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禾回到長春宮時,惠妃已賭氣夾了兩筐核桃,夾得手酸麵熱,聽說蘇禾已回來,她忙命人把她召來,自己則去淨麵梳洗,令蘇禾等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從裏間踱出來,在貴妃榻上安坐,狀似無意地問:“可見著沈闊了?”
“回娘娘的話,奴婢去時見著沈管理被綁在刑架上,滿身傷痕,奄奄一息,想是用了重刑,”蘇禾說著,特意留心惠妃的臉色,果見她麵色有異。
“那……那他可有什麽話交代你?”
蘇禾自不會把沈闊所受屈辱大肆張揚,隻道:“沈管理不想見奴婢,叫奴婢走,奴婢問了兩句他的傷便不得不回來了。”
惠妃心裏舒坦了些,心知定是東廠搗的鬼,沈闊壓根沒想見蘇禾,於是她擺擺手命蘇禾退下。
蘇禾卻步退出正殿,回了自己屋。
沒被分派活計,她在宮裏像個多餘人,無事可做,回屋後見床頭一隻勾了幾針的鞋底,她料是素問的,便拿過來納起了鞋。
屋裏靜悄悄,她腦子裏卻停不下來,監牢中的情形纏繞著她的思緒,愈想她愈怒,把手上的鞋底子當作謝嬰,用力地紮,狠狠地紮。
不多時素問端著午飯進來了,見如此,她笑道:“這鞋底子都快被你刺出洞來了。”
蘇禾忙做出笑臉,不好意思地放下活計走過去。
“你午飯沒用,我才給你熱了熱,你快趁熱吃,”素問開始布菜。
蘇禾見又是頓油膩膩的,笑道:“想見點兒綠葉子都難啊,”說著坐下了,示意素問也坐,而後她捉起筷子夾了塊叉燒酥遞到素問口邊,“你又要伺候娘娘,又要照顧我,真叫我不好意思,往後你跟我一處用飯吧,我不說給旁人知道。”
素問笑著咬了一口,而是走到鏡台前,從底下的小抽屜裏拿出一疊紙,一麵咀嚼一麵道:“這是娘娘命我給你的,你瞧瞧。”
蘇禾接過看了,都是些曲譜,什麽《雨霖鈴》、《菩薩蠻》、《江城子》,都是些精致小調,說男女情愛,立意不高,難登大雅之堂。
“哦,還有一事,方才鄒婕妤來尋過你,給你送了瓶玫瑰露和幾樣尺頭,我給你放櫃子裏了。”
“鄒婕妤?”蘇禾蹙眉,心道自己並不認得這個娘娘啊,素問指了指西配殿方向,蘇禾立時明了,這定是聽說她得了皇帝的喜歡,先來布局套近乎的。
她想著,一個奴婢收婕妤的禮自是不妥,用罷午飯得送還回去,順帶會一會這人,可惜惠妃聽說了從事,甚是不悅,命蘇禾將這兩樣禮交上去,親自去還給鄒婕妤,順帶敲打了一番。
日子流水般過去,蘇禾每日在惠妃宮裏練曲,有時也被逼迫著練舞,然她身段太硬,跳得不堪入目,惠妃也不好再勉強她。
白日練曲時一切如常,夜裏她卻心緒不寧,憂心著沈闊。
她將那串刻十八羅漢的菩提子攥在手裏求神佛保佑他平平安安。若世上真有神,而她也真如當初法華寺主持所說是鳳凰命格,那她願意以她的鳳命換沈闊一命,她做個妃嬪便盡夠了。
眼見著到了二月中旬,草長鶯飛,天氣和暖,乾清宮中早早熄了地龍。
皇帝吃丹藥多年,身子燥熱異常,福全他們奉承他是真龍天子,才與常人不同,如此,皇帝更要做出真龍天子的樣子,隻穿一件夾棉的長袍就敢站在窗欞下吹風。
刑部侍郎朱茂青進來稟報時,皇帝便站在風口上,朱茂青凍得直打哆嗦,他奉上王汲的口供,戰戰兢兢稟報王汲咬舌自盡一事。
皇帝將口供拿來看了,每看一頁便冷笑一聲,最後隨風一揚。
他低眸睥著金磚地上跪著的人,“這口供同前幾日送上來的有何不同?你們就這樣糊弄朕?小小一個案子審了月餘也沒審明白,最要緊的證人還自盡了?是大慶朝的刑部沒有能人了,還是有人故意不想審出來,嗯?”
朱茂青跪伏在皇帝麵前,哆嗦著不敢作聲,隻重重叩首。
當今的內閣閣老是皇後的親兄長,閣老之子張海端為工部侍郎,金磚案必是他的主謀,可這群外戚在朝野根基極深,此時動他們還不到時機,皇帝暫不敢大肆徹查,隻敲山震虎罷了。
前朝的他可暫且容忍,身邊的人背叛卻絕不能姑息,他想通過沈闊牽出沈蓮英,又不舍得這個陪了他二十多年的大伴,尤其沈蓮英才能出眾,他一走東廠尚尋不著接班的人,謝嬰嘛,還嫩了點兒。
皇帝舉目遠眺,天幕是一望無際的灰藍,一隻雄鷹飛過,直發出嘎嘎的啼鳴。
當不能抉擇時,便得交給天,而這天意,很快便來了。
飯後,皇帝午歇時做了個夢,夢見皇陵自己從皇陵的棺槨中醒來,外頭轟隆隆的一聲接著一聲,似是陵墓倒塌,他夢中驚坐而起,大叫福全,正好福全急急跑進來,因跑得太急,直滑跪在皇帝塌前,“皇上,內官監的楊公公在殿外候著,說有要事稟報。”
楊公公是內官監掌印,沈闊下獄後皇陵的建造事宜便全權由他負責。
皇帝想到夢中情景,窗台又吹進來一陣冷風,他不禁打了個寒顫,立即命:“傳!”
匆匆穿戴好後,皇帝大步去了正殿,聽楊公公的回稟,聽到後頭殿中鴉雀無聲,女官近侍等人哆哆嗦嗦跪了一地,求皇帝息怒,保重龍體。
皇帝大罵楊公公蠢才,“沈闊在時怎麽沒聽見出這樣的事,你接手不過月餘,就給朕捅這麽大個簍子,一個二個的隻會爭權奪利,辦不了實事,朕要你們有何用?”說著,狠狠摔了個茶盞。
不出兩個時辰,這消息便傳遍了後宮,一心吃齋念佛不問後宮事的太後聽見了,嚇得要去太廟給列祖列宗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