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的少年在對哥哥敞開心扉後立刻被背刺◎
元旦節早晨, 季匪本來是放假,但部隊臨時又有點事讓他回去處理, 他隻能立刻開車著去。
出門前隻交代了一句下午就回來, 讓程見煙餓了就先吃飯,別等他。
說完就急匆匆的出門了。
但程見煙是個多麽細心的人,她知道季匪不會說空話, 既然他說了下午能回來,那就說明部隊的急事真的沒有繁瑣到需要用一天去解決。
既然如此, 她當然還是要等他回來一起吃飯的。
雖然元旦不算什麽特別莊重的節日, 但也是他們在一起新的一年的開始, 她不想錯過什麽。
隻是過了好一會兒,等來的卻不是季匪, 而是季釗。
聽到門鈴聲,程見煙走過去開門的唇角還沒落下,看到的就是一張溫和中帶著客氣笑意的臉。
和季匪有幾分像, 但整體的輪廓比起淩厲, 更偏向柔和一些。
“……大哥。”程見煙回過神來,遲疑的打招呼。
她立刻側開身子邀請他進來,垂在裙子腰帶前的手略有些局促和僵硬。
這種隱蔽的肢體動作很容易被季釗注意到,他笑容不變, 走進客廳後坐下後才問:“我突然到訪, 是不是打擾你了?沒辦法, 我打給季匪他不接。”
“沒有。”程見煙走到廚房去泡茶, 聲音遠遠傳來:“隻是季匪不在家。”
“不在家?”季釗長眉輕輕蹙了下:“他去哪兒了?”
“部隊有事。”程見煙言簡意賅的回答,端著洗過泡好的茶放在他麵前的茶幾上。
綠茶的清香伴隨著熱氣在客廳內梟梟散開, 很容易讓人感到心神平靜。
季釗拿起茶杯喝了口, 禮貌點頭:“弟妹, 謝謝。”
程見煙笑笑,沒說話。
她本來就不是什麽善於言辭的人,更何況眼前的季釗還屬於‘半生不熟’的——這種人往往最難應對。
“部隊有事……”季釗唇角輕抬,不動聲色地問:“部隊裏還是很忙麽?”
程見煙笑笑:“您應該問季匪。”
在部隊工作的內容都是絕密,她怎麽回答?況且也並不了解。
季釗抬眸掃了她一眼,似乎有些訝異於程見煙的謹慎。
眼前的姑娘看起來是不太愛說話的溫溫柔柔,但實際上心裏防線很深,防備的姿態也很足。
可自己和她應該沒什麽過節才對?季釗忍不住想。
“我打電話過去十次,他能接一次就不錯了。”季釗無奈地笑笑:“他太忙了。”
“的確,季匪是很忙。”程見煙小手圈著溫熱的茶杯,垂下的眉目微蹙,淡淡道:“空降兵是個很危險的兵種,他出任務和訓練的時候,都不可能帶通訊設備的。”
“時常就會有失聯的情況,我也習慣了,如非必要不會給他打電話。”
“大哥,您諒解一下,季匪不會是故意不接的。”
季釗微怔。
程見煙姑娘雖然像是在幫著季匪解釋不接電話的理由,但話裏話外的態度卻仿佛有點責怪他不懂季匪工作的特殊性,還去打擾的打電話……
倒也是,他們兄弟倆確實不夠互相了解,親密無間。
季釗自嘲的笑了笑,眼睛裏閃過一絲悵然。
不過他也挺開心——從這麽簡短的一段交談,就能看出來程見煙是無條件維護和支持季匪的。
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季匪能娶到這樣一個姑娘,值得讓人替他開心。
“其實從十年前季匪去部隊開始,爸媽就很反對他選擇空中作戰這個兵種。”
季釗沉吟片刻,閑聊似的和程見煙提起過去的事:“不知道家裏的事他和你說過多少,但是…季匪和家裏人的關係並不算好。”
程見煙不明白他具體要說什麽,隻是配合的點了點頭:“聽說過一點。”
“但不同意他選擇空降兵和關係好壞無關,純粹是擔心他的安全。”季釗歎了口氣:“就算是外行也能看出來,這個兵種屬於特種兵的範疇,太辛苦太危險了。”
程見煙沒說話,沉默地聽著他說。
還好季釗也不是一定要求她回應,頓了一下,才說出真正想說的主題:“能看得出來季匪他很喜歡你,你也很在乎他。”
“如果有機會的話,勸勸他轉到一個相對沒那麽危險的崗位上吧。”
程見煙沉吟片刻,搖了搖頭:“我不會勸他的。”
季釗一愣:“什麽?”
“我不會勸他,我希望他堅持自己喜歡的工作。”其實她本來可以搪塞著答應下來,等過後勸不勸的,誰又能管得了他呢?
但程見煙看著季釗打著‘為了季匪好’的言論卻叫他放棄夢想,實在是氣不過,便忍不住說——
“大哥,季匪是做這項工作的人,當然比誰都知道其中危險,但他依然堅持這麽做,就說明他喜歡。”
“我作為他的妻子,為什麽要勸他放棄自己熱愛的事情呢?”
雖然說空降兵確實是個危險的兵種,每一次出任務,從天空降落都有危險,但如果訓練有素,也還是在可控範圍內的。
換句話說,世界上真的有絕對安全,萬無一失的存在麽?
人活一輩子,還是自己的喜歡和熱愛才最重要,這個道理,還是季匪潛移默化著傳遞給她的。
“弟妹,我沒有剝奪季匪夢想的意思……”季釗有些尷尬的抬了下唇角,解釋顯得很蒼白。
他靜默片刻,有些頹然地笑了聲:“算了,確實是我不夠了解他,今天對你的請求,實在是有些唐突。”
季釗突然道歉,反倒讓程見煙愣住,隨後就有些不好意思。
“大哥,我也沒有責怪您的意思。”她抿了抿唇角:“我隻是覺得…人生能有一件喜歡從事的工作很不容易,既然季匪喜歡,那我們尊重他就好。”
教師當久了,程見煙身上雖然不可避免的染上了一些喜歡‘說教’的職業病,但無論是誠懇的態度還是話裏的內容都沒有半分作偽,很容易能讓人感受到其中真誠,聽得進去。
“你說的對。”季釗微垂的眼底有絲晦澀,苦笑道:“弟妹,你確實是個體貼的姑娘,怪不得季匪那小子會喜歡你。”
“一直以來,我們就做不到這麽設身處地,站在他的角度上想事情。”
‘我們’除了他以外,自然指的是季長川和陶倩。
程見煙靜靜聽著,沒有張口附和什麽。
季家的家事,她不了解他們的性格和過往,自然不好開口評判。
而季釗其實需要的也不是評判或者討論,他需要的是傾訴和被聆聽。
“阿匪和我關係不好是有理由的。”他自嘲地笑:“都是我的問題。”
程見煙手腕一抖,勉強控製住了茶沒有灑出去,卻有些不明所以他為什麽要和自己說起這些。
但她也情不自禁的好奇究竟發生過什麽事。
因為季匪對待季釗和他父母的態度差不多,都是挺排斥的。
可是以程見煙對他的了解,他不是一個會因為父母偏心就徹底遷怒的性格,雖然季釗是個徹底的既得利益者,但畢竟他不是主導悲劇的長輩。
所以,他和他哥哥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事?
“其實阿匪剛剛回到季家的時候,我們兄弟關係還是不錯的。”
季釗喃喃的念叨著,聲音裏有一絲對過去的懷念和惋惜:“轉折點發生在高一那年的夏天。”
是他經曆過最後悔的一個夏天。
當時季匪剛剛回到季家,雖然和季長川還有陶倩的關係水火不容,但對於季釗這個哥哥,他還是挺尊重的。
並沒有因為父母的偏心而遷怒什麽,雖然他會因為這件事心情低落。
但比起這個,他更多的還是慶幸又一位兄長。
畢竟有很多事情和父母那輩是沒法溝通的,有年齡上的差距和代溝,但有一個就比自己大幾歲的哥哥就不一樣了。
一開始,季匪還會偶爾和季釗傾訴一下他的苦悶。
極其偶爾,他不是喜歡自怨自艾的性子,大多數時間他們還是一起玩,不管是運動還是打遊戲,兩個男生總是很有話聊。
比起好哥們兒好朋友,多了一層‘血緣關係’總是更顯得親近。
而這份親近,被一次意外所打破。
那是季老爺子七十大壽,在季家老宅子辦聚會,邀請了許多商界政界的達官貴胄。
更重要的是老爺子年輕時也當過兵,級別不錯,來的人還有不少他從前的老戰友,挺多都是功勳赫赫的國寶級老人物了。
其中有一位老人姓王,被周遭的人稱為‘司令’,他斷了兩條腿坐在輪椅上,周遭的氣場卻依舊是一群人裏最強的。
據說那兩條短腿是閃亮的軍功章,令人傾佩。
這樣的人,自然讓季釗和季匪這兩個正處於桀驁不馴年紀裏的少年印象最為深刻。
後來,季老爺子的七十大壽出了些意外。
王司令獨自一個人推著輪椅到後花園走走,卻一不小心掉進了後院的池塘裏——老宅用來養魚養花的池子雖然絕對不會有人工湖那麽深,但也比遊泳池深了不少。
腿有殘疾的人掉進去,自己是斷然很難爬上來的,更別說王司令一個七十歲的老人。
幸虧當時的後院裏除了他,還有覺得壽宴無聊而躲出來的季釗季匪兩兄弟。
聽到動靜,兩個人立刻跑到池塘邊,也看到了在水裏麵掙紮的王司令。
季匪毫不猶豫地跳下去救人,他打小被陶致海糙養著長大的,什麽刀槍棍棒都會耍兩下,自然也會水。
遊泳這個必備的自救技能,他十歲前就學會了。
可季釗不會水,他看著少年跳下去救人,隻能呆滯著站在原地,任由濺起的水花崩了自己一身。
季匪年紀輕力氣卻大,拖著已經被水嗆暈的王司令爬上岸,吼道:“幫忙啊——”
季釗如夢初醒,連忙蹲下幫著一起把人拖上來。
王司令身上的水把他的衣服也弄得濕透了,看起來仿佛也跳進池塘裏救過人一樣。
季匪看著王司令暈過去,立刻采取了海姆立克急救法保住了他的腰,上下顛了幾下才把卡在他喉嚨裏的那口水吐了出去。
三個人一起倒在了草坪上,仿佛虛脫了一樣。
也就是這個時候,察覺到不對勁兒的屋內一行人都趕了過來。
見此情況,尤其是王司令整個人暈過去臉色蒼白的模樣,不少人都嚇壞了。
畢竟這種級別的軍官要是在自己家裏出了問題,誰能付得起責任?
季老爺子握著手杖的手都在抖,顫顫巍巍地問:“阿釗,這、這怎麽回事?”
他有什麽問題,自然都會下意識的問更可靠的季釗。
“王司令剛剛掉進池塘裏了,不知道什麽原因。”季釗也平靜了許多,他抹了一把濕漉漉的頭發,從草坪上站起來回答:“我和阿匪聽到聲音……”
“兒子,你救了王司令是不是?你真嚇死我了!”陶倩愛子心切,聽到這裏立刻衝上來打斷季釗,疼惜的伸手摸他的臉:“你沒有事吧?有沒有哪裏受傷?”
季釗一愣,在意識到了不對勁兒後剛要開口反駁,周圍一片聲音卻如同波浪一般湧來——
“天,你救了王司令?這可真是立功了!”
“小小年紀不得了啊,少年英勇!老季,你這孫子真不錯。”
“現在也不是說這些事的時候,趕緊把王司令和這位小季先生都送到醫院去檢查檢查吧。”
就因為疑似救了王司令,周遭人一瞬間的稱呼都從‘老季的孫子’變成‘小季先生’了。
季釗的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說不出話來。
大抵是少年人都有那種希望自己成為救世英雄的虛榮心,此刻,他不自覺默認了這份功勞。
被陶倩和其他人推著向前走時,季釗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季匪還站在池塘邊,落寞的身影和周圍的鬧哄形成鮮明對比,陽光下,單薄的影子被拉的修長。
他琉璃色的瞳孔很冷,像是醞釀著百年孤獨。
季釗心裏一顫,立刻別過頭去不再看。
心虛的人總是不敢麵對事實的。
而自那之後,他和季匪的關係再也回不到之前的樣子了。
“這大概是我人生中做過最卑鄙的一件事。”季釗平靜的陳述著,忍不住的嗤笑:“懦弱,虛偽,又自私自利。”
“季匪瞧不起我這樣的哥哥,也是理所應當,但我一直欠他一個道歉。”
那件事過後,季釗每次麵對季匪就無比心虛,總是在下意識的躲避。
也正是因為這樣,才錯過了解決問題的最佳時機。
這些陳年往事讓程見煙聽的手腳發麻,愣愣地眨了眨眼:“為什麽和我說這些?”
“我覺得…你有權利知道這件事。”季釗笑笑,聲音低沉:“我看得出來,你是真的對阿匪好的一個姑娘。”
“這件事可能是他的一個心結,他不光對父母有恨,對我也有。”
“我必須承認,這件事情是我一個人的自私卑鄙對我們兄弟之間的情誼造成了背叛。”
“所以呢。”程見煙聲音發緊:“你想要我怎麽做?”
“弟妹,你什麽都不用做,你隻需要這件事就行了。”季釗無奈的垂下眼睛:“我不奢求被阿匪原諒什麽,也知道自己沒這個資格。”
“但我需要把這件事說出來,因為阿匪很喜歡你。”
“總要有個人知道,他這些年受過多少委屈。”
程見煙沉默片刻,淡淡道:“大哥,我就不送您了。”
她側麵下了個逐客令。
雖然她看的出來季釗不壞,不單單比起季長川和陶倩要更關心季匪,而且要坦誠自己過往‘有多麽卑鄙’這個秘密,總歸是需要很大的勇氣。
可是,程見煙依舊是控製不住心頭那一股一股湧上來的酸澀怒氣。
歸根到底並沒有什麽好說的,因為無論季匪受過多少委屈,都是他們這些所謂的‘家裏人’給予的。
程見煙難以想象,十五歲的少年在本該萬眾矚目的時候,卻活生生地看著本屬於自己身上榮光都落在另一個人身上的場景。
同樣,她更難以想象,那個人還是他的哥哥。
十五歲的少年在對哥哥敞開心扉後立刻被背刺……
那一瞬間,他心裏該有多荒涼?
最重要的是,季匪本是個張揚桀驁的性格,但他卻選擇把這件事的真相隱忍了下來,作為一個隻有他和哥哥知道的秘密。
他為什麽隱藏這一層含義,季釗這個當哥哥的領悟到了麽?
這是少年尚且稚嫩時就有的溫柔,他為了哥哥的名字還不至於頂著個‘說謊’的噱頭身敗名裂,才會如此犧牲的。
季釗不懂,季家人更不可能懂。
隻有程見煙,一瞬間就捕捉到了少年藏在隨性外表下的貼心溫柔。
和道貌岸然形成了鮮明對比。
卻也正因為如此,才更讓程見煙替他委屈和心疼。
作者有話說:
揉揉我們可憐小狗,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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