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土壤上所產生的國家的一大特征便是割據。中華民族忍受割據之痛苦太久太深。
新中國成立後,中國共產黨曾有效地控製和防止了封建的割據分裂現象在中國大地的複活。然而,中華民族長期形成的劣根病,並不是一下能鏟除得了的。當稍有一點濕潤的氣候時,那種潛藏在民族肌體裏的據他物為己有的欲念就會迅速膨脹起來,並形成一股勢不可擋的巨洪猛獸。
我以為,全民性的搶礦竊寶風中所表露的多種民族心理,不僅僅是一種平均主義思潮的泛濫,而是一種根深蒂固的封建割據潛在意識在人們心靈深處的複蘇。
沒有“獨吾天下為王”的割據意識,搶礦竊寶風就不可能達到一種“無法無天”的瘋狂程度。當我們巡視一下眾多礦山發生的一幕幕觸目驚心的事件時,結論便將十分清楚。非法變合法——香花嶺錫礦解體記在湘南大地,躺著一座寶山——湖南香花嶺錫礦山,曾以錫的礦量之富、產量之高、質量之優而飲譽全球。
—它的錫產品,銷路暢通國內外,取得同類礦產中為數不多的免檢信譽;—它的錫礦標本,陳列於許多國家和地區博物館。
—它出產的香花嶺石,世上獨一無二,堪稱“東方絕寶”。
從新中國的工業機器正常運轉之日起,香花嶺錫礦便以其豐富的礦源底子,雄居全國有數的幾個國營大礦山之列。它雖在地方,卻直屬中央、省委領導。雖隻有幾公頃麵積,卻是一個固若金湯的獨立王國,四周的高牆、鐵網,象征著社會主義國庫不可侵犯。在50年代至70年代,這裏的一個普通礦工可以同公社書記平起平坐,一個礦長遠比縣長氣派。那時礦山附近的農民兄弟們,即使被“老大哥”硬拉硬請到礦上呆一會,也會覺得受驚不已,激動三天。全民所有製一統天下的時代,吃皇糧者高一等。但是,進入80年代,這種形勢發生了變化。這種變化的契機便是農民們對土地所有的重新認識。承包土地,包產到戶,幾千年來渴望土地使用自主權的日子終於到來了。他們拍手擁護中國共產黨的第十一屆三中全會。
“哎,聽說香花嶺上的一塊石頭就能換一隻母雞的錢,我們去挖幾筐怎麽樣?”一天,農閑在山坡上放牧的臨武縣農民劉某對一同上山的鄰居李某說。
“怎麽,你想挖社會主義牆腳?當心高牆把你的脊背骨壓扁了!”李某大眼瞪小眼地回答他一起長大的夥伴。
“得啦,什麽牆腳不牆腳,我爺爺的爺爺就生長在這塊土地上,憑什麽讓這些吃官糧的人占據我們的寶山?”劉某雖比李某大幾歲,但因為家境窮,連小學三年級都沒上完就輟學了,如今早已夠個掃盲對象了。他望著高牆和鐵網裏那些與他年齡相仿的人個個都穿得好,吃得飽,打心眼裏恨之入骨。劉某指著那一片片雖然屬於礦區卻從來沒有人管理的荒山坡,說:“反正荒著也是荒著,走,咱們試試能不能挖到那種寶貝疙瘩!”
李某被他連拉帶拖地上到了礦山邊緣的一處荒地上。倆人藏在草叢裏,提心吊膽地操起鐵鏟,像螞蟻啃骨頭似地半天才挖出幾塊石頭疙瘩來。怕被礦上的人看到,他倆一直等到太陽落下後才把石頭裝進筐,悄悄下了山。
“快起來!快起來!”第二天,習慣睡懶覺的李某還未從被窩裏醒過來,劉某就來到了他的家,並且從口袋裏取出三張“大團結”在李某麵前晃動著,然後詭秘地說:“告訴你,今天一早,我將昨天從山上背回來的那幾塊石頭往礦裏的礦品收購站一背,賣了這個價!”
“幾塊石疙瘩就賣了這麽多呀!”李某多少有點懷疑。第二天,他也把自己扔在牆角的幾塊石頭背到城裏一賣,果真不假。收購站的人還特意問他:“這麽好的錫精礦石哪兒撿的?”
李某自然沒有公開這個秘密。他比劉某多喝幾年墨水,多少知道點處世的哲學。如今事情已證實,那山上的石頭可以變錢,而且是變成大錢時,他的那顆“正統”的心開始顫抖了。這一夜,他怎麽也唾不著。
第二天一早,劉某還沒有醒,李某倒迫不及待地上劉某家催他上山“挖石頭”去。鄉裏鄉親的,消息哪包得住?劉某、李某上山采石發財的事,一傳十,十傳百,沒幾天,香花嶺四周的百姓全都知道了。這裏又正逢農閑,便有成百上千人來到香花嶺礦山的四周邊緣地帶挖礦采石。那時,農民們使用的是最原始的工具,而且不少人是湊熱鬧來的。直到幾天後,大夥挖出的石頭都換成了能買魚肉能給老婆孩子買新衣的票子時,才真的動心了。
“讓他們去挖吧,不就是邊角的一點點零星礦石嘛!”有人向錫礦山當時的領導反映情況時,礦長頗不以為然。心想:農民嘛,就是想占點小便宜,成不了什麽大氣候!當時,不僅是堂堂專區級礦長,就是普通礦工也對此不屑一顧。一位工程師下班見幾個渾身汗水淋淋的農民,連半塊礦石都沒采到,垂頭喪氣地躺在草叢裏抽悶煙,便走過去給這幾個人指點道:“找錫礦可不能像抬牛糞似地滿坡跑,這得要學老鼠的樣,會鑽洞才行!”
對,老鼠挖洞!即使是智力最低下者,一經醒悟,便會變得百倍地聰明。於是,錫礦山的四周開始了空前的“挖洞”大戰。
地穴深處沒有鐵網,沒有界標,有的是越來越厚的錫礦石。鄉親們完全忘記了前麵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國營“王國”。他們看到的是一張張飛舞的“大團結”。沒有誰比金錢更能勾起貧窮者的渴求心理。那些邊角的零星的礦石不再是他們所能滿足的了。他們開始抬起腿,邁進鐵網之內。他們終於伸手去摸“老大哥”的後背了……
同和鄉某村這年17戶上山挖礦致富了;坳上鄉某村這年48人上山挖礦,人人都成了萬元戶,最多一人年收入高達5萬元;黃沙坪鄉這年組織了3個采礦隊,為集體創50萬元收入;香花鄉某村17戶致富戶,被鄉政府掛上了大紅花;華塘鎮有48戶萬元戶,被樹為“標兵”、“榜樣”。獎勵、表彰、宣傳……如同給飛輪擦潤滑油,“采礦致富”——成了家喻戶曉人人皆知的事。第二年春播剛剛結束,臨武、郴縣、宜章、桂陽等地農民,丟掉鋤頭,換上鐵鍬,扛起鋪蓋,不約而同地潮水般地擁向香花嶺礦區,而且比潮水來得更凶猛和迅速。還在議論穿喇叭褲怎樣好看,聽鄧麗君歌曲怎樣人迷的錫礦山上的工人“老大哥”們,這才開始感到情況有些不妙。“喂,你們為什麽到礦區來挖礦?”“這裏是國營礦山,擅自挖礦是違法的!快走吧!”“老大哥”們認為一兩句話就能把“農民兄弟”哄走了。但在事實麵前,他們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威信已大不如從前了。“農民兄弟”們根本不搭理他們,照樣鑿自己的洞,挖自己的礦。
一份份《呼籲采取措施刹住農民進入國營礦區采礦的報告》,送到了省政府、冶金部、國務院。上級很快有了回複:必須製止,違者重罰。
公安局、派出所如秋風掃落葉似地將近千名個體采礦者趕出了國營礦區。但集體的則保留著。照顧關係,得留給地方一些利益——錫礦山第一次作出了讓步。
好,你讓我進。國營和集體,同屬國家所有,我們采礦不犯法。上!某縣天南公社成為香花嶺上第一個“吃螃蟹”的和敢於同國營礦山挑戰的先鋒。一夜間,他們成立了10個采礦隊,鑿了10條隧道,並且個個采礦隊都是清一色的“基幹民兵連”,條條隧道都像一把尖刀伸向國營富礦區。
錫礦山吃緊了。專員級的礦長親自下山請公社書記、主任“咪西咪西”。
“哎呀,我的大礦長,咱們幾個土包子能啃得動你們的骨頭嗎?放心好了,放心好了!”口徑統一,友善而又毫不含糊。
話不投機,礦長甩袖離席。回到辦公室,一個電話打到郴州地委、臨武縣委。天南公社這下吃虧匪淺。地區冶金局、臨武縣委和香花嶺錫礦達成的協議是讓他們撤出礦山,並保證“今後不得重新在600米標高以下開礦”。高壓之下,公社被迫與礦山簽訂“天南公社北山坑道移交書”,損失慘重。天南公社的幹部們回去後為此罵了一大娘。不行,不能這麽便宜了他們。憑什麽他們花了國家的錢吃魚吃肉,我們就守著金山挨餓呢?
1980年6月,天南公社召開三級幹部會議作出“秘密決定”——重上香花嶺!
當晚,就有一支“飛虎隊”突擊上山,揭開被封的窿口。第二天,後備軍頻頻進山,並打下一口斜井,行將鑿穿大礦301號地探天井。錫礦山礦長們大驚——一旦天井通風混亂,將造成不可設想的後果,當即被迫停產。受到生命威脅的“老大哥”終於忍無可忍地拿起鐵杆與木棒,“農民兄弟”也早有準備,一聲銅鑼響,近千名手持鋤頭與木棍的大伯、大嫂們擁上山頭……雙方怒目而視,一觸即發。幸虧省、地工作組及時趕到現場,才避免了一場流血械鬥。
7月,郴州行政公署以行署名義召開調查座談會,並以行署(1980)121號文給省政府打了籲請解決香花嶺礦山糾紛的報告。10月24日,孫國治省長親自主持會議,有劉夫生、曹文舉兩位副省長和20多名省委、廳、局負責人及郴州行署專員參加,專門研究錫礦山問題。不知哪一部門貫徹不力,社辦礦數量反而從10個增加到33個,采礦人數多達2,000餘人!孫國治省長聽後大發雷霆——換誰都一樣啊!
1982年8月5日,省政府又一次召開省長辦公會議,決定由副省長周政帶頭,組織省政府辦公廳、省人大、經委、公安廳、檢察院、煤炭廳、地礦局、冶金廳、鄉鎮企業局、郴州行署等組成聯合調查組,一下就是40多天。如此威勢,農民們哪見過?乖乖地卷起鋪蓋下了山,錫礦山的工人老大哥著實歡呼了一陣。
然而,好景不長。周政副省長他們走了沒幾個月,“冬眠”了一陣的農民“致富大軍”又紛紛重新進入陣地,開始了更大規模的哄搶活動。他們心裏非常清楚兩個事實:一是省長們不可能長期呆在這裏,二是既然上麵已經開始重視了,再不抓緊挖就晚了。於是“回馬槍”比以前打得十倍地激烈。當那些“小蘿卜頭”(下層幹部)再來管他們時,他們根本不予理睬。郴縣副縣長周儒平上山向采礦者宣傳省委關於禁止在香花嶺錫礦山亂采亂挖的決定時,竟被打得頭破血流。“誰敢再來囉嗦,下場一樣!”采礦者氣焰十分囂張。
至此,民采與國營礦山進入相持階段。大批集體和個體采礦者已經明目張膽地占領屬於國營礦山的礦區。雖然雙方有時發生衝突,但國營礦仍處優勢地位。
1984年下半年開始,形勢卻發生了急劇變化,香花嶺三大礦區的61平方公裏麵積上,已經全被來自附近的農民插足。臨武縣的19個鄉鎮、5個農林場絕大部分都在香花嶺錫礦區內辦了有色礦,而且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縣辦礦。這就使錫礦山的搶礦風暴一下子升了級別,並發生了關鍵性的轉折。1984年至1985年,香花嶺礦山之一的香花嶺礦區已有民采人員3,000餘人,在礦山標高48O米以上的部位,有30多個坑道是村、鄉、縣辦礦占領著;在礦山標高385米以下的位置,也被麥市等鄉鎮小礦攔腰截斷,國營大礦被製在385—480米標高之間,形成一個上有小礦蓋頂,中有大礦采礦,下又有小礦掏底的立體采礦局麵。富礦區羅卜衝地段,在不到1平方公裏內總共有600多個窿口,上千農民擠在那兒爭搶礦石。
“奶奶的,咱們也不是吃幹飯的!走,講理去!”國營礦工中那些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們實在咽不了這股窩囊氣,跑到農民的礦井想論三分理。可是,未等他們開口,對方卻已拔刀相向,“嘩”地一下將幾名青年職工打得傷的傷,倒的倒,一名青工不僅嘴被撕破,雙腿也被打成殘廢。這一來,國營礦山6,000多名職工義憤填膺,集體罷工抗議。
幾個鄉縣的農民采礦隊見勢不妙,趕緊從山上撤下。但是,國營礦山這次並沒有占什麽便宜,他們發現一個正在建設之中的礦井損失約13萬元,而更慘的是6,000多人的生活用水及全礦生產用水的水源被四周的農民切斷,全礦不得不停產4天,而且還得每天用4輛消防車到幾十裏外的地方運水,以供幾千人生活所用。
國營礦山真正嚐到了“得罪不起”的滋味了!
無奈,他們違心地作出了最痛心的一次讓步:將南吉嶺、瘌子嶺、鐵砂坪、甘溪大橋北等地段劃給縣辦、鄉辦小礦。至此,其劃出的範圍共計38平方公裏,等於該礦自己的生產區的1.7倍!最令人痛心的是將世界上惟一的寶石——1957年,地質部礦物原料研究所孟憲民等人發現的香花石——產地瘌子嶺也被弄得百孔千瘡了。香花石僅儲存於幾十平方米麵積之中。而在60年代初,地礦部、冶金部、公安部及湖南省政府早已明文規定,將此列為國家一級保護範圍。
“整個國營礦的老窩都給他們掘走了,還管啥國寶不國寶的!”職工們這樣說。
該滿足了吧!可再聽聽農民們怎麽說的:“礦山本來就是我們的,憑什麽說是他們讓我們呢?”你認為你的軟弱和讓步可以換取他們的同情或寬容嗎?你以為你的真誠和忍痛割愛可以贏得他們的感激與敬重嗎?那就未免太天真了。農民兄弟們振振有辭:土地屬於我們!礦山當然也屬於我們!——誰說他們沒有文化,不懂理論?當他們一旦認為自己是對的時候,一切都將是固執的,不容分辯,毫不含糊。更何況,擺在他們麵前的路非常清楚:占領礦山就等於致富,就等於有了老婆與子孫滿堂,就等於五穀豐登,洋房小樓。而失去了礦山,就等於重新回到那臉朝地、背朝天,一年掙不了幾塊臭汗錢的貧困世界。
傻瓜才願意過苦日子!“固若金湯”的香花嶺礦真正開始了解體!神聖不可侵犯的國營礦山的神話破滅了!
自1984年底開始,香花嶺錫礦山完全失去了國營生產的獨立形式。農民的采礦隊伍也不再是單一的鄉辦、縣辦礦了,他們大部分都是以有錢有權有勢的“礦主”作承包。這些“礦主”有的是原來的大隊支書、村長,或者是與區縣某某頭頭有直接親屬關係的角色。這些人雖然連個行政24級幹部都不是,但堂堂一個錫礦山礦長在他們而前說話時隻能稱“匯報匯報”。你以為你15級幹部了不起嗎?他隻要叫上十來個人就把你攪得喊娘都來不及。
先說說用水吧。錫礦山上用的水,必經農民的地盤。你今天要是稍對我不客氣,瞧著,明天我就讓你兜著走。大暑天,我斷你3天水,看你脖子還硬不硬?香花嶺上萬名職工家屬生活起居在孤山上,別說斷幾天水,就是一個做飯時間,沒有了水,看你愁不愁?住在香花嶺礦區的職工,家家都有一個大水缸,就是為應付“水荒”。礦區原來有個遊泳池。小夥子、姑娘們把它當作夏天礦上惟一能去的地方。可是,如今斷水了。幾個膽大的“瘋丫頭”穿著遊泳衣走出圍牆和鐵門,跑到山底下的小溪河裏媒水。好痛快呀!雪白的大腿、豐滿的胸脯、“咯咯咯”的笑聲……山上山下的上千名正在鑿山挖礦的男人們,不由自主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朝小溪河這邊聚過來。有人幹脆將衣褲一脫,光溜溜地往小溪河裏跳。姑娘們嚇得差一點連宿舍都回不了!
再說用電。礦山用的電源是從幾百裏外的發電廠通過來的高壓線,而各礦區的作業點與生產線上幾乎沒有哪處能離得開電。工人下坑道要照明,要有通風設施,要有機動運輸線,有時一分鍾的斷電,都可能造成一場嚇人的傷亡事故。這一天,一隊采民在塘官鋪工區將坑挖到國營坑道的主平窿去了。工人們一見情況不妙,馬上組織力量強行將民采坑道堵住。這下可惹火了“太上皇”。幾個農民拿來一包炸藥,也不打一個招呼,“轟隆”一聲巨響,國營主平窿頓時變成了一個塌倒的雞窩。好在那一天工人提前下班,沒有在坑道底下,可是也沒有全部逃過這場厄運,人們發現兩名值班工人像黑炭似地倒在了電線旁邊一一農民們炸斷了一根6,000伏的高壓線……
“啥事幹不出來?隻要你不讓我挖礦,我就讓你不得安寧!”采民們的鬥爭哲學非常清楚而明了。
有一天,幾個采民看中了國營坑道的一個富礦點。他們開始派人給坑道下的工人送去1,000元錢,好讓他們明目張膽地進坑道挖錫精礦。工人們不願做違良心的事,不但把錢退了回去,而且每天不分日夜地派人把守坑口。采民們看對方不吃軟的,就下決心用強攻來奪取坑道。第二天,他們見工人都下坑後,就抱來大捆幹柴,又在柴上倒上藥劑、辣椒、柴油等,劃著火柴,用有毒的煙來熏在井下作業的工人。他們一邊在井口使勁拉著風箱,一邊學著“地道戰”中敵人軍官的腔調朝洞內大聲喊著:“快出來吧!再不出來,就讓你們統統死在裏頭!哈哈哈……”工人們被迫從井下撤出,剛一撤,這些采民就“呼啦”一下占領了坑道。等你想再反過來找他們茬時,情況可就不是這個樣了。1987年門月,工人夏德慶因為實在看不慣這種野蠻行為,白天與幾位采民發生了一些爭吵。傍晚他到工區電影院看電影,行至大門口時,突然從黑暗中竄出幾條大漢,向夏德慶又是拳打腳踢,又是棍舞刀捅。夏德慶連哼一聲的時間都沒來得及,就倒在了血泊之中……這下好了,誰見了采民的不法行為還敢說三道四嗎!“他們是拿工資吃皇糧的,你稍給點顏色看看,他們就甩手不管你了!”一位霸占了6條國營坑道的“礦主”得意地對我說。他講得一點不錯。一些工人們的心理是:你管得了嗎?礦山反正是國家的,愛偷愛搶由他們去!老子一個月工資獎金不少就行了。
麵對這些貪得無厭的搶礦竊寶者,除非你手中有千軍萬馬,否則就別想直著嗓門說話。部級勞動模範、原香花嶺礦礦長陳自強過去就是在省裏部裏開會,當著那麽多大領導的麵講話,也從沒放低嗓門。可麵對瘋狂的采民潮,陳礦長隻得雇保鏢護身。每逢他家裏招待客人時,他總要讓礦裏的公安幹警在房周圍認認真真檢查幾遍,就差沒用探雷器。這聽起來像是笑話,可在香花嶺這是太平常的事了。采民們用來報複礦山職工和幹部的手段之一,就是在你居住的地方悄悄放上一包炸藥,然後像炸碉堡似地叫你血肉橫飛,死而有聲!
陳自強礦長現已調到長沙市府。他說,再不出香花嶺,我和全家人的性命就會說不準哪天被炸飛在了荒山嶺上……
說什麽殘忍,說什麽野蠻,采民們坐在窿口的石頭上,一邊掂著大疊大疊的鈔票,一邊會非常認真地朝你這麽說:“這叫山地遊擊戰!哈哈哈!百戰而百勝!”我真的感到不寒而栗了。
香花嶺礦成了全國亂采濫挖名聲最大的礦山之一。國務院的領導同誌及部長們沒有一個不知道這裏所發生的事,也幾乎都作過一次又一次的“批示”。至於湖南省政府為香花嶺而召開的“省長辦公會議”從1985年至今的十個年頭裏,平均每年不下一兩次。郴州行署不止下過幾次狠心,撤消了郴縣和臨武縣兩名縣領導職務。但這兒的情況卻始終沒有好轉。相反,情況越來越糟。下麵是我們在香花嶺礦攝取的幾個場麵——
荷葉衝工區:一條寬不足4米、長約300米的狹窄地段,像蜂窩似地雲集著2,000餘名采民,共開有窿口13個,建設工棚203個,安裝碎礦設備113台,築洗砂槽346個。采礦者幾乎是頭頂頭,屁股頂屁股。僅此一條溝,自1984年以來,共損失錫礦石30餘萬噸。如今他們已是第三次“掘地三尺”了。
香花鋪工區:這裏是全礦創收的拳頭。但如今拳頭已被割開,絕不會少於3,000的采民每天占據著這塊寶地,就連離礦山主提升豎井20米處,也有人豎著一塊“XXX礦”的招牌在此,名正言順地掘井開礦。而五六個“遊擊隊員”則不分晝夜地守在國營坑道的運輸線上,一旦瞅見運礦的機車駛過,就一擁而上,將機車上的礦偷光。這差使省事,故盡管職工們一再采取措施,但收效甚微。為此,他們不得不時而開工時而停工……
安源工區:全礦重災區。1987年5月22日和24日兩天之內,20名采民因掘穿窿頂造成大麵積礦井漏水而死亡。死亡名單中,男女老少齊全,最小的為一名15歲少女。至此,該工區從未有機會再振雄風。出事當年僅為排水和清理窿路用去6個月時間,經濟損失約50萬,也就是說這期間有價值50萬元的礦石被人搶走偷跑。
不久前,國營礦長辦公室在給中國有色金屬總公司的一份報告中說:我們企業的領導人一半以上的精力用於對付亂采濫挖的事上。職工埋怨,上級埋怨,可我們也想不通!想不通為什麽國營礦山居然成了這個樣?想不通為什麽共產黨的天下居然有這麽多人在為非作歹?想不通國家的法為什麽在這裏不起作用?
“香花嶺搞成這個樣,我們心疼呀!想想辦法吧,能不能有個‘孫悟空’來救一救!”那白紙黑字上,印著滴滴淚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