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鬼墓(上)

6鬼墓

我接過盒子,稍微掂了掂,裏麵發出輕微的“嘩啦”一聲響,似乎是某種摞在一起的金屬塊散落開來。

“沒事,別擔心。”我抱歉地向著關伯笑了笑,害得他跟我一起忐忑不安,真是不應該。

關伯灑脫地大笑:“小哥,沒事就好,我熬了雞米粥,要不要打電話給方小姐,請她過來喝?”上了年紀的人真是囉嗦,要對什麽人好,幹脆就三句話不離對方的名字,完全不顧其他人的感受。

說完,他哼著小調下樓,自得其樂。

我苦笑著搖頭,讓方星偷著高興去吧,隻要關伯感興趣的事,我一般不會掃他的興。

開了臥室裏的大燈,我才看清了盒子是由犛牛皮精製而成,四角都包著雲頭紫銅片,磨得閃閃發亮。它的曆史至少會有幾十年了,堅韌的牛皮有十幾處被蟲蛀壞了,又用新牛皮和骨膠粘過,猶如一塊塊色差過大的補丁。

盒子表麵,用火鉗燙著字跡斑駁的藏教六字真言,痕跡深入皮層內部,凹進去足有三毫米之多。

“是藏族人的東西?強巴、強森……轉世靈童……”我的思路不斷跳躍著。盒子上有紫銅搭扣,關伯向來會信守承諾,一定沒有打開過盒蓋。

昨天忙了通宵,暫時將靈童召見我的事擱下了,現在突然有這樣一個陳舊的禮盒出現,強巴說過的話,又重新在我腦海裏彈了出來。我將盒蓋揭開一條窄縫,陡然間有道金光倏地閃了出來,等到蓋子完全翻開,裏麵竟然是十二塊兩寸長、半寸寬、半寸高的老式金條,包裹在一塊金黃色的緞子中間。

我猛然一怔:“靈童送金子給我,是什麽用意?”

父母的遺產不算太豐厚,卻也足夠我衣食無憂地過一輩子,所以自己從小對於金錢的概念就很淡。這盒金子,全部換成美金的話,大概能裝滿一隻不小的皮箱,能令一無所有的窮人驟然躋身於港島富豪行列,不過這一點對我毫無吸引力。

我拿起一根金條,發現它的橫截麵上鏨著一個精致的蓮花圖案,花瓣共有三十六片,中間放著一隻五指並攏的手掌。這是蘭陀庫林活佛那一教派的獨特標誌,也就印證了我先前的猜測,金子正是強巴等人送過來的。

盒子的內部襯著綠色的古老緞子,上麵繡滿了各種字跡的六字真言,繡線的陳舊程度各不相同,應該是不同年代的人動手繡上的,近的相隔數年,遠的相隔至少幾十年。單單就這個盒子的古董價值而言,已經價值幾萬美金,能用它來做禮盒的,不是財大氣粗到了頂峰,就是窮途末路到了極點,連教裏的壓箱底東西都拿出來了。

電話就在枕邊,當我把金條丟回盒子裏,正盤算著如何退回這個箱子時,電話及時響了起來,是一個港島本地號碼。

“是沈先生吧?我是達措。”聽筒裏是一個稚氣的小男孩的聲音,年齡應該不超過十歲的。

我的心念剛剛一轉,小男孩立刻接下去:“對,我隻有九歲多一點,你的判斷非常準確。”

他似乎能直接感覺到我的心裏話,我立刻抬手,讓電話離自己遠一些。

達措是個藏族名字,我一轉念間就明白了打入電話的正是轉世靈童,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臉上的肌肉同時開始發緊。

“我該怎麽稱呼你?”他那麽小,我總不能稱他為“達措大師”。

“請叫我‘達措’好了,在拿回‘鷲峰如意珠’之前,我不算名正言順的蘭陀庫林活佛。強巴他們都這麽叫我,你也可以。”他的聲音雖然稚氣,說話時的口吻卻是一絲不苟,老氣橫秋。

活佛轉世,前生的記憶會由冥冥中的神秘通道進入靈童腦子裏,雖然是小孩子的身體,思想意識卻是幾十歲甚至上百歲的老頭子。

我遲疑地叫了一聲:“達……措,為什麽要送金子給我?無功不受祿,我正想把它們退還給你……”

達措笑起來:“不,那些是你應得的,因為我會求你一件事,它們將做為你的路費。”聽筒裏傳來汽車喇叭聲,偶爾也有風聲,他此時應該是在一輛行使著的車子裏。

我知道金子不會白白落在自己手上,用這麽多金子做路費,去到天邊也足夠了。

“沈先生,我正在來你家的路上,或者我們應該坐下來好好談談。除了金條,我還有一個消息,要親口告訴你,一個對你而言,非常非常重要的消息,它肯定能讓你無比震驚。唉,可惜我的記憶力剛剛恢複了冰山一角,無法給予你更多提示,但就此一點,也足夠引發你的情緒波動了,希望你能做好充分的準備。”

達措的口氣有些古裏古怪的,我簡短地答應:“好,我會沏好名茶待客。”

事實上,我對“重要消息”不抱太大希望,隻求能跟達措靈童見麵之後,能盡快把黃金還給他,然後大家一拍兩散。

達措又一次笑了,口氣淡淡的:“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冥冥中有神的指引,讓我感覺到你,就一定能找到聖女,而後拿回那件東西,稍後見。”

他的國語很標準,應該是確立了“轉世靈童”身份後,有專門的喇嘛教他各種學問,所以,雖然沒有踏進學校,知識卻比普通孩子淵博幾百倍。

我下樓時,客廳裏的老式掛鍾正敲響八點鍾,聲音依舊清脆悠長,就像老而彌堅的關伯一樣,忠實地執行著自己每日的職責所在。

關伯正在廚房裏洗蘋果,洗菜盆裏堆起了高高的白色泡沫。

“小哥,有客人要來了。”他聽到我的腳步聲,扭回頭,臉色顯得非常嚴肅。

我一陣驚愕:“什麽?你也知道有西藏人要來?”

關伯用力皺緊眉頭,困惑地仰麵望著頭頂的日光燈管,稍後才用力甩掉了手背上的泡沫,慢慢地回答:“我不知道,好像……有人告訴我,要來一個小客人,他喜歡吃這種來自日本的富士蘋果,並且是一半紅一半青的。你看,我挑的都是這樣的。”

果然,盆子裏的蘋果青色與紅色部分的比例基本保持對稱,體積也正好有一隻拳頭那麽大。

“小哥,難道是我老糊塗了,出現了幻聽?沒有電話、沒有人送信,隻是心裏感覺到了那個人的聲音,一個很老的男人,口音怪怪的,似乎是藏邊一帶的少數民族——”

關伯擰開了水龍頭,嘩嘩的水聲掩蓋住了一切。

蘋果洗淨、擦幹之後,擺放在一個久已不用的四方藏銀托盤裏,總共十二個。

“十二個,那個聲音告訴我,十二是小客人最喜歡的數字。”關伯端著盤子走向客廳。

我疑惑地叫了一聲:“關伯,我會在書房裏見客,能否把蘋果放到寫字台上去?”

客廳裏的老式桌椅,隻是中式家居的應景擺設,就像牆上懸掛的字畫一般,僅供欣賞而已。他知道我的會客習慣,已經有三年時間沒在客廳裏接待過客人了。

關伯搖頭:“不,小哥,書房裏剛剛沾染了異族人的黑血,不夠潔淨。”

他說話的口氣像個虔誠的教徒,仿佛將要蒞臨的是尊貴無比的教中大人物一樣。我跟到客廳裏,陡然發現地麵已經被擦得一塵不染,油光可鑒,忍不住苦笑:“關伯,你到底要幹什麽?難道整個下午都在督促工人們擦地?幹淨到這樣的程度,連蒼蠅落在上麵都要失足打滑了——”

我可以猜測是達措施展神通告訴關伯要做什麽,控製了他的思想,那麽,我為什麽沒有受控?而且我還跟達措通過電話,親自接聽到了他的聲音?

關伯洗淨了一個不鏽鋼的盆子,盛滿清水,放在門口的方凳上,沉默而有條不紊地忙碌著。

我踱到院子裏,任關伯忙個不停。現在可以確信,達措具有遠距離控製普通人思想的能力,使得關伯像一個夢遊症患者一般,做著自己也無法理解的動作。我不想再去打擾他,免得破壞了他的思維平衡,發生意外,隻是調勻呼吸,一邊嗅著空氣裏的薔薇花香,一邊平心靜氣地等待著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

讓我又一次感到意外的是,大門被輕輕敲響之前,我根本沒聽到汽車停下的聲音。

我走過去開門,迎麵先看到強巴、強森兩張生硬的笑臉。

“沈先生,靈童登門,恭喜你了。”兩個人的目光極為警惕,開門的刹那便越過我的肩膀,觀察清楚了整個院子裏的情況。

我後退一步,平靜地點頭微笑:“歡迎,榮幸之至。”

兩人向左右一分,一個身高隻能到我腰間的小男孩,稚嫩的雙手交叉在胸前,拇指、食指搭在一起,結著雙重“大雪山蘭花印”,臉上帶著絕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淡定微笑。

他的身後,還有兩個人,垂手侍立,體態相貌,跟強巴、強森非常接近。

“沈先生,冒昧過來,請別見怪。”小男孩眉清目秀,牙齒白生生的,應該是剛剛更換完乳牙的樣子。

靈童轉世是藏族人最神秘的大事,更是全球靈異學家、物理學家無法求解的十大難題之一。

當我接觸到他清澈的眼神時,不得不相信,在他目光裏流露出的智慧之光,能勝過一百個同樣年齡的小孩子之和。

“我是達措。”他放開了手印。那種禮節,隻有藏族高僧遇到智慧相若的對手時才會用到,寓意是指“同一片雪域之上、兩朵蘭花競相綻放、香傳佛國不分高下”。

在他無比謙和的笑容下,我心裏不由自主地升起了好感:“請進,達措靈童,歡迎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