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搬教室後,夏藏就發現,自己的三十四班和楊聲的五班在同一棟樓。

他們這一年級,一到十二班為文科班,往後到三十七都是理科班。

本來學校安排他們年級,文科一棟樓,理科一棟樓,但奈何理科班太多,放一棟樓裏塞不下,他們班和隔壁三十三、三十五班都被趕到了空****的文科樓。

但哪怕如此,他和楊聲還是隔得遠;他們班在一樓,楊聲的五班在四樓。

夏藏一般隻在一樓活動,放學後直接回自己的住處,如此整一年,也沒在校區遇見過楊聲。

不對,是同校兩年,都沒在校遇見過楊聲。

看著眼前的小倉鼠哼哧哼哧啃包子,夏藏便無端地想,會不會是他故意避著楊聲,亦或者是楊聲故意地避著他。

但他倆也不存在嫉妒惱恨對方什麽,向來彬彬有禮地相處,特意避著顯得他和楊聲都小氣了。

他認為自己不是這樣的人。

嗯,相信這隻會喊他哥的小倉鼠也不是。

不知不覺就造成了這樣的局麵,好吧,也許和故意無關,隻是不甚在意。

不甚在意彼此的存在罷了。

“待會兒去報名,我們一塊過去。”夏藏開口道,是想做出點兒改變的,“正好教室都在一棟樓。”

小倉鼠啃包子的動作頓了頓,“原來是一棟樓的嗎?”

好,原來他還不算很過分,夏藏放鬆道:“是在一棟樓。”

“對不起,哥……”小倉鼠低了頭,嘟嘟囔囔道,“我不是故意不知道的,你也知道四樓就有天橋可以出去,所以我一般都不下一樓。”

“又沒有怪你的意思。”夏藏淡淡道。

小倉鼠得到赦免,又開始哼哧哼哧啃包子,“謝謝哥。”

感覺這孩子怪慫的,動不動就“對不起”“謝謝”“麻煩你了”。

夏藏歎氣的同時,眼前又晃過剛剛進門看到的那一片紅。

麵積還挺大的,占了楊聲三分之一的背脊。

嫣紅,帶疤痕,與其說是胎記,不如說是燙傷。

不過楊聲不說,他也沒那麽強的好奇心再去探究。

人生大失敗,同校兩年,他竟然不知道他哥的教室在哪裏。

雖然知道了也不會去,但總歸是知道好些。

楊聲頹頹地跟在夏藏身後,為自己的疏忽唾棄不已。

他們合租的房子在學校後門的小區,相比正門,後門的好處在於不用費力爬坡上坎。

學校是縣裏唯一的重點高中,建在縣裏海拔最高的地方,正門相當於在山腳,學校在那半山腰,從正門上學,得先走幾百級階梯。

楊聲慶幸自己前兩年沒有走讀,這一年呢又抱上繼兄的大腿,總而言之就是不用爬坡了,淚目。

一路想些有的沒的,楊聲跟著夏藏穿過緩坡的樹蔭,再拐彎經過保安大爺的門亭。

因為太過神遊天外,差點撞到了那攔車的紅白杠杆,夏藏輕輕拉了他衣袖,“看路。”

“哦哦。”

前方便是一段無遮蔽的小徑,兩側的墨綠柵欄外肆意生長著不知名的植株,陽光亮亮堂堂灑到小徑盡頭,是一抹磚紅的樓影。

看位置,應該就是他們教室所在的文科四號樓。

由於是學校所有教學樓中,年齡最小的一棟,四號樓在樓群的最外側。

而且什麽理科三號樓,文科一號樓,都是有正兒八經的名字,比如“知行”,“博識”。

唯獨四號樓像棵沒人愛的小白菜,說是四號樓,那也就隻是四號樓,沒有什麽正經的名號。

不過好在沒樓跟它爭編號,大家一說四號樓,那肯定就是它;不像其他樓,非得說出個“知行”“博識”,才知道具體是哪一棟。

年齡最小的好處之二,是布局夠新,麵積夠寬敞。

雖說是仿了它前輩們的模樣,磚紅外表、四方圍院,院裏搞綠化,種什麽蘭花草桂花樹,但走廊絕對是最寬敞明亮的,教室前後也都安裝了新式防盜門。

隻需一抬眼,便能與紅點攝像頭打個親切友好的招呼。

楊聲與三十四班門前走廊的攝像頭正大眼瞪小眼,夏藏便麻利地掏出鑰匙開了教室門。

“你不去你教室?”夏藏問。

“我沒鑰匙。”楊聲老實答道,而且管鑰匙的估計也不會八點不到就來學校。

報名而已,太早了啊,哥。

“那你進來,陪我掃教室。”夏藏也不跟他客氣,伸手將他拽進了自己教室。

不得不說,理科班的教室果然寬敞許多,打眼一掃,僅五十套課桌椅。

文科生流下羨慕的淚水。

按照正常的文理配比,他們一級三千多個學生,有八百多的文科生就差不多了,但分班結束,數量漲至一千多。

學校咬咬牙,給出十二個文科班的班額,但平攤到每個班,數量還是太超過了。

楊聲所在的五班就有八十二個學生,老班費盡心思地塞課桌椅,一點點空隙都不放過,才勉強安置了這八十二號人。

原本他們班也不用那麽辛苦的,隻不過學校說重點班的人數不得超過五十人,所以文科重點班十一十二多出來的人就又落到十個普通班頭上。

話說回來,夏藏所在的三十四班是理科重點班來著。

沒辦法,夏藏不像他一天吊兒郎當,從初中起就嚴於律己,中考一舉以超他三十多分的成績,進入了年級重點班。

為這三十來分,楊聲在文理分班前,回家沒少遭受母上憂愁的目光。

幸好他後來機智得一批,選擇文科留在了五班,因高考內容不一樣,從根源處杜絕了母上因對比而萌生的憂愁。

夏藏他們班還挺整潔的,楊聲從講台掃到後門,就隻掃了一層細灰和些許紙屑。

再一抬眼,出去洗抹布的夏藏從前門回來,信步走到講台,屈身蹲下,提溜出塊白板,又在講台的抽屜盒裏摸摸索索,掏出一隻藍色馬克筆。

楊聲好奇地湊上前去,夏藏已將那白板用濕抹布擦幹淨,再把抹布往桌上一丟,就著藍色馬克筆工工整整地寫下:“距離高考:279天。”

板子有些濕,把藍墨水都暈染開,不過那279仍是醒目。

楊聲記得從上學期末的暑假補課起,他們班就已經有這麽塊板子,在黑板邊掛著。

但那時尚在高二,楊聲也沒仔細看過,今天看夏藏一筆一畫地寫,方才有了那麽點兒現實感。

他們已經高三了,真正地來到那個老班和任課老師們經常提到的,關鍵時刻。

“嚇著了?”夏藏抬眸瞧他。

“這有什麽可嚇的。”楊聲梗了梗脖子,“我就等著這一年呢。”

夏藏沒接他話茬,徑自提溜著板子,到黑板另一邊,將它掛在了白牆的鐵釘上。

這樣,坐在講台下的同學們,基本一抬頭就能看見。

奪命倒計時,恐怖如斯也。

嘴上說著不害怕的楊聲,此時此刻狠狠地打了個冷顫。

“哥,我現在去我教室看看,拜拜。”

現在去教室開始學習,還來得及。

畢竟放暑假後,老班提議可以留一部分書在學校,全帶回去沒必要。

“一是書太多,你們也不好背回去;二是你們背回去也不會打開看。”

楊聲認為老班說得對,於是一本書都沒背回去。

另外暑假就二十來天,他還得四處找房子,根本也沒那個閑心看書。

結果“噔噔噔”爬上四樓,被自家教室的防盜門擋住了學習的去路。

所以那位有鑰匙的同誌到底什麽時候來?

正思忖著,耳邊便傳來樓道裏、走廊外的說笑聲、腳步聲,陸陸續續地,大家都來報道了。

卻一回眸,便正好和從樓梯口過來的隔壁老王撞上視線。

咳咳,這個隔壁老王是他們兄弟班六班的班主任,同時也是他們兩個班的政治老師,姓王名天詠,被五班眾人戲稱為隔壁老王。

“王老師好!”楊聲板板正正地打了聲招呼。

“挺少見的啊,小楊。”老王見了他,還驚訝地挑了挑狐狸眼,“你竟然來這麽早?”

“這不,進入高三第一天,得積極點兒。”楊聲訕訕道,“但就是教室門沒開。”

“哦,你們陸老師把你們班的備用鑰匙給我了。”老王在衣兜裏摸索片刻,把一枚掛著鐵扣的鑰匙遞給他,“用完了記得還給他。”

“謝謝老師。”楊聲頷首,規矩道了謝。

而後目送老王信步走向辦公室,才敢轉回身開他的教室門。

雖說老王平時都溫溫柔柔的,生氣罵人的語氣都不重,但六位任課老師中,他最怵老王。

大概是這兩年,老陸名義上是五班的班主任,但很多時候都是老王幫忙代管。

抓上學遲到啦,盯課堂說小話啦,多數由老王神不知鬼不覺地進行。

楊聲就記得自己高二有回在自習課上看小說,正快把頭埋桌肚裏看得起勁,一隻帶著粉筆灰的修長手便把他那小說一抽。

他抬眼看過去,正是老王。

老王翻了翻他的書,而後放下,敲了敲他課桌麵,一句話沒說,背著手悄無聲息地從前門出去了。

楊聲一口氣還沒上來,同桌便心有餘悸地嘟囔道:“老王咋走路都沒聲兒呢?嚇死我了。”

對,走路沒聲兒,也是楊聲怵老王的重要原因之一。

開門,對著空****(但擠了課桌椅堆了書山)灰撲撲的教室,大喊一聲:“我回來了!”

“喲嗬,楊聲你精神不錯啊。”亮亮堂堂,一聲調侃從樓梯口傳來。

楊聲腿一軟,忙忙扶了門框。

回眸看過去,正是他親愛的班主任,老陸,陸尚元。

“陸老師好。”楊聲畏畏縮縮地把鑰匙交過去,“這是王老師讓我給您的。”

“哦,我就說這鑰匙怎麽不見了,原來給你們王老師了。”老陸接過,若有所思道,“話說小楊,你咋抖得這麽厲害?”

小楊:我再也不說最怵老王了,明明老陸也很可怕!

“因為開學了,心情激動,很激動。”小楊戰戰兢兢地答。

“激動好啊,你要能這一學年都保持這股勁兒,985、211隨你挑。”老陸把鑰匙隨意地揣兜裏,“別又像之前,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我盡量。”楊聲縮了縮脖子,不敢把話說太滿。

“當然你這孩子就是聰明,曬曬網也沒什麽大問題。”老陸轉了話鋒,卻是嚴肅道,“主要還是盡量別跟同學鬧矛盾了,上次的事情我壓了下去,但你們總歸都還在我班上,免不了會碰麵。”

“你呢,就忍讓忍讓吧,畢竟我上次是向著你多些,那倆孩子指不定背後有什麽怨言呢。”

“我知道了,謝謝老師。”楊聲道,由衷地。

“那你現在是住哪兒啊?”老陸問。

“在學校附近租的房子。”楊聲如實說,想了想還是補充了一句,“和我哥一起。”

“哦,那還行,互相也有個照應。”老陸點點頭,“你去吧,待會兒有同學來了,組幾個人,把教室掃掃。”

夏藏在收拾自己座位的同時,陸陸續續來了些同學。

周遭說話聲多起來,他才從煥然一新的課桌麵上抬起頭。

沒有跟人打招呼的習慣,夏藏團吧了髒抹布在手,從教室後側出門去,到走廊對麵的衛生間裏清洗。

回來路過教師辦公室,正巧看見羅老師掏鑰匙開門。

很少見羅老師來學校這麽早啊,以前要守早自習都是托語文老師代勞的。

夏藏走上前去,向這位年過半百的先生打了聲招呼。

“喲,是小藏啊。”羅老師收回鑰匙,笑著跟夏藏搖搖手,“暑假過得好嗎?”

“還行。”夏藏答道,也盡量給老師回了點兒笑,“每天都做一篇完形填空兩篇閱讀。”

“也就你這孩子踏實。”羅老師道,話音一轉,“但你別是因為我教英語,特地說來哄我開心的吧?”

“您教數學我肯定說我每天都做道壓軸題。”夏藏不慌不忙順著話口來,“反正肯定讓您開心。”

“你呀,要別的孩子敢跟我這麽逗樂子,非得挨敲。”羅老師拿食指點點他,卻還是笑盈盈的。

夏藏頷首微鞠躬,說:“謝老師不敲之恩。”

也就這位羅樾老師他敢這麽開玩笑逗樂子了,主要英語成績最能拿出手,老師見著他都溫溫和和的。

同老師告別,夏藏把抹布疊整齊,放在講台的角落,底下已來了大半同學,說笑聲已成潮湧。

夏藏默默走回自己靠窗的座位,陽光正晃眼。

透過玻璃窗鐵柵欄,那棵要三人才能合抱住的黃桷樹,正鬱鬱蔥蔥。

他忽然想到待會兒報名結束,要不要上樓去找楊聲。

但他不知道楊聲什麽時候結束,而且楊聲好像連諾基亞這種磚塊機都沒有,到時候恐怕都聯係不上人。

要不報名結束直接回去好了,反正楊聲應該也帶了鑰匙。

作者有話要說:

憨憨作者手算高考倒計時…

於我來說,那玩意兒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不過以前高三的時候,我們班的倒計時確實是我寫的,因為我管鑰匙,到班最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