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樂菱並不知道是誰又將自己安置到了醫院的病**,眼前除了杜曼妮的照顧,再沒有一張熟悉的麵孔。尹樂菱每天都空洞地醒來,眼淚不聽使喚地滾落許久,再空洞地沉睡過去,不知道過了多少天。
杜曼妮有時看著她,鼻子也酸紅了,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勸說。
當一縷晨光終於透過紗窗落在她的臉上,尹樂菱睜開眼睛,蠕了蠕唇:“他們呢?”
杜曼妮起身靠過去,不明白她問的誰。
尹樂菱再閉上了眼睛。
“楚雨寒的判決已經執行,昨天被囚車帶走;楚勁鬆的葬禮昨天結束;薑成娟閉門謝客;楚氏一片混亂。”
尹樂菱睜開眼睛淡淡地看看站在病房門口處的周桐:“盧慶安呢?”
周桐拳頭一緊,上去兩步,被後麵進來的方子睿一把拉住扯到身後。
“消失了。小製衣廠解散了,盧家人去樓空。”
尹樂菱轉過頭看看杜曼妮:“扶我起來……我要回去。”
杜曼妮連忙伸手扶住她搖搖晃晃的身體:“樂菱,你現在太虛弱了,哪裏也別去了,就在醫院休息吧。”
“我要回家。”
“讓她走吧。”說話的是周桐,“這個世上,除了楚雨寒,沒人有功夫整天守著她。”
尹樂菱依舊蒼白著小臉,趿著鞋子就要走。杜曼妮拖住她,給她套上外衣,攏好頭發,看她目無焦距地就朝門外走,她轉身拿上自己的背包就想追出去,卻在門口被方子睿伸手攔住:“該讓她自己去麵對了。”
“樂菱是無心的,她一定有委屈。”
“有個屁委屈!”走廊座椅上的張懷恩一把扔掉手裏的半截煙,狠狠踩滅,“楚雨寒不委屈嗎?誰比誰好過了?”
一旁走過的護士上來:“先生,請不要大聲喧嘩。”
“喧嘩怎麽了?老子煩了還不能吼兩聲!”
護士驚退了兩步,指著地上的煙蒂:“這裏不能抽煙。”
張懷恩一躍而起:“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抽了?”
方子睿過來一把拉住張懷恩,周桐也跟著一起賠了兩句不是,架著他出了醫院。
還是那扇摸過十幾年的大門……還是那條走了十幾年的小道……那座熟悉的庭院,青草香依舊……暴雨之後修葺好的花房,被日光照的慘白發亮……隻是花房外依舊素雅的花盆中,蘭花凋謝了,葉子成了焦黃的枯草……
尹樂菱胸口死死地被什麽堵著,喘不過氣來。噙著淚,拖著沉重的腳步,一點點挪到門外,抬起手,遲疑著,又放下來。最終貼著牆角無力地坐在了台階上,抱著膝,了無聲息……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的門突然打開。尹樂菱觸電般地起身,看到的竟是家裏的兩個傭人提著各自的行李包走出來。直到她們慢慢地離開,門內站著的薑成娟才抬頭看到她,那一雙死灰般的眸子,立刻變得尖利如刀。
“薑姨……”
“滾!”
“薑姨,對不起……是我的錯……”
薑成娟又是一個巴掌揮出去,剛要走近的尹樂菱直跌倒在台階下,淚水倏然滾落。
“你還有臉來這兒!滾!不許再踏進來半步!滾!”
“薑姨……對不起……對不起……”尹樂菱掙紮地跪在堅硬的地麵上,泣不成聲。
薑成娟也踉蹌一步跌靠在門邊,揚起的灰白的麵孔同樣沒有一點點血色:“都不聽我的……我早說過,這是個不祥的東西。她會克死自己的父母,讓所有接近的人都不得善終……都不聽我的……冤孽啊……”
“對不起……對不起……薑姨,對不起……”
“滾!別讓我再看見你!”
房門關上,發出沉重的巨響,尹樂菱依舊沒有挪動,隻是跪在那裏,哭著……哀求著……
就這樣,整整一天過去……整整一夜過去……
當房門再一次打開時,天空已經微亮,而尹樂菱已經幾乎癱軟在台階上。薑成娟目光冰冷:“進來。”
半迷離狀態的尹樂菱努力地撐起身體,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薑成娟的臉色依舊冰冷,轉身就先行走了進去。尹樂菱扶著牆壁,周身的無力,腿腳的酸麻幾預讓她跌倒,終於強撐著挪進了屋內。
薑成娟瞟了一眼餐桌,沒有說話。那裏有著一大碗冒著熱氣的米粥。
“薑姨?”突然一股暖流貫穿了尹樂菱的身體,似乎又有了一絲力氣聚集起來。
薑成娟依舊沒有說話,兀自坐在了沙發上。
尹樂菱卻已經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天堂的希望,雖然胃裏早就忘記了饑餓的感覺,卻仍是過去大口大口地將那一碗粥喝得一點不剩。然後放下碗,靠近沙發,再一次朝她跪下來。
薑成娟的目光冷冷地掃過她的頭頂,好一會兒終於說話了:“楚氏就要破產了……沒有人能夠支撐,那是你爸爸幾十年的心血……是楚家的所有啊……”
尹樂菱本就通紅腫脹的眼睛又一次紅起來。
“隻有一個辦法,隻有這一個辦法了……餘家打電話來說,餘氏可以收購楚氏,隻有這樣,才能讓楚氏延續下去……”
尹樂菱並不懂得薑成娟說的這些,她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她要說這些給自己。
“起碼……會保留屬於我們楚家的股權……這樣,才有最後一步活路啊……我的雨寒……我的雨寒才不會一無所有……”
尹樂菱渾身震顫了一下,胸口那一團阻塞的厚重更加讓她喘不過氣。
“樂菱,餘家隻有一個條件——你……和餘曉磊訂婚。”
無疑一記晴天霹靂,尹樂菱跌坐在地板上,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你現在也十八歲了,先和他訂婚,兩年後結婚——這絕對是對你最好的安排。樂菱,你真的好命,餘家肯讓你做兒媳婦,這是你做夢都不敢想的好事情。”
“不!薑姨!不可以!”
“你有什麽權利說‘不’!你爸爸屍骨未寒,你哥哥他還……楚家家破人亡全都拜你一手所賜……尹樂菱,你不該承擔一點點責任嗎?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啊!”
“薑姨……你讓我做什麽都行……求你,我不要……不要和他訂婚……”
“餘家的大少奶奶可是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來的,你別不識好歹!餘曉磊臉上的疤還是你落下的,你、你說你簡直就是禍根!災星!一點也沒錯!”
“不,薑姨,餘曉磊他……他不是好人,不可以……”
薑成娟終於沒有耐性了,過去狠狠拍打著她的頭:“由得你挑嗎?你這個小狐狸精害得雨寒還不夠嗎?恐怕你這身子早不幹淨了吧,還嫌棄別人,你自己又是什麽好東西!”
尹樂菱癱軟在地,眼淚大顆大顆地洶湧滾落,一切的一切……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自己真的欠這個家太多太多……十三年的養育之恩,卻還沒有來得及報答一天,一切都沒有了……沒有了……
尹樂菱一直在客廳的地板上無聲地落著淚,似乎全身的水分也流幹了,再也哭不出來,幹涸的眸子呆呆的,沒有焦距……直到夜幕再一次降臨。
“薑姨……”她的聲音幹啞地幾乎撕裂,“隻有這樣……才能救楚家嗎?”
當薑成娟領著尹樂菱再一次踏入餘家時,與三年前不同的,並沒有看到餘曉磊,客廳裏,隻有餘湘成和徐朝鳳兩個人。
薑成娟雖然刻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但連日來的悲傷憔悴,還是讓她顯得蒼老了很多。徐朝鳳似乎有了一種得天獨厚的優越感,臉上泛出了紅光,有意識地低沉著語氣過來拉住薑成娟的手坐在沙發上:“成娟,節哀啊。”
薑成娟歎了口氣,頓感身價也矮了三分。
徐朝鳳抬眼看看一旁站著的尹樂菱,蒼白的臉色,消瘦的麵龐,無神的眼光……不無蒼涼。
“喲,樂菱,怎麽臉色這麽差,來,快坐這邊來。”
薑成娟上手推了一把,尹樂菱才歪歪扭扭地坐在了徐朝鳳旁邊。徐朝鳳伸手便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樂菱別傷心,我和你餘伯伯也算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以後就把這裏當做自己的家吧。”
尹樂菱咬著唇,垂目沒有說話。
“成娟啊,楚氏你就不用擔心了,湘成說他會處理好。”說著就朝一邊一直沉著臉一言不發的餘湘成遞過眼色。
餘湘成隻是點了點頭,表情複雜。
徐朝鳳暗暗白他一眼,轉過頭來笑對薑成娟:“其實我們兩家真的是有緣,我們曉磊啊,一直很喜歡你們家樂菱,能促成這麽一樁好事,我們兩家人也都放心了。”
“這都靠你們的照顧,不然……我一個人真是不知道怎麽樣才好了,樂菱有這麽個好的歸宿,也是她的福氣。”
徐朝鳳聽得更是眉開眼笑:“要這麽著,那我們就早點把兩個孩子的訂婚儀式辦了吧。按說我們兩家聯姻也是業界內不小的事情,可勁鬆剛不在,我們還是從簡吧,請親朋好友聚一聚,做個見證人還是要的。”
“嗯,應該應該。”薑成娟忙不迭地應著。
徐朝鳳拉著尹樂菱的手再握緊了點:“這幾天樂菱就住我們家吧,好好調養調養,再添置些新衣服,順便讓他們再多培養培養感情。”
尹樂菱的手開始不由自主地發抖,抬起眼睛求救般地看著薑成娟。然而,薑成娟根本沒有在看她,隻是對著徐朝鳳:“那可真是麻煩你們了,哎,我現在真的沒有精力照顧她了,家裏的傭人也清減了……”說著說著,又差點掉眼淚。
尹樂菱就這麽被丟下了。即使這臥室比原先自己的大了近一倍,即使被褥豪華而舒適,可一切都是那麽陌生得可怕。
尹樂菱抱膝瑟縮在床角,似乎整個人都被掏空了。厚重的無力感讓她連動一下的欲~望都消失殆盡。不知道什麽時候癱軟在了床頭昏睡了過去,直到手腕上傳來冰涼的疼痛,才讓自己驚醒。
四周靜極了,屋裏隻有一盞昏黃朦朧的小燈,尹樂菱隱約看到有人影在晃動,讓她驚恐地想要爬起身,可是一挪動,手腕上的痛楚便極清晰地傳來。尹樂菱仔細看時,自己的雙腕竟被一根細鋼絲繩纏繞在一起,另一端似乎死死固定在了床頭。
“什麽人!”尹樂菱嗓子沙啞地幾乎發不出聲音,隻能努力嘶喊著。
那個人影靠近了些,抬手將小燈調亮,那一張帶著刀疤的白皙的臉,赫然出現在麵前。尹樂菱的頭“嗡”的一聲,差點暈過去。
餘曉磊淒厲地笑著,眼看已經爬上了床。尹樂菱奮力想伸腿踢他,可是,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很快就被他固定住雙腿,用兩隻膝蓋死死壓住。尹樂菱已經顧不得腿上傳來的疼痛,嘶啞地哭喊出來:“滾開!滾!”
“這是我家,你讓我滾哪兒去?”
“滾開!我喊人了!”
餘曉磊哈哈笑出聲:“這裏沒有別人,樓下的傭人更不會管主子的事情。送上門都要做我老婆的人了,我不玩誰玩?不是要多培養培養感情嗎?我們這就是在培養。”
尹樂菱如篩般的瑟瑟發抖,漸漸清晰的意識告訴自己——他說的沒錯。她就是來贖罪的,她就是自願用自己來交換的……可是,身體的反抗是一種本能的排斥,她真的沒有辦法忍受……
“餘曉磊……放開我……”
餘曉磊冷笑出聲:“這個世界真有意思,他楚雨寒千算萬算也算不到,他千方百計保護的女人,會有一天主動爬到**等我,還要讓我享用一輩子……”說到這裏,他的臉突然一陣抽~搐,揚起手一巴掌扇在她的臉上,尹樂菱痛得連叫的力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