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青藤纏繞的小屋裏,想象來生來世。
我和你化成了蝶,一紅一綠,一大一小,在未來的花草地上翩翩飛舞,快樂嬉戲,不再懂得愛情,也不再懂得憂傷。
一對相愛的人在不遠處相依相傍,幾個無家的人在很遠處匆匆流浪。天也無聲地也無聲。
你不知道,我就是你前生沒嫁成的那個男人;我也不知道,你正是我前世沒娶到的那個新娘……
我們有充足的露水,有美麗的太陽,無負無載,無牽無掛。
還能記起那個築在水上的亭子嗎?亭叫幽明亭,水叫幽明水。你側著身子坐在我的麵前,朝遠方凝視。當時,有悠遠的琴聲繞琴而飛,一如你飄飄的長發。
我靜靜地看你,想為你吟一首詩作一首賦。其實,那個最不該做皇帝的第一才子早已經穿過遙遠的時空看見你此時的模樣了,他搶先為你寫道:
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這兩句寫到了極致,我的思路一觸碰到它,立即就無話可說了。那個人比我強,那麽不吟不作也罷。
一對蝶飛來,我起身去捉,它們卻飛出了亭子,穿過寬闊的流水,飛向了青綠的對岸,不見了。
“蝶能跨越山水,跨越生死,你追得上嗎?”你說道。
我停在亭子的圍欄前,聳了聳肩,說:“如果我再追下去,你就得跳進水裏救人了。”
亭子裏隻有我們兩個人,清風吹過來,浩浩****。我們在浩浩****的風中大聲說著話。山不聽,它在遠方沉思;水也不聽,它在下麵趕路。
那時我和你通過書信才相識不久,還沒有進入愛情。你是從遙遠的城市來看我的。不過,從那以後,我們常常一夜一夜地通長途電話了。你的聲音陪伴我,我的聲音陪伴你,你我的四周都是不見五指的夜黑。
開始我們仍然談論蝶,後來,就漸漸轉換了話題,你一段我一段地編織故事。
你說:“有一天,我的父母不要我了,我失去了這個富貴的家,一個人走在陌生的森林裏,心中好害怕好害怕。這時,我看見一個風中少年迎麵走來,很麵熟,細想才記起正是那個追蝶的男孩。我大聲喊,小夥子,你還記得我嗎?”
我說:“我會朝你笑一笑,然後說,怎麽不記得呢,我的胸膛就是一片芳心的安排處啊!說完,我就不再朝前流浪了,一心一意和你在一起。”
你說:“可是沒有房子啊?你要在天黑之前伐一些木頭,就地搭一座房子。我們一起住進去,開始新生活——接著呢?”
我說:“接著我們就該生孩子了……”
你說:“揍你!”
我說:“我這個人太老實,思維不靈活,總是順一條路跑下去,結了婚之後自然就是生兒育女嘛。”
你說:“好好,就生孩子吧,一男一女,兩個,好嗎?他們長啊長啊很快就長大了,那時候我們養上一群鴨和一群雞,鴨歸女兒看管,雞歸兒子看管……”
“那我倆呢?”
“我倆躲到房後談情說愛去呀!”
……和你聊天的夜我嚐到了久違的幸福,盡管每一次都正巧沒有月亮,但是我的世界卻因了你的介入而溫柔無邊。
後來,好久好久沒有你的電話。我不知道我們的事被你的父親發現了,他對你橫加幹涉,大發雷霆;我也不知道你為此每天以淚洗麵,痛不欲生……我以為你變卦了。
那天,電話響了。我抓起來,裏邊卻無聲無息。我知道是你,心不由怦怦、怦怦猛跳起來。我說:“麥子!麥子!”
你依然不說話。
我又說:“你忘了那片森林了嗎?你忘了那個木房子了嗎?你忘了我們的孩子了嗎?你忘了那群雞鴨了嗎?”
你哇地哭出聲來。
我沒想到,最後一次通電話,你沒有說一句什麽,隻是一片淹沒我靈魂的哭聲。
那天,你和你父親吵起來。他讓你嫁給另一個小夥子,那小夥子是你父親的秘書之一。最後,你滿眼淚水衝出了家門。你本應該沿著我們的構想跑進一片陌生的森林的,等候你心上的風中少年走近你,撫平你心頭的創傷,擦幹你臉上的淚花——可是,你剛剛跑出門檻,就撞在了那個飛速奔跑的鐵物上……
我站在幽明水的正上方,站在幽明亭的圍欄前,不能再向前邁出一步,那麽,也無法追隨你了。
我所能做到的,隻有坐在青藤纏繞的小屋裏,癡癡傻傻地想象。
窗外的琴聲藕斷絲連,我的想象美麗絕倫。
我和你會化成了蝶嗎?我問你,你不答,就像最後一次通電話一樣,你呈現給我的隻是一片無邊的靜默。
在我走近你之前,首先要把所有知情的花草除掉。它們秋謝春發,一年一度,生命是無限的。假如在我們比翼飛舞的時候,它們對我們道破輪回的天機,說出前生前世的實情,喚醒我們沉睡的記憶,挑破我們永恒的無知,那我們就會沉重如磐石,墜毀在花草地上,再也不能重新飛起……
麥子啊,你等著。除掉花證草證之後,我就到了。
那時候,我們再次飛回那個亭子,一定會看見又有一對男女坐在那裏,他們和我們一樣,在浩浩****的清風中大聲說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