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是清明節的前一天，一大早的時候，母親給我打來電話，要我立即回去，家裏出了事情。我的心裏咯噔一下，問她到底出了什麽事情，她說本家鴻福堂兄的兒子超星昨天晚上喝農藥自殺了。鴻福在貴州，已經去礦上請假了，回來少說也要兩天時間，二堂兄鴻江在福建，他沒舍得用手機，沒辦法通知到他，一時半會兒也敢不回來。鴻福媳婦肖素香吵著鬧著要給兒子風光大葬，已經叫娘家人過來了。我建國伯父和張大媽堵在門口，不讓他們把孩子拉去火葬場，建國伯父說老哥幾個都不頂用了，不會講啥道理，打架也使不上力氣，要我趕緊回去主持大局。

我問母親超星為什麽會自殺啊，多乖的一個孩子啊，母親說回來再跟我細說，要我抓緊回來。我覺得事情刻不容緩，而且要耽誤好幾天，就去找馮老板辭工，馮老板說請假就行了，沒必要辭工，事情處理完了再回來，知道我急著回去，他還打電話給我叫了輛車，一百塊把我送到家門口。

我先到了母親那裏，曉旭也在，超星服毒自殺的事情，曉旭比較清楚，他倆從小一塊上學，基本上無話不說。曉旭說是超星上網聊QQ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還是個大學生，說是家裏很窮，生活費不夠，超星就問家裏多要了些生活費，省吃儉用把一大半打給她，每個月都差不多要給她兩百塊，還從家裏偷了一千塊錢給那個女孩子，過年第二次偷錢的時候被他媽發現了，他不敢把實際情況告訴他媽，編瞎話說自己打老虎機輸了，他媽就開始克扣他的生活費，他也就沒錢給那個女孩子了，人家緊接著就不理他了，把他的QQ拉黑了，他傷心過度就服毒自殺了，算是為情而死。曉旭講的繪聲繪色，超星這孩子才十六歲啊，就為情所困，不能自拔到要結束自己的生命。母親說超星是遇到騙子了，要不怎麽會不給錢就不理他了。

母親和我講了現在的情勢，讓我做決斷，我讓母親抓緊去多叫幾個男人到鴻福家，給我們於家壯聲勢。母親讓曉旭在家呆著，曉旭堅持要和我一起去，我說可以，曉旭個頭已經和我不相上下了，算的上大人了。

鴻福堂兄家在村子中間，離我家百十米，還是三間紅磚瓦房。我趕到的時候已經圍了不少人了，我父親，二叔、二嬸子，秋生伯父和大媽。建國伯父和張大媽坐在堂屋門兩邊，另外一麵是肖素香娘家人，陣容比較強大，他的兩個弟弟，一個弟媳，另外還有三個堂兄弟，兩個堂兄弟媳婦，一輛嶄新時風農用車停在院子裏，他們準備的很充分。

建國伯父起身拍著我的肩膀小聲和我說“成傑，今天就看你的了，可不能讓肖家人得逞！”“您就放心吧，這是於家嶺，凡事得按於家的規矩辦！”

肖素香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從堂屋跑出來，拉著我的胳膊說“成傑，你可回來了，你鴻福哥不在，你得做個主，我要給孩子辦葬禮，他們死活不同意，你說他們安得什麽心，超星不是你們於家的骨肉嗎？”

我費了很大力氣把她的手挪開，語氣凝重地說“大嫂，超星是我們於家的骨肉，他不在了我們都很痛心，但是於家有於家的規矩，超星他還是個孩子，是不能辦的，抓緊弄個草席讓孩子安心走吧！”

“那可不行，一個草席就把我大外甥打發了啊，我已經請了戲班子，下午就到，我要讓戲班子唱三天三夜，讓超星風風光光地走！”超星大舅說著，另外幾個舅舅舅媽也跟著附和。

“超星是個孩子，還沒娶妻生子，半路沒了，私下裏埋了就是了，沒必要搞那些排場！”

“我二姐是超星的媽，我是超星的舅舅，他爸不在家，我們可以做主！”超星小舅說得理直氣壯。

“超星姓於不姓肖，他爸不在，我這個小爹全權代表！”

……

氣氛越來越緊張，都有些劍拔弩張的架勢了，這時候陸陸續續來了十多個本家的莊稼漢，把大門堵的水泄不通。有了龐大的後援團隊，我說話就更加有底氣了。爭執不下的時候我放了句狠話，大聲嗬斥道“你們堅持要給超星大辦特辦，那我想問問孝子何在，誰來舉靈位，是讓我這個當爹的做孝子，還是讓你們這幾個做舅舅地舉靈位？”

他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話，但是當我們要拿草席給孩子下葬的時候他們一下子堵住了門。僵持了有兩個小時，我隻好退一步，同意給孩子火葬堆墳立碑。我打電話給鴻福哥，他居然還在火車站等車，我讓他把火車票退了，讓成績給他訂了張貴陽到武漢的機票，讓他到了武漢直接打的回來。

我讓二叔去買骨灰盒，安排二嬸和兩個本家嫂子給大家做飯，叫母親把曉悅帶到她那裏，安排父親去鎮上石材店裏刻碑。鴻福哥後半夜兩點到的家，一到家就奔堂屋去看超星。一早上我請他那幾個舅舅們一道去火葬場給超星火化，回來就直接到祖墳山，按鴻福哥的意思埋在了超星太爺爺（和我爺爺是親兄弟）墓旁邊。

超星對於建國伯父來說算得上是十八畝地的一棵穀子，是他們家的獨苗，鴻福大哥先是生個女兒，第二個才要到超星，取名的意思就是希望他能夠成為超級明星，二哥鴻江連生了三個女兒，變成了超生遊擊隊，罰款罰的喘不過氣，雖然建國伯父催他再生，他抵死都不生了，隻要一農閑他就跑出去打工，而且還跑得很遠。鴻福堂兄的女兒雲朵外出打工嫁到了江西，打電話到她婆家，那邊說她在外麵打工，3號晚上打電話回來說明天就往家裏趕。肖嫂子說趕不上了，就別趕了，要花不少錢，還耽誤上班。鴻福哥一直說這個女兒白生了，十七歲出去打工，從來沒給家裏寄過一分錢，十九歲就懷了孩子，給家裏打電話說要嫁人，讓她帶男的回家吧，她又說肚子大了不方便，外孫半歲了才帶著女婿回來，男的個子又小又黑，來的時候就帶了兩條煙，一箱酒和一提牛奶，統共也不過五百塊錢，就把他們辛辛苦苦養了十幾年的女兒帶走了。鴻江哥說雲朵那個客（也就是雲朵的丈夫）家裏比我們這兒還窮，在一個很偏僻的山旮旯裏麵，要不是到外麵打工騙到雲朵搞懷孕了，估計還得十年八年娶上媳婦。他過去看了，家裏的家用電器、摩托車都是嶄新的，八成是為了撐門麵緊急問親戚們借錢買的。雲朵他們現在過得並不好，要是過得好的話也不會結婚快三年了沒有回來過一趟，回一趟娘家在摳也得花兩千塊錢，而且從這次超星的事情就能看出來，弟弟不在了即便她媽說不讓回來，自己也得回來看看啊，畢竟這輩子隻有這麽一個弟弟。

母以子貴，肖素香一直倍受張大媽的疼愛，張大媽就養了那麽幾隻雞，一天下不來幾個蛋，全部拿過去給肖素香。二嫂劉俊芳的待遇可就差了，即便是坐月子都沒有說送幾個雞蛋。鴻江哥是個倔脾氣，生二女兒的時候，天天晚上去建國伯父家的雞窩裏撿雞蛋，還抓了一隻老母雞回去燉湯，把張大媽氣得半死。但是超星一不在，張大媽對肖素香的態度急轉直下，她生了超星之後就結了紮，所以沒有機會再給於家添丁了。張大媽到處說一些風涼話，說下不了蛋的雞，喂糧食都是浪費。鼓動鴻福哥和她離婚，鴻福哥人到中年還那麽不要命，到礦上上班，一心都是為了給超星創造好的條件，超星不在了，他就失去了奮鬥的動力，一時也不想出去打工了。肖素香同樣傷心透頂，意誌消沉，經常一睡就是一天，連飯都不做了，這也給了張大媽口實，那天中午她去鴻福哥那裏，鴻福哥在堂屋呆坐著，肖素香在**躺著，她說肖素香沒有一點做人老婆的樣子，大中午的還在睡覺，日子還要不要過了，肖素香本來就心情不好，被她這麽一數落氣不打一處來，從**跳了起來，穿著秋衣褲打著赤腳衝出來要打張大媽，被鴻福哥攔住，她又朝著鴻福哥一陣亂打亂踢，把鴻福哥惹毛了，把她狠揍了一頓，打的她頭破血流，鴻福哥也沒管她，徑直去張大媽那裏吃飯去了。

肖素香打電話叫他大兄弟過來把她送到衛生院包紮，然後硬是要在衛生院住院，嚷著要和鴻福哥離婚。張大媽的算盤村裏人都知道，他是想趁著鴻福哥身體還行，把肖素香趕走，再續一房，好快點給她生個孫子傳宗接代。這下肖素香自己提了出來，她求之不得，舉雙手讚成，鴻福哥也是心灰意冷，就同意離了婚，給了肖素香兩萬塊錢結束了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然後把田地交給鴻江，外出打工去了，張大媽可是個精明人，他說在家裏找媳婦不容易，要花大價錢，還得找個過婚的，要是帶個孩子以後指不定得多少麻煩事，還是出門到外麵去，說不定能夠像成豪那樣整個年輕小姑娘回來呢。

鴻福哥和肖素香離婚都已經是夏天的事情了，我呢過了清明本來要繼續去農貿市場幹活的，但是母親卻說要我在家好好盯一下曉旭。這孩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學會了上網打遊戲，班主任都把電話打到家裏來了，問他有沒有回家，母親還幫他圓了慌，他肯定是逃課打遊戲去了。馬上就要中考了，這孩子還這麽貪玩，他的成績考一中是沒有機會的，大哥和我講好了，到時候花錢給他買進去。我說“：基礎那麽差，就算是花高價錢買進去也是白搭”。

決計在家管教曉旭，襄樊那邊就沒法去了，我不太好意思和馮老板說，就托廣延代我去講，馮老板確實是好人，把剩下的工錢給了廣延。

我到學校向曉旭的班主任陳老師了解了一下曉旭的情況，勞煩他隨時和我保持溝通。第二天晚上十一點半的時候，陳老師給我打來電話，說曉旭不在宿舍裏麵，估計是翻牆跑出去了。我叫父親到我這邊來睡，給我看孩子，騎著摩托車直奔鎮上。

一路疾馳，十幾分鍾就到了學校，陳老師已經在校門口等我了，我對鎮上的那些什麽網吧啊，遊戲機室啊都不了解。陳老師帶著我一家一家地找，最後在鎮廣場附近的一家遊戲機室找到了他，他正和同學興致勃勃地打著遊戲呢。我直接把他從座位上拽了出來，他以為我要打他，嚇得直哆嗦，我偏偏不打他，放開他，隻是說了句:“這麽晚了還出來玩，明天上課打瞌睡咋辦？”他說：“不會，就玩一會兒！”

陳老師告訴我曉旭還是比較自覺的，困了就會主動站起來，他現在都不需要凳子了，一站就是半天。為了糾正曉旭的不良習慣，我一方麵壓縮他的生活費，僅僅夠他吃飯，另外隻要是不下雨晚上我就去學校把他接回家裏休息，早上再起早把他送到學校。早上母親還起早給我們做早飯，曉旭還算比較懂事，我接送了他半個月後他看我這麽辛苦，就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證不會再去玩遊戲了，好好學習，爭取考上一中。我說：“二爹可不信你，二叔就在家待著哪裏都不去，天天在學校門口盯著你，”“啊，二爹要變007了！”“都是你給逼的！”

我隔三差五去接他回家一次，這家夥還真被我嚇到了，連續一個月都沒有接到陳老師的電話，我主動打過去詢問，陳老師說曉旭的學習勁頭越來越足了，成績也有一點上升。我賤賤地放鬆了對曉旭的管製，還適當地增加了他的生活費。最後中考他還是沒能考上一中，但是分數比我預期的要高很多，離錄取分數線差了不到五十分，大哥委托我給他辦理了一中的入學手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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