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轉世靈童(下)

那種情況下,我本來料想關伯應該提前出手,在絲絲動手捆綁我的時候就發動襲擊了。

“嘿嘿,小哥,咱們在一起待了那麽久,還能看不出你的心思?既然你想從這票人嘴裏多聽到些信息,我肯定會全力配合一下,否則哪容他們指手畫腳那麽久?老黃忠八十歲了還刀劈夏侯淵,何況我還這麽年輕,殺兩個小蟊賊,還不是手到擒來?”

他這樣的老江湖,別的文化知識沒有,一部三國、一部水滸,舉例論證起來頭頭是道,不亞於撰書立說的那些文史專家們。

“說實話,小哥,這個什麽絲絲小姐的長相,跟方小姐比,簡直差得太遠了。可惜昨晚方小姐沒留下來嚐嚐我的‘霸王別姬’,實在有點浪費,哪天有空,請她到家裏來吃飯——”

我驚詫地看著關伯自我感覺良好的表情:“關伯,她是江湖上最著名的女賊‘香帥’,是國際刑警黑名單上的大盜,你有沒有搞錯?”

關伯嗬嗬笑著,摸著自己的下巴:“小哥,大盜也是人對不對?人在江湖,有時候做些身不由己的事總是可以原諒的。有我們爺倆在,就算是大盜也會潛心修煉,棄惡從善,最終成為遵紀守法的良好市民。說真的,見過那麽多女孩子,就數方小姐最對我的眼光心思,說定了——改天一定請她來吃飯,一定!”

我知道,此刻我們的談話就在方星的監視之下,知道關伯對她的印象如此之好,弄不好會笑得噴飯吧?

主管這一區域的林局長單字名亭,是個毫無脾氣的笑彌陀,三十九歲,仕途一直非常順利,據說年內很有可能再次晉升,成為港島警署的副署長。有錢、有勢、有地位的人,總會夢想著人丁興旺、光宗耀祖,所以已經四五次請我上門,替她夫人求取保生貴子的良方。

我的報警電話打完沒有三分鍾,林亭的電話便打了進來:“沈老弟,一聽說你那邊有事,哥哥我簡直火冒三丈,心急如焚,不過老弟放心,我會調最精銳的警隊兄弟過去,一定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放心放心,有哥哥在,誰敢找你麻煩,馬上就請他進來吃牢飯,哈哈哈哈——這樣,我身邊有美國來的特級警官何東雷先生,他也會隨隊過去,有事隨時說話,哥哥立刻就辦,嗬嗬嗬嗬……”

他的“笑彌陀”綽號當之無愧,短短的一段話,竟然笑了七八次,合起來三四十聲,讓我也受了傳染,笑著道謝,然後收線。

何東雷是個很普通的名字,但當這個麵目冷削的年輕人筆直地站在我麵前時,一下子讓我感覺初升的朝陽也失去了暖意。他身上帶著一股強烈的寒意,或者說是殺氣,特別是當他略帶淺灰色的眼珠一動不動地盯著我時,我會想起海洋館裏那些看似木訥、實際凶猛無比的鯊魚來。

“沈先生,久仰。”他伸手與我相握,五指枯瘦有力,如同蒼鷹利爪。

我沉靜地報以微笑:“幸會,何警官。”

美國警界,吸納了很多年輕華人加入,並且中國人踏實肯幹的特性,非常適合警察這種職業,所以在警隊內部升遷很快。我想何東雷可能就是那種年輕人之一,憑自己的實力步步高升。

帶隊勘察現場的正是楊燦,他手下的十五個警察、三條警犬在一小時內,幾乎將小樓翻了個底朝天,仍舊沒找到第六顆炸彈,隻能沮喪地下了結論:“對方虛聲恫嚇,不必緊張。”

看著滿臉冒汗的楊燦,我隻能接受這個結局,又一次領教了警員們形同虛設的辦事能力。

何東雷對麥義的屍體、遺物檢查得相當仔細,整整有四十分鍾時間,他是半跪在屍體旁邊的,甚至連麥義嘴邊的黑血都取樣放入塑膠袋裏。

關伯早就等得不耐煩了,特別是三條警犬輪番闖入廚房,對著他的超大冰箱嗅來嗅去的時候,他脖子上的青筋根根跳起,顯然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

“沈先生,那個女人逃走的時候,你的手腳仍然是綁著的?她怎麽會丟下同伴、獨自逃走呢?你既然可以製服麥義,難道不能攔住對方?”何東雷目光灼灼,很顯然,我和關伯編出來的謊話是有很大破綻的。

整件事裏,絲絲的逃走成了匪夷所思的事。還有一點,麥義明明是來殺人的,卻弄了些撤去底火的子彈,幾乎是不能想像的。

我射出的那柄飛刀,已經做為呈堂證物被警察裝起來,當然還有麥義的半截斷指。

“沈先生,跟警察捉迷藏,隱瞞事實,可能會麵臨重大起訴,這一點你該懂得吧?”何東雷話外有話,冰冷的視線固定在我臉上。

我冷哼了一聲:“不勞提醒,如果何警官有閑暇的話,還是替我找到那顆炸彈為好。否則,咱們大家都在這裏,一旦炸彈被引爆,全部都得變成肉醬。”

這不是故意危言聳聽,炸彈沒找到,我心裏始終不踏實。

楊燦手下的警察聽了我的話,立刻麵麵相覷地變了顏色,找了個借口全部溜了出去。

我的筆錄裏,隱瞞了關於“保龍計劃”的部分,並且矢口否認知道絲絲的名字。

何東雷的來頭似乎不小,根本沒把楊燦之流放在眼裏,即使當楊燦閃閃爍爍地將我和林亭的交情講出來時,他仍舊不屑一顧,甚至轉過臉去訓斥楊燦:“伊拉克人的那個計劃,將會危及全球無辜民眾的性命。‘九.一一’事件之後,全球每一個有正義感的公民,都要為反恐怖主義行動做出自己的貢獻。我們身為警務人員,更要以身作則,第一個衝在前麵,無論是誰,隻要跟‘保龍計劃’扯上關係,我就一定追查到底,絕不手軟。”

楊燦在自己兄弟麵前受了斥責,馬上紅著臉辯駁:“沈先生是特區醫界的著名人物,品德高尚,為人正直,怎麽會跟伊拉克人扯上關係?何警官初到港島,就這麽熱心為民,值得兄弟們學習,隻不過你別忘了,大家同為華人,你端的可是美國人的飯碗,這裏卻是中國人的地盤。我馬上就要收隊回去,你喜歡留在這裏,等會兒盡可以搭計程車走,再會。”

關伯抱著胳膊看笑話,何東雷這樣的冷酷人物,走到哪裏隻怕都不會受歡迎。

“紅龍”與美國人針鋒相對,看來何東雷駕臨港島,就是為了追查麥義等人的行蹤而來。幸好絲絲已經登機離去,麥義等人一命嗚呼,這件事到此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憑心而論,美軍兩次打擊伊拉克的行動中,港島輿論與民眾心理,一直保持中立的態度,因為美國人打的是“反恐之戰”,出兵的理由堂堂正正,先給“紅龍”定性為“與本拉登同流合汙”。

何東雷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楊警官,我說話過重了,向你道歉。”

他的“有錯就改”像一陣和暖的春風,倏忽融化了室內的嚴霜,楊燦也借坡下驢,打了兩聲哈哈,權當是和解的回應。

警察們離開之前,何東雷意味深長地向我笑著:“沈先生,我是沒結婚也沒有女朋友的孤兒,想必不會跟你的偉大醫術扯上關係。所以,以後有什麽得罪的地方,請多見諒。我們美國人,時刻以打擊恐怖犯罪、保衛世界和平為己任,地球上哪個角落裏有恐怖主義分子作亂,哪裏就會出現我們的影子,再見。”

他身上穿的黑色皮裝泛著烏油油的光,像是被汙染了的冰塊,寒氣四射。

“呸,假洋鬼子,吃了兩天美國人的飯就不知道自己祖宗是誰了?這要是我的兒子,先打他個滿臉開花再說,數典忘祖、狗仗人勢的東西!”關伯向著警車離去的方向,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回屋打電話,要清潔公司的人來打掃現場。

從某種意義上說,我是絲絲的救民恩人,唯一擔心的,是她如何攜帶大筆巨款逃過安檢那一關,但轉念一想,麥義似乎還沒有那麽無知,要把現金放在箱子裏,一本薄薄的現金支票就什麽都搞定了。

“紅龍”妻妾成群,子女不計其數,要實施這個“保龍計劃”恐怕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對於死敵美國人來說,撲滅這些“龍子龍孫”更是件龐大的工作,隻怕傾盡全力,也有人會悄悄漏網。

我站在門口愣了好半天,不經意間發覺,大街兩邊各家的籬笆上,到處都爬滿了各種藤蔓植物,綠意蔥蘢,一派“春色滿園關不住”的美景。

春天已經到了,港島最美的一季再次如約而至,我心裏也突然萌動起了某種對於未來的渴望。

從午後一直安心睡到黃昏,一切家務事都交給關伯,根本不必費心操勞,他一定會打理得妥妥貼貼。

醒來時,窗外天色昏黃,某個地方傳來鳥雀嘰嘰喳喳爭巢的叫聲。

仿佛有心靈感應一般,關伯適時地過來敲門:“小哥,有人曾送禮物過來,並且要你親自拆驗。那個盒子很重,弄不好是……”

我的殘留睡意猛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從**彈身起來,馬上開門。

關伯手裏捧著一個古舊的褐色方盒,有一張碟片封套大小,沉甸甸的樣子。走廊裏的燈不夠亮,盒子給我的第一印象充滿了莫名的神秘感。

“不會是炸彈吧?”關伯強笑著。

報紙上隨時都有郵包炸彈案的報道,看得多了,由不得人不神經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