你現在是跟我這兒放屁呐!”

八皇子被噎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這縱橫子的脾氣竟果然如此刁鑽?他身為皇子拱手笑臉相迎,縱橫子居然也絲毫不領情?

八皇子臉上的笑意未改,仍是淺笑:“晚輩鬥膽,請問前輩與我七哥是何交情?此番來訪,可不像是尋人這麽簡單,不知我是否有這機會,也與前輩交個朋友?”

縱橫子咬牙,這笑麵虎一般的八皇子分明話裏有話,這看起來平靜的話分明是在威脅,要麽說出此行的目的,要麽,找時間與他好好談談。

縱橫子此生最恨人威脅,強脾氣也不知從哪兒就冒出來了,不禁咬了咬牙:“我就是來找佛王妃的,怎麽著?你管的是不是太寬了點兒!她讓我給她研製的預防天花傳染的藥我研製出來了,怎麽的,你要喝?”

“天花?”不禁是八皇子,幾乎是在場所有人都不由得退後了兩步,二皇子不由得恐慌,“好端端地,研究它作甚?”

樂璿咬著牙,卻不能開口,她沒立場站出來阻攔,隻能眼睜睜地瞧著縱橫子將事態越攪越大。

“因為……”縱橫子一吹胡子,整個人便已經躥到了玄淩玨身前,一把抓起他的手臂,將他的袖子一擼,“因為他得了天花,他小娘子還不想別人知道!”

還好,玄淩玨這幾天已經在學習手臂上的穴位的,所以手臂上也有了一些細小的針眼,匯集在一起,就如同挑破了的天花,天朝的人向來是談天花色變的,又有誰敢上前一探究竟,所有人都知道縱橫子的醫術高超,便已經嚇破了膽。

樂璿眼睜睜地瞧著每日微笑示人的八皇子也有麵如土色的時候。

樂璿眼珠兒微轉,既然已經無法挽回了,便順著縱橫子的版本演吧!樂璿一把將縱橫子拽過來:“你說好了不會告訴別人的!”

“我就說了,你咬我啊?”縱橫子眼睛一橫。

“你……”樂璿語塞,微微做咬唇狀:“既然瞞不住了,小何子,關門!王府現在起禁閉,不禁王爺要隔離,所有在場的,一律隔離!”

二皇子微微後退:“我們……我們沒接觸七弟,就……別……”他是背著皇後帶十弟出來玩的,若是被關在了王府,恐怕必定是要讓母後大發雷霆了!

樂璿上前了幾步:“可若是殃及宮裏,這罪責咱們誰擔得起啊?”樂璿一邊往二皇子方向走,二皇子便一邊慌張地往後退。

“有我呢,怕啥!”縱橫子忽然一拍胸脯,“我都說我研製成了防禦的藥物了,你們這些不常接觸王爺的,趕緊服用解藥就可以走人,王府內常接觸的……我就保證不了了。”

“那就分給大家吧!”樂璿示意茗燃與赫連南一同幫著縱橫子,不過片刻,便見茗燃與赫連南端了幾大碗藥汁,服侍著幾人飲盡,才恭恭敬敬地送到王府門口,才走到門口,便聽見內院有人叫嚷:“不好了,王爺暈倒了!”

幾個人幾乎是逃也一般帶著慌亂離開王府的,片刻不敢停留,便乘了馬車一路飛奔回宮。

馬車疾馳,八皇子始終緊皺著眉頭,今日的事,他總覺得蹊蹺,卻又說不出緣由。

王府內院中,樂璿見玄淩玨倒地,也不由得一驚,抬眼便看見縱橫子得意的笑,他差點將整件事搞砸了,他還好意思笑!

樂璿抿唇,聲音冷靜權威:“從今天起,王府戒嚴,任何人不準擅自離府,慧律慧通,抬王爺進屋,以後內院為重點隔離區,沒有我的吩咐,不準王府上下擅自接近內院,凡是從內院出來的,皆要去領那防禦的藥物來喝,無論是否有效,這是我們唯一可以憑借的力量!”

“是!”王府上下無不瑟縮點頭,他們到底是惹了什麽災星啊?

見所有人離開,樂璿才回頭去看縱橫子:“你剛才對玨做了什麽?他怎麽會暈倒?給二皇子他們喝的又是什麽?”

“我研製的假至天花的藥,我給它起名叫有花,它的解藥我也一順手製成了,起名叫無花,我剛才給王爺手臂上摸了一層有花,王爺自然是藥力發作,犯病了麽!至於那幾個白癡,一碗甘草水而已!”

樂璿纖眉緊皺:“我說過不會用在玨身上的!”

縱橫子無奈一笑:“這……這不是意外麽……”

樂璿咬牙,這算哪門子意外,這分明都是縱橫子自己一個人捅出來的簍子,還要她與玄淩玨陪她擔著!

原本就不甚喧囂的王府瞬間進入了疫情模式,偌大的內院被封了起來,所有人都隻在後院和前廳活動。

因為無法出府買菜,所以樂璿將大家的飯菜夥食都歸置到了一起,出了每日要端給王爺的需要單獨準備以外,無論什麽品級的家丁丫鬟,都統一在早中晚三個時段一同開飯,吃的也是一樣的夥食。

而照顧王爺的責任便理所應當地分擔給了樂璿、茗燃、鬼瞳、慧律、慧通等人,除了這幾個近身服侍的,幾乎無人有資格進入內院,就連天鶴也被分配了去監管外廳的家丁丫鬟,輕易不會進到內室。

樂璿從縱橫子處要來了無花,將玄淩玨的藥勁解了,可到底已經起了兩三個水泡一樣的膿包,雖不顯眼,卻還是讓她格外心疼:“縱橫子一定是瘋了!那些人明明都已經信了幹嘛還非得給你塗什麽藥啊!而且讓他這麽一鬧,我就變成隱瞞不報的了!若是等父皇問起來,我這就是個大罪則!”

樂璿眉頭緊皺,不僅如此,天花正常的治療周期不超過一個半月,一個半月以後,人活著便是好了,死了便早死了,如今讓縱橫子這麽說來,恐怕玄淩玨得病的時間便還要提前十天半月,餘下的便隻有一個月的時間了,到時候,若是還沒捉到那些細作,那這一場鬧劇不就白演了?

玄淩玨微微淺笑:“若我真成了麻子,你會嫌棄我麽?”

樂璿翻了個白眼,一臉的鄙夷:“你以為你是靠膚白貌美獲得我的心的?在你心裏我是這麽膚淺的人?”

“不是。”玄淩玨伸手輕輕將她額前的碎發挽進耳後,“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女子,聰明到甚至讓我覺得我自己很沒用。”玄淩玨的眼神鎮定,那深邃的眼睛裏卻流露著滿滿的愧疚與無奈。

樂璿卻似乎並未領他這溫柔的情,揮手便將他的手扒拉開:“你一個裝病的,能不幹這病入膏肓的人才幹的事兒麽?”

樂璿的手被玄淩玨反手攥住,樂璿抬眼看見他眼神中的正式:“可我……卻連十弟咬你時都沒辦法替你出頭!樂璿,我會不會是你這輩子唯一下錯的賭注?”

玄淩玨記得,樂璿說過她作為一個商人,每一次投資都是在拿她的身家做賭注。

樂璿衝他微微淺笑:“你真的燒迷糊了?我至今為止……還不覺我下錯了注,你是我的潛力股,你要是不想讓我輸,就給我贏個天下回來,天天跪啊跪啊的,怪累的。”

玄淩玨抿唇,鄭重點頭。

一連三天始終下著秋雨,寒風透過窗紙颼颼地向房間裏灌著陰涼,室內已經寒冷到不得不點起暖爐的地步,樂璿不禁搓了搓手,百裏失笑說,她們這麽一鬧,幾乎全京城都知道了佛王患天花的消息,京城中還真有兩分人心惶惶,但因為外界未受影響,到也還算安定。

蹊蹺的是,幾日來始終不見皇帝有任何表現,他甚至沒有派一個太醫來給玄淩玨診治,樂璿不禁始終在琢磨,皇帝的心裏究竟在打怎樣的算盤。

“王妃,”鬼瞳走進來,抬眼便看見在王妃麵前手舞足蹈地描述著外界對佛王患天花的看法,鬼瞳還記得他當初一針便將她毒倒時他恐怖的容顏,如今這個與王妃歡聲笑語的男子還是當初那個敢扼住王妃咽喉的男人麽?鬼瞳自知管多了,便低頭不再瞧他,隻與樂璿說話,“再有幾日便是小公子小小姐的百天了,鬼瞳想跟王妃求兩個花樣子,給他們繡個肚兜做禮物。”

樂璿淺笑:“好,我一會兒就畫。”

掐腰站在一旁的百裏失笑微微揚眉:“你會畫花樣子?會做衣服不,我這身兒紅衣服穿太久了,想換一套,你作坊裏料子多,給我量身定做一套唄?我還要紅色的!”

樂璿抬眼,不知道為何,眼神中會流露出一抹狡黠的神色:“行,看在你為了我忙前忙後的,我就送你套衣服,鬼瞳,給百裏公子量個尺寸。”

“是。”鬼瞳一邊用皮尺丈量著百裏失笑的尺寸,樂璿這邊已經研好了朱砂墨石,開始端筆開畫了。

鬼瞳是個保守的姑娘,如此近身去接近一個男人還是第一次,也不知為何,便跳亂了心跳、漲紅了臉頰。

“丫頭,你不是思春吧?”百裏失笑可不是個會給女孩兒留自尊的人,看著鬼瞳漲紅的臉頰,整個人笑得極開心,一雙鳳眼幾乎要拋出勾人的鉤子,衝著鬼瞳流露出一副垂涎的神色。

“幹嘛呢!”樂璿皺眉,看著鬼瞳慌慌張張跑回自己身後,才抬眼瞪了百裏失笑一眼,“少跟我的人放浪,喜歡女人,出門右拐勾欄閣有的是,喜歡男人,你自己家就有個眼巴巴等著你的,不許你動我身邊的人!”

百裏失笑一跺腳:“說什麽呢,我怎麽她啦,分明是她在我身上**,我還沒找她負責呢!”百裏失笑分明是一副委屈小媳婦的模樣。

樂璿撇嘴:“你要是再裝作一副百裏失歌的模樣,小心我明兒一封信把他從駝城叫回來!”

百裏失笑的笑容不禁一滯,他以為他裝的足夠好,好到連樂璿這麽聰明的人也沒發現蹊蹺,作為百裏失笑,樂璿始終不肯與他認認真真地交朋友,隻因為他是邪教鳳鳴軒的坊主,隻因為他心思百轉,不好接觸。

但她卻願意與百裏失歌認真做朋友,所以他以為,隻要他以失歌的方式與她交往,便不會引起她的反感,可為何她還是發覺了他的小心思。

“那我該怎麽對你?”百裏失笑搬了張椅子斜倚著坐在樂璿的八仙桌旁,斜眼瞧了瞧她畫筆下那衣袂飄飄的花樣,風姿綽約,妖嬈中帶著嫵媚,霸氣中帶著溫柔。百裏失笑的嘴角竟不自覺地涔出笑意,“你畫的人,是我嗎?”

樂璿低頭,不由得咬舌,她在想些別的事情,心思微動,手上便沒太用心,這畫的,分明是東方不敗……

“這個不好,我再畫一個……”樂璿伸手要捂那畫稿,卻被百裏失笑一把奪了去。

百裏失笑淺笑端起花樣:“我覺得不錯,這身衣服我很喜歡,這張歸我了,你再畫一個!走了!”百裏失笑甚至沒留給樂璿阻攔的機會,便足尖輕踏,如一個鮮豔的蝴蝶一般,蹁躚而去。

樂璿抿唇,她第一次覺得,她是不是在利用百裏失笑對她的好?

鬼瞳瞧著王妃眼中微微滲出的愧疚,不禁下意識地往窗外的天空望了望,那裏雖然早已沒有了百裏失笑的影子,但她始終覺得,他應該就在暗夜中始終守護著王妃的。

天氣一天涼過一天,樂璿已經將夾襖套在了身上,手上也多加了灰鼠皮的暖手袋,這京城明明是江南水鄉的氣候,怎麽會還未到十一月,便如此寒冷呢?

樂璿應該怎麽也想不到,她捉到的第一批細作,便是在川川與月月的白天慶祝上。

大多數家丁都不知這對兒女是玄淩玨的骨肉,所以無論玄淩玨是否出現在兩個孩子的百天宴席上都必定會給所有人落下話柄,這一隔離反而給了他一個可以心安理得不出席的借口,雖然天知道他究竟有多急切地想要認回這一對兒女,但沒辦法,他現在能做的卻隻有忍耐。

樂璿在外廳設了個小小的酒宴,隻有王府裏的家丁圍坐在三四張宴席:“大家放開些,吃喝隨意,我也不是大家閨秀出身,這等歡鬧時候,沒有什麽禁忌,你們放開了玩就是!”

兩個奶媽分做在樂璿兩側,分別抱著川川與月月,兩個圓滾滾的小肉球顯然還不能理解百天宴席是一種什麽活動,川川安靜地瞧著所有人的歡笑,而月月則隻是一個勁兒地在奶媽的身上爬來拽去,並全身心地朝著樂璿的方向用力。

樂璿伸手去逗弄月月,才伸手指,便被月月的小肉手一把握住,月月便如同勝利了一般對著樂璿綻放一個燦爛的笑容。

“哈哈,王妃快看,小公子在吃醋呢!”抱著川川的奶媽朗聲大笑,剛剛月月攥住王妃手指的那一刻,便見川川整個小嘴都癟兜在一起,格外有趣。

樂璿無奈:“這麽大點兒,氣性可都不小!”說著,便揮手點了點川川的臉蛋。

因為王妃正滿心投放在她的兒女身上,身邊的所有下人便都更放開了幾分,也敢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幾個年歲稍微大些的家丁甚至還躲到一邊劃起了酒令。

雖然有天花的陰影籠罩,卻絲毫沒有妨礙到這小小王府中的歡聲笑語。

“啊!”粗使丫鬟花芽正在蹲在一旁看幾個人劃拳,便不禁大聲叫嚷起來,“小……小六子,你……你的脖子……”花芽整個人跌坐在地上,一邊說,一邊朝後麵退。

她的叫聲劃破喧囂的院落,所有人都不禁停下手中的碗筷,回頭去瞧她,天鶴起身,朗聲道:“花芽你幹嘛,小心嚇著王妃,說,你看見什麽了?”

“小六子脖子上,有……有……天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