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嬰手上一頓,立即將豆青釉小酒杯放下,命身邊的小太監,“再去內官監查查,咱家就不信扒不出他的底。”
那小太監應是,立即下去辦差了。
小李子又道:“那李貴跟了沈闊多年,要不奴才再給他來一頓鹽水鞭子,就在沈闊牢門前打?”
謝嬰嗯了句,不多時,沈闊所在監房前便響起李貴嘶啞的哀叫聲……
謝嬰在這哀叫聲中默默用起了午飯,吃到一半時李貴終於暈過去了,行刑的提著鞭子過來,喘籲籲道:“都督,這人也是個硬骨頭,打得奴才手都酸了也不說一個字,牢裏那個倒說話了。”
“說什麽?”謝嬰用潔白的帕子擦了擦嘴,擺手示意小李子把碗筷收了。
“他問咱家叫什麽名字。”
“問你叫什麽名字?”謝嬰納悶,接過小李子遞來的茶,抿了一口,突然明白過來沈闊這是想著自己出獄之後報複此人呢!他將杯蓋重重一蓋,茶盞一頓,冷哼道:“強種!”
正在此時,一小太監小跑著趕來,向謝嬰打個千兒,“都督,司禮監的黃公公過來了。”
謝嬰與黃程雖同為沈蓮英效力,也都位高權重,然而一個屬東廠,一個在司禮監辦差,平日少有交往。
他隻知道黃程是沈蓮英手底下一條很忠誠的狗,是而他今日過來極可能是為沈蓮英傳遞消息給沈闊,可他也聽說黃程與沈闊私下很不對付,一時道拿不準他究竟來做什麽。
於是謝嬰吩咐:“先領他去正廳吃茶,咱家就來。”
“不必謝都督來迎,咱家先來瞧你了!”人未到聲先聞,隻聽見腳步聲由遠及近,氈簾掀開,一身褐色過肩飛魚曳撒的黃程甩著拂塵走了進來,滿麵堆笑,“謝都督,許久不見啊!”
一個小太監追著黃程過來,不住向謝嬰請罪:“都督恕罪,奴才攔不住黃公公。”
“罷了,下去吧,”謝嬰抬抬手,旋即命小李子,“趕緊沏碗熱茶來!”說罷做了個請的手勢,請黃程上坐。
二人自然少不了一頓寒暄,最後,黃程才說明來意,果是為了見沈闊。
謝嬰麵上的笑色漸漸收斂,為難地歎了口氣,將詔獄的律條法令以及皇上的特別關照都搬出來,黃程卻一擺手,“謝都督,大可不必如此,咱家不是受掌印之托過來的,隻是自個兒想見見沈管,咱家與他交情匪淺你應當有聽聞,咱家不忍看他受牢獄之災,隻想來勸他把該說的說了,興許就叫咱家勸開了呢?”一麵說一麵起身,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直指著小李子命:“他人關哪兒呢?領咱家去瞧。”
小李子麵有難色,偷覷了眼謝嬰,見他一臉無奈地頷了頷首,這才陪笑著領了黃程去……
一刻鍾後,黃程黑著臉出來了,謝嬰迎上來請他喝杯茶再走,黃程壓根沒搭理,簾子一摔出了門。
謝嬰冷笑了聲,將手裏那杯茶潑在牆上,招呼小李子,“他們說什麽了?”
小李子這便將二人的話有模有樣地複述了,自是一個奚落另一個,一個反擊另一個,最後黃程敗下陣來,至於本案,他們是一樣也沒提。
“哦,最後說了句緊要的,”小李子做出黃程那賤兮兮的笑臉,學他口氣道:“瞧瞧你這可憐樣子,真該叫針工局那小奴婢過來看看,要不我行個好,這就把人帶來?”
而後小李子又學沈闊怒目圓睜的樣子,從喉嚨裏吼出一句:“黃程,你敢把她帶來,咱家就敢把髒水潑你身上,這案子正要一個替死鬼,你掂量掂量,自個兒經得起查麽?”
小李子最後道:“就這一句話,把黃公公氣得臉都綠了。”
謝嬰哈哈大笑,笑著笑著,麵色微變,“針工局的小奴婢?小奴婢?真是想睡覺便有人遞枕頭,查,立即查!”
話罷,一早派去司禮監查探的也回來了,他進門來向謝嬰稟報:“都督,奴才無能,沒探出什麽新消息,司禮監除李貴外再無人同沈闊走得近了,他一向公事公辦,幾個常被使喚去跑腿辦事的,也都是李貴調派,裏頭錯綜的幹係他們是一概不知,隻聽說年前沈闊出宮同小閣老吃了頓酒,那也都查過了,除了醉仙樓請了幾個女子相陪,再沒旁的逾矩之事,還有一件便更沒要緊了,聽說針工局有個宮女總來糾纏沈闊,這個可查不查?”
“查,這麽要緊的事怎能不查!”謝嬰斬釘截鐵。
小李子領命,立即派了幾個人下去暗查。
此案牽連甚廣,尤其涉及太後最上心的皇陵建造,現還在正月,元宵才過,皇帝不想此事令太後傷神,便尚未在宮裏大張旗鼓地查探,是而也不好大張旗鼓地捉拿蘇禾。
……
蘇禾那頭已然急瘋了,她日日黃昏時都要去一趟內官監,詢問沈闊可回來了,可有消息傳來。一老太監告訴她近日監內有許多傳言,有說沈闊已喪命的,有說他做假賬被關進詔獄,還有說不僅沈闊出了事,連沈蓮英也被軟禁起來的,不一而足。
聽如此說,蘇禾更寢食難安,加上針工局裏謠言四起,說她白白伺候了皇帝一夜,皇帝沒瞧上,連個選侍也不封她。
這日午飯後,蘇禾正在屋裏納鞋底,有德匆匆掀簾進來,氣喘如牛,激動道:“蘇禾,沈管的事有眉目了!”
蘇禾立即放下手裏的活兒,起身直衝到他麵前,“真的?他在哪兒,他還活著麽?”
“人活著,在……在東廠受審,聽說人打得不成樣子,快要死了,卻無論如何不肯招供,唉……”
“打……打得不成樣子了?”蘇禾的聲兒發顫,直跌坐在一旁的玫瑰椅上,她記得父親說過,東廠是人間煉獄,比刑部大牢更可怕得多。刑部尚禮待士大夫之流,東廠卻是把讀書人也當畜生折磨,連戰場上殺敵無數的將軍、朝堂上錚錚傲骨的言官過去都挨不住那酷刑,待朝廷官員尚且如此,況乎沈闊一介微末之人。
有德見蘇禾麵色凝重,忙告訴她謝都督身邊的小李公公樂意領他們去探望沈闊。
蘇禾喜出望外,立即拉著他往外走,“去,現在就去!”話罷卻立即轉過彎來,警惕地望著有德,“小李公公是什麽人?你與他什麽交情,他為何要幫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