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李長生部分貪汙行賄證據的複印件落到了李雲紅的手裏。周蓉允許李雲紅在適當的時候把這件事揭露出來。李雲紅還摸不準什麽是適當的時候,眼見著李長生飄飄然地當上了副縣長,眼見李長生再也不肯拿出屬於她的那筆錢。更令她氣憤的是,省紀檢委的人找她談話,調查哥哥李雲朋受賄五十萬元的問題。她馬上就明白了是李長生在背後捅的刀子,她無法容忍這個無賴傷害自己的哥哥。那一刻,她甚至想把那幾張複印紙交給省紀委的同誌,是一個電話打消了她的這一念頭。電話是珠海的客商打來的,南方人要賬的可憐腔遠遠超出了一個乞丐,令她渾身起雞皮疙瘩,決定是在瞬間發生的,她要用這個證據向李長生索賬。
她重又複印了一份藏了起來,然後邊開車邊給李長生打電話,此刻已經是傍晚了。
“李縣長,你聽好,你馬上把欠的賬還我,告訴你,你和盧德青在建設華益化工廠和攔潮大壩利用公款行賄的記錄我有,你把國有資產轉移到你自己企業的記錄我也有,我詐你?好吧,我已經背下來了,要不要我背給你聽聽:1999年5月22日,從賬目上支取現金一百二十萬元,送給龍化縣某領導,這個領導名字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你把錢給我,我就把證據給你,否則,我就直接交給反貪局長劉勁。”
電話裏的李長生聲音顫抖著說:“雲紅,我們談談,我把拖欠的錢全部給你,什麽地方見麵?”
李雲紅把車停在了龍化縣城的噴泉廣場。她說:“我知道你有錢,請你在一小時之內把錢如數送到噴泉廣場。”
李長生頓了頓說:“我馬上湊錢給你,你可別耍我。這樣吧,廣場那裏人太多,你半小時後開車來海洋館吧。”
李雲紅在噴泉廣場附近的小飯店吃了點飯,就駕車朝海洋館開。通往海洋館的路窄窄的,路上很少有車經過,兩旁是黑壓壓的樹木,李雲紅不由得心慌起來。
遠處駛過來一輛汽車,看燈光高度是輛卡車,那車像瘋狗般一躥一躥地撲過來,李雲紅驚恐地按著喇叭朝路旁躲避著。就在這時卡車呼嘯著,直朝她的車撞來。擋風玻璃裂了,李雲紅感覺汽車跳了一下,她像鳥那樣的從駕駛室裏飛出來,摔在一棵樹樁上,樹樁上馬上鮮血一片。
世界一片死寂,李雲紅什麽知覺也沒有了。
大約半個多小時,劉勁坐的檢察院的汽車途經這裏,發現了路邊一輛掀翻的桑塔納和躺在幾米開外的李雲紅。劉勁驚呆了,他急忙報警,又將頭破血流的李雲紅送到了龍化醫院,劉勁又打電話從海平醫院調來了腦外科專家。
那時候,李雲朋正躺在**看書,他接到劉勁的電話,說李雲紅被車撞了,正躺在龍化醫院裏,情況非常嚴重,讓他馬上過來。
李雲朋放下電話像傻了一樣,猛地從**跳了下來,忙不迭地跑到客廳,大聲喊:“楊嵐,雲紅開車出事了,快跟我走。”
楊嵐還在與他分居,聽到喊聲,披上衣服匆匆下樓。她問:“真的嗎?”李雲朋點點頭。遇到急事,他的心裏有些慌,楊嵐陪著他,就踏實多了。他上了汽車,手卻不聽使喚。楊嵐說:“我來開吧。”
楊嵐開著車,一路上不住地安慰李雲朋:“別怕,雲紅會沒事的,那麽可愛的女孩子,老天爺怎麽舍得收她呢?”
李雲朋不說話,愣愣地看著前方。
到了龍化醫院,馬局長和劉勁都在手術室的門外等候著。李雲朋迎了上去,問:“情況怎麽樣?”劉勁說:“正在搶救。”楊嵐則在一旁啜泣起來。
劉勁把李雲朋叫到醫院外的一個角落裏,他說:“李市長,我向你反映一個問題,這兩天我們一直在監視李長生,監聽李長生的電話,今天傍晚我們聽到有人打電話給他,像是雲紅的聲音,因為監聽器出了問題,我們斷斷續續地了解到雲紅在向他要欠款,說自己掌握了李長生貪汙的證據,要李長生拿欠款來換,李長生說在半小時後到海洋館見麵。我帶人火速趕到龍化海洋館,當時打算是在李長生拿到證據的時候將其抓獲。這個案件應該說跟李雲紅有關係,請你不要誤會。但我們沒有見到李長生,也沒有見到李雲紅,就在我們無功而返的時候,在半路發現了撞翻的汽車和不省人事的雲紅,我們發現雲紅皮包被人翻過,估計證據已經被人搶走了。”
“混賬東西,簡直沒有人性!”李雲朋吼道,“這事一定與李長生有關!你們還等什麽,有人蓄意謀殺我妹妹,把凶手給我抓來!”
馬局長走了過來,說:“李市長,你先冷靜一下,我派的刑偵大隊正在連夜對肇事車輛進行攔截追查,估計內幕黑手很快就會暴露出來。”
劉勁說:“是啊,單憑監聽時斷時續的電話,還很難對李長生下手,雲紅是個有心人,我想她一定會將那些賬單藏起來,送給李長生的充其量不過是複印件而已。”
李雲朋說:“她怎麽會有李長生的賬目呢?”
劉勁說:“這在目前還是一個謎,這就隻能等雲紅醒過來再說了。”
幾個人走回醫院,見李雲紅已經被從手術室推了出來,還在輸液打氧氣。楊嵐抓過昏迷的李雲紅,大聲叫她的名字,很快就被護士攔開了,護士把李雲紅送進了特護病房。
醫生告訴了李雲朋:“病人的腦部受到重創,腦細胞已經死亡。目前,心髒還在跳動。”
“植物人?”李雲朋的雙腿一軟,險些癱倒。
醫生說:“如果不是搶救及時,病人心髒早已停止跳動了。”
李雲朋握著醫生的手說:“請您再救救我妹妹,我就是傾家**產也要把妹妹治好。”他的眼淚嘩嘩淌了下來。
醫生被感動了,說:“李市長,我們也很難過,我們不會放棄對她的治療,建議等病人穩定下來,把她轉到海平醫院,那裏的條件好一些,我們會盡快把首都的專家請來為她會診,也許會有奇跡發生。”
那天傍晚,王銀娜正在廚房裏忙活。李長生當了副縣長,他說要請幾個朋友喝酒,這已經是第三場了。奢華的生活把王銀娜養得懶懶的,她當然不願意下廚房做一大桌菜。她問過丈夫怎麽不去飯店,丈夫說,當了副縣長往後要注意影響,飯店進進出出的老百姓要罵。王銀娜正在廚房忙切菜,她聽見客廳裏丈夫在急急火火地打電話,菜刀把電話聲切亂了,她沒聽清楚。等她把菜做好端上桌時,卻不見了丈夫。她想丈夫或許是招呼客人去了,很快就會回來,但等到半夜,連半個人影也沒等到。她想他也許在父親那裏,就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是父親,說長生在這裏。然後讓李長生接過電話,王銀娜問他:“你不說請客嗎?我菜都做好了。”
李長生說:“今兒不請啦,改日再說!”
王銀娜氣憤地說:“不請你告訴我嘛,害得我忙了半天!”說罷,啪地把電話撂了。
如果不是她很快聽說李雲紅被撞的消息,她也不會太把丈夫的這一反常舉動當回事。
第二天她去鄰居家打麻將,一個牌友說起了這件事,她煩躁地將麻將推了,就趕去醫院看李雲紅。半路上她推測昨天傍晚打電話的那個人是李雲紅,她知道丈夫欠著李雲紅的錢,李雲紅一定是要賬的,但僅僅要賬就要將人置於死地嗎?這個李長生也太沒人性了。
到了醫院門口,她又猶豫了,她怕看見李雲朋,她怕看見他痛苦的表情。她怕他會懷疑自己的丈夫而問些什麽,她怕自己會失態。她買了一個花籃,托護士送到李雲紅的病房,自己開車去了龍化政府。她要當麵問問李長生。
辦公室的人告訴他,李長生剛剛去了萬達集團。這就是她的丈夫,手中操著政治權利,兩腳卻站在經濟舞台上。來到萬達,她一頭闖進了丈夫的辦公室。
李長生正在屋子裏轉來轉去,氣喘得很粗,另外一個人站在屋子裏,王銀娜認出那是財務科科長許德貴。許德貴低著頭,發梢上的汗珠顆顆滴在地板上,他的兩腿在打顫,似乎渾身發冷。
王銀娜的到來,讓李長生驚愕住了。他冷冷地問:“你來幹什麽?”
王銀娜想笑一笑,但沒笑出來。她說:“我想問你一件事。”
李長生朝許德貴擺擺手,許德貴出去了。李長生把臉轉向王銀娜:“說吧。”
王銀娜直視李長生的眼睛:“我問你,李雲紅出了車禍,你知不知道?”
李長生平淡地說:“聽說了,不過這對我來說算什麽事啊?你想想,一個龍化縣,六十萬人口,每天得發生幾起車禍呀,我顧得過來嗎?”
王銀娜的聲音低而有力,如悶雷滾過天空:“是不是你幹的?”
李長生一怔:“誰說的?這是陷害人民公仆!誰?誰?”
王銀娜哼了一聲:“不是你幹的你嚷啥?”
“扯雞巴蛋!”李長生說,“是不是你懷疑我?你爺們兒是堂堂副縣長、省級企業家,能幹那下三爛的事兒?我是欠李雲紅的錢,但我這人最講信用,等她病好,我會親自把錢給她送過去的。”
王銀娜說:“就算這事跟你沒關係,可你和爸爸明裏暗裏衝著李雲朋來,這合適嗎?做人得憑良心吧?人家李雲朋不把新工程給我們,必定有他的難處,我們也應該理解人家。他買了你的船不錯吧?如果他不管你還不是廢鐵一堆?人不能以怨報德,應該記著人家的好啊。”李長生有些不耐煩地說:“你說得都對,這話,你也跟我老泰山說說,讓他也受受教育。”李長生將她一軍,他一定知道王銀娜不敢跟父親說這些。王銀娜怕王龍堂,而且越來越怕了。
李雲朋和楊嵐在李雲紅的病房裏守了一夜。天亮的時候,李雲朋讓楊嵐回家休息,楊嵐說:“你還要上班,就別管我了。”李雲朋說:“我忘了打電話把小雙叫過來,這事得讓他知道,他還可以替替你。”楊嵐說:“先別讓老爸知道,老人會受不了的。”李雲朋感激地點點頭。李雲朋打完電話,跑到衛生間洗了把臉,囑咐護士幾句,又對楊嵐說:“辛苦你了,我先去上班,如果雲紅醒過來,馬上打電話給我。”
李雲朋剛剛回到海平政府,公安局馬局長和劉勁就走了進來。馬局長說:“李市長,我們追查過了,肇事汽車是市交通局施工隊的廢舊車,肇事司機逃了,汽車被扔在了離肇事現場兩公裏的楊貴莊。這輛車是東風汽車修理廠剛剛修好的,交通局還沒來得及取車,就被不明身份的人從修理員手中搶走了。”
劉勁說:“我懷疑是謀殺。”
馬局長說:“應該說謀殺的可能性很大,當然也不能排除是偷車慌張造成惡**通事故的可能。我們正在抓緊查明肇事司機的身份,對他進行追逃。”李雲朋揉著太陽穴,睜開倦怠的眼睛,他已經饑腸轆轆,打電話讓秘書小張去買早點。馬局長說:“李市長,你要多注意休息,身體要緊,你放心,這個案子我要親自抓,我一定親手給犯罪嫌疑人戴上手銬。”馬局長走了,李雲朋吃著小張買來的雞蛋油餅,聽劉勁再一次分析案情。劉勁說:“我還是覺得雲紅藏了一份賬本,隻要找到它,什麽問題都真相大白了。”李雲朋皺著眉頭說:“我打電話讓我愛人帶你們去雲紅的海洋公司辦公室去查,楊嵐是律師,她懂得配合你們的工作。”劉勁說:“不用打電話了,我還是開車去醫院接她吧。”劉勁剛要往外走,秘書小張就推門走進來:“李市長,省調查組的還要找你談話。”李雲朋心裏的火騰地上來了:“還有完沒完啦?告訴他們,我沒工夫跟他們扯蛋。”
張秘書麵露難色,說:“還是去看看吧,這些人怠慢不得。”
李雲朋歎了一口氣,語氣緩和下來,說:“告訴他們,我一會兒就到。”
劉勁氣哼哼地說:“該查的不查,不該查的人家倒盯住不放了。”
李雲朋說:“你可別瞎起哄啊,讓人家聽見就是事了,聽說金山水泥廠沒查出偷稅的問題,卻把私設小金庫的事查出來了。按理這事跟我寫條子拖欠稅款沒關係,可人家如果以為跟我還有關係也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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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心情有顏色嗎?司欣穎想,也許有的。比如,她和李雲朋在“憑海臨風”吃飯的時候,心情是瑰麗繽紛的。比如當她聽到楊嵐說李雲朋和另外一個女人有染時,心情是鉛灰色的。這種鉛灰色的心情,這幾天一直伴隨著司欣穎,她隻有拚命地工作,直到累得自己疲憊不堪,再呼呼大睡,什麽都懶得去想。這幾天李雲朋沒來過工地,他為什麽沒有來工地呢?難道她想見到他嗎?她在心裏說:“我不想見到他,我恨他!等工程竣工,我會離開海平,再也不回來了。”
這天上午羅守誌來到了工地,雖然他是副總指揮,但卻很少在工地露麵。他把技術處的人召集到會議室開會。司欣穎看見他臉上的肌肉在有節奏地跳動,她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一定是五彩繽紛。但他的表情卻很嚴肅,一時間,屋子裏的空氣緊張起來。
羅守誌說:“同誌們,李雲朋副市長這兩天非常忙,一是省調查組正在跟他談話,因為購買考察船讓一個企業隱瞞國家的巨額稅款,還有讓企業私設小金庫的問題,總之,非常嚴重。一位領導幹部在大是大非的原則性問題上,把握不住自己,教訓深刻,我對此非常痛心,我和李市長畢竟是好朋友啊。還有一件更令我痛心的事,那就是李雲朋副市長的妹妹昨晚出了車禍,躺在龍化醫院裏生死未卜,真是禍不單行啊!我說的意思是因為李雲朋副市長很忙,今後隧道上的事要多向我匯報,大家同心協力把這項造福於民的工程幹好。”
司欣穎聽了羅守誌的話,頭嗡嗡作響。這兩天她忙得昏天黑地,她不知道上邊在查李雲朋,更不知道李雲紅遭了車禍。她站了起來,說:“羅副總指揮,我先請個假,我要去看看雲紅。”
羅守誌極有涵養地擺擺手,示意司欣穎坐下,他還要講下去。周進卻站了起來,認真地說:“羅市長,你在這樣場合講李市長接受調查的事是不合適的。李市長的問題還沒有結論,你就定性為‘非常嚴重’,這就更不合適了。”
羅守誌臉紅了,他用平和的語氣說:“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也是聽人家說的,我這是為李市長著急呀,我這不是急著幫李市長擔擔子來了麽?”
司欣穎再也不想聽下去了,她怎麽聽都覺得羅守誌的話裏有幸災樂禍的成分。她衝出會議室,她要開上桑塔納,直奔龍化醫院,看李雲紅。
她險些撞在一個人懷裏,慌張地收住了腳步。她沒有抬頭,她知道門外進來的這個人是李雲朋,她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煙草氣息,很親切。
“司博士,你去哪啊?”
司欣穎如貓般地退了回來,她沒想到這個時候李雲朋會出現,她的心裏舒暢了許多。屋子裏響起了一片掌聲,周進和技術室的人們都站了起來。
李雲朋擺擺手,笑著說:“這掌聲說明我這個總指揮進工地的時間少了,你們想啊,如果我們天天見麵,那還鼓掌做什麽呢?”他看著羅守誌,“羅市長,在給大家開會吧?你接著講,我就坐一旁聽。”
羅守誌關切地說:“李市長,聽說你妹妹雲紅出了車禍,政府的事家裏的事夠你累的,我想在工地多抓一抓,為你分擔一些。下麵,請李市長為我們做指示吧,我講完了。”
李雲朋說:“沒什麽指示,我就說一句,新方案確定以後,下一步就是抓緊實施,葫蘆島的防風考察與大壩工程同時進行,你們技術處很忙,我就不耽誤大家了,我說上一百句也頂不上你們幹一件事,大家散會吧。羅市長、周進,還有司博士留下來,我們談談具體工作。”
幾個技術人員走後,李雲朋接著說:“周總,你馬上讓指揮部辦公室撰寫工程招標公告,內容按上次我們商定的寫,明天在海平的電視台、電台、報社播發,十五天後舉行招標大會,中標單位開赴工地,正式開工。”
周進站起來:“我這就去辦。”
李雲朋說:“羅市長,你想得很周到,這幾天我家裏家外一塌糊塗,工地的事你就多辛苦吧,我在這裏謝謝你了。”
羅守誌說:“李市長,這不都是我應該做的嗎,還說什麽謝不謝的,我們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嘛!我馬上和宣傳媒體聯係,把我們的招標公告打出去。”
會議室裏隻剩下了李雲朋和司欣穎。李雲朋朝司欣穎疲倦地一笑,說:“欣穎,葫蘆島防風設施的事,我們再談一談。”
司欣穎冷冷地說:“人家調查組不正調查你的問題呢嗎?你跑來談什麽呀?告訴你,我有事,已經和副總指揮請假了,馬上就走。”
李雲朋“啪”地一拍桌子,騰地站了起來:“你這叫什麽態度啊?”
司欣穎平靜地看著李雲朋,她知道這個男人真的生氣了。一個人到了心力交瘁的時候最容易被激怒。她說這些本是為他抱不平的,本是提示有人正在背後幸災樂禍,但疲憊的李雲朋已經喪失了敏感的神經。
司欣穎說:“李市長,我要去看雲紅。”
李雲朋愣了一下,依然硬撐著說:“先談工作,談完再看病人。”
司欣穎說:“不行,我必須先去看她,之後再談工作。”
李雲朋頹然坐下了,他雙手捂住自己的臉,低下頭去。
司欣穎知道他在流淚,她的眼淚也止不住地流下來。
李雲朋用手在臉上抹了抹,依然口氣硬硬地說:“既然你請了假,那就依你吧。”
司欣穎想安慰李雲朋幾句,但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她想也該讓他在痛苦的湯藥裏煎熬幾個滾了,把平日積攢的好心情入了藥,看你還能不能在某個神秘的女人身上動主意。
司欣穎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她走出會議室,沒有回頭再看李雲朋。
當她打開車門坐在車上時,李雲朋也跟著她上了車。她低垂著眼眉看了看李雲朋,沒有說話,擰開了發動機。
李雲朋也像是看出了她的不情願,他說:“我困了,搭你一個車去看看我妹妹。”
司欣穎心裏說:“這還像句話。”車開出不遠,她就發現李雲朋睡著了,眼角還掛了一顆晶亮的淚珠。
心中所有的積怨都讓這顆淚珠化解了,司欣穎難過地想,我對他怎麽就這麽恨不起來呢?
龍化醫院到了。司欣穎將車停在停車場,見李雲朋睡得正香,不忍叫醒他,自己跑到街上買了一大束玫瑰花。回來見李雲朋還在睡,就拿了一枝花在他臉上輕輕擦了一下。李雲朋醒了,他使勁眨眨眼,衝司欣穎孩子氣地一笑:“欣穎,我想起來了,還得求你一件事,能不能借我點錢兒,給我妹妹治病。”
首都來的專家對李雲紅進行了會診,結論並沒有改變這個平日機靈活潑的女孩成為“植物人”的現實。專家說情況還很危險,病人醒過來可能性很小。看著妹妹昏睡中祥和的表情,李雲朋心碎了。為了給妹妹治病,他和楊嵐商量拿出家中所有積蓄。司欣穎也把自己積攢的錢拿了出來。有了足夠的醫療費,李雲朋還請了一位陪護,專門跟妹妹說話,他認為總有一天,妹妹會醒過來,朝著這個世界睜開她大而美麗的眼睛。
李雲朋想讓弟弟李小雙先把藍海洋公司接管下來,但李小雙說自己是頂風咽浪的命,做不了生意,隻得讓楊嵐先兼著。楊嵐原來在省城開過公司,有不俗的業績。她說:“把人員調理好,每周去一次就可以了。”李雲朋很感動:“太謝謝你了!”楊嵐說:“我又不是為你,我是為了雲紅,等她病好了,我會把一個更好的公司交給她。”
因為李雲紅遭遇橫禍,這幾天夫妻不僅沒有吵架,有些事還能達成默契。但是楊嵐依然住在樓上,李雲朋知道,楊嵐想和她離婚的念頭並沒有斷。
每天無論工作到多晚,李雲朋也要堅持來醫院看看妹妹。這天,他下班後來到病房守著妹妹坐了一會兒,就接到了駱振江秘書打來的電話,說駱市長在賓館餐廳等他。
他一拍腦袋,就往外走。
他今晚請駱振江吃飯,是昨天就定好的,自己倒給忘了。請駱振江吃飯的原因比較複雜。一是駱振江明天就要回北部山區扶貧了,自己要敬他一杯送別酒;二是駱振江此程回來,似乎是聽到了什麽風聲,專門來為李雲朋解圍的。他自己把金山水泥廠的事攬了過去,這令李雲朋既吃驚、又感激,自己要敬他一杯感謝酒;三呢,理由就沉重多了,聽秘書小張說,羅守誌找駱振江關在屋子裏談了好長時間,他懷疑羅守誌已經將自己請王龍堂出馬,找省高官將駱振江調走的事透露給了駱振江。因為羅守誌與王龍堂過往甚密,他肯定知道這件事。羅守誌的為人,他不會不將這件事傳遞給駱振江。雖然這樣做出賣了王龍堂,但如果能趁機將正走背運的李雲朋扳倒,自己取而代之,這樣的代價還是值得的。有了這三條理由,李雲朋就不得不請駱振江,特別是理由中的第三條是重中之重,既然已無法隱瞞下去,倒不如索性說出來,心裏倒痛快一些。
進了賓館的小餐廳,駱振江已經在桌旁坐下了。
李雲朋給駱振江倒了一杯酒,說:“駱市長,有件事我對不住您呀,你如果肯原諒我,就請您把這杯酒喝了。”
駱振江大大咧咧一笑:“咋了?這我倒想聽聽,到底咋對不起我了?”
李雲朋端著酒杯,說:“您喝,我再如實稟報。”
駱振江依然笑著,用手指點著李雲朋說:“你小子鬼主意還不少啊。”他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李雲朋說:“是這樣,為了達到把你調走的目的,我去省裏奏了你一本,搞了陰謀詭計,特向市長大人請罪。”
駱振江撲哧一笑:“你小子,說話一套一套的。我問你,你有那個本事把我調走嗎?告訴你吧,從我走的那天我就知道了,知道海平有人向省裏跑動了。我駱振江在海平摸爬滾打了這麽多年,在上邊還能沒仨親倆好的?這次回來,還有人提到這件事。我知道,這件事你脫不得幹係,這也是今兒晚上你請我喝酒的主要原因。但我駱振江不是那小心眼兒的人,你的出發點不是奪我的權,你也沒有放火燒我的房子,我恨你做啥?你是為了工作,隻要是為了工作,在我眼裏沒啥不可原諒的。”
李雲朋被感動了,他畢恭畢敬地又給駱振江倒了一杯酒,端起自己的酒杯說:“駱市長,我看您這些日子都累瘦了,還是回來吧。”
駱振江拿眼瞟了瞟他:“回來?你還想讓人上省裏呀?”
李雲朋尷尬地笑笑。
駱振江說:“其實這回沒你小子鼓搗,省裏考慮人選也把我納入了視線。我跟你說實話吧,開始呢,我是真不想去,可是幹著幹著我倒喜歡上了,真覺得是責任重大呀,省裏把幾千萬的扶貧資金交給了我,我是絲毫不敢馬虎。扶貧說起來簡單,實際上複雜得很呐。就說北山縣吧,國家一級貧困縣,我們調查組走訪的時候,見許許多多的孩子光著腳在街上跑來跑去,農戶裏破鍋漏房,我心軟得邁不開步,把自己身上裝的零錢都給了他們,淚灑了一路。但就是這麽一個縣,每個縣官都坐著奧迪,縣政府的大樓蓋得跟宮殿似的,書記縣長請我吃飯,那局麵,天飛地跑的,海走河遊的全了!你說,這飯我吃得下嗎?我當場就把桌子掀了,指著鼻子把他們一個個罵了八輩祖宗。”
“這些當官的太可恨了!”李雲朋氣呼呼地說。
“更可氣的還有那些可憐人啊!”駱振江說,“別看北山縣窮,卻有一家響當當的企業,那就是北山酒廠。這個酒廠的稅收能保證全縣幹部的人頭工資,廠裏生產的‘北山老窖’深受北山老百姓的青睞。這些老百姓每年春天把種子撒到地裏,就等著秋天收獲,中間這些日子什麽都不做,男人們整天喝酒,喝完就蹲在牆根下曬太陽,這些年上邊沒少給他們扶貧款,他們都買酒了,這次我們放給他們生產資料,他們又把種子、化肥、牛羊送到集市賣了,照喝不誤。”
李雲朋感到很震驚,以前從電視上見到貧困戶接過政府送來的扶貧款感激涕零的情景,貧困戶也總是說“共產黨好,人民政府好”之類的話,駱振江說的這種情況他還從來沒聽過。對眼前這位老人的敬佩之情不禁油然而生,他說:“情況複雜,任務艱巨,駱市長,您可要多注意身體啊。”
駱振江說:“你不是說我瘦了嗎,有錢難買老來瘦啊,這一跑動,我倒覺得越來越精神了。對了,我還要敬你一杯酒呢,聽說有了考察船,新方案已經出來了。三條大壩,一個擋風島,三線加一點,氣魄不小啊,我如果不走,恐怕今天也沒有這樣的結果啊。”
李雲朋說:“你回來我就想跟您匯報工作,老抽不出時間來,調查組找我的時候,你挺身而出,為我擋了一箭,這杯酒還得我敬你。”
駱振江說:“調查組走了,估計省委得下個通報批評北山,調查組來海平的事兒我是從北山知道的,馬上就趕了過來。為了工作犯錯誤不丟人。雲朋,你記住,公家的資金不能貪,大款的紅包不能收,別人的老婆不能睡。這三點做到了,當官踏實著呢。”
李雲朋的臉頰像有兩團火在燒,他對第三點反應十分敏感,為掩飾自己的窘態,忙給駱振江倒酒,連說:“我們喝酒,喝酒。”
他注意地看了看駱振江的表情,確定那句並非有所指,才放下心來。
駱振江又連喝了幾杯酒,話更多起來,說:“雲朋,我拜托你的事辦得咋樣啦?”
李雲朋愣了愣,想了一會兒,沒想起來。
“你呀,”駱振江說,“早忘到九霄雲外去了,罰酒三杯。”
李雲朋老老實實地連喝了三杯酒,又表現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駱振江說:“我讓你幫我多關照駱寧,他咋沒影了?”
李雲朋這才想起駱振江調走那天對自己的囑托。但自己確實沒有找過駱寧,隻知道他承包一個石油井架,去海上了。
駱振江說:“昨天我去海上看了看他,畢竟是父子嘛,這小子放著隧道不修,非要開什麽公司,這回又搗騰什麽石油,他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啊。”
李雲朋說:“俗話說,不吃一塹,不長一智,他闖**闖**也好。隧道工地沒有門,他隨時可以回來,技術處主任這個位子還給他留著呢。”
“扯蛋!”駱振江把酒杯一放,“人都卷鋪蓋走了,你還給他留個官位?趕緊換人,我不管你們工地人事問題,但總可以提個建議吧,我看主任就讓司欣穎來當!人家是博士,又主持完成了新方案,名正言順。”
李雲朋說:“我會考慮的。”
駱振江說:“還有一個重要的事兒,聽說你妹妹讓不法司機撞了,情況很嚴重是不是?我已經責成公安局馬局長,讓他全力以赴偵破此案。我明天就要走了,不能去醫院看她,晚上看病人又不好,我給她準備了鮮花,代我送給她。”
駱振江朝門外喊了一聲:“服務員同誌進來吧。”
門被推開了,兩個服務員抬著一個碩大的竹編花籃走了進來,頃刻間,鮮花特有的芳香將屋子溢滿了。
李雲朋熱淚飛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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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雙從醫院回到家,表現得很平靜,耐心地聽著父親李老奎在屋裏罵他:“海也不出,魚也不打,這兩天你野到哪去了?你要不學好,還給我回到監獄去!這樣下去,你連媳婦都搞不上,知道嗎?”
李小雙笑著說:“您老消消氣。這不縣城有筆買賣嘛,我去跟人家談生意了,掙了錢,我好好服侍您,讓您老人家安享晚年。”
李老奎把煙袋在炕沿上敲了敲說:“你小子能做買賣?那石頭也能栽花了!有買賣告訴你姐不就成了嘛,你還想跟你姐鬧生分啊。”
李小雙差一點兒就哭了出來,他把淚強忍下來,苦笑著說:“哪能呢,這不是我姐去珠海跑業務去了嘛,我姐是大生意人,小買賣人家不做。”
李老奎問:“雲紅出遠門啦?她咋沒和我說一聲呢?”
李小雙趕忙說:“我姐讓我告訴您,這回業務量大,要多呆些日子,讓我好好照顧您。”
李老奎說:“你打電話告訴你姐,讓她一回來就來看我,我還怪想她的。”
李小雙的身子抖了一下,他走到櫃子前,拿起電話胡亂地撥了個號碼,說:“是姐嗎?我是小雙,珠海的業務咋樣了?挺順利呀,什麽?你還是想在那兒建個分公司啊?看來是要些日子了,爸挺想你的,你什麽時候回來就馬上看看爸。”
李老奎插話道:“別買東西,家裏啥也不缺。”
李小雙說:“爸說了,別買東西,家裏啥也不缺。”
李老奎又說:“你把電話線扯過來,我跟你姐說幾句。”
李小雙說:“你把……”他愣了愣,馬上說:“正在談業務啊,好啊,談吧,再見。”
李小雙放下電話,看著父親說:“掛了,我姐正忙呢,下回打電話您有話再說吧。”
李老奎嗯了一聲,悶悶地說:“我就是想囑咐你姐一聲,別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做生意,上回跟那個李長生合夥賣船,到如今還沒把錢給她呢。”
李小雙回到自己住的屋子裏,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情感,嗚咽起來。早在見到姐姐躺在病**的那一刻起,他的心中就充滿了仇恨,他暗發誓,一定要把製造這起禍端的人找出來,殺了他。李小雙不知道姐姐被害那天晚上,都發生了一些什麽,他隻從哥哥那裏得知姐姐是在開車去海洋館的路上被一輛大卡車撞的,可惡的司機肇事後逃逸了。姐姐晚上去海洋館做什麽呢?李小雙忽然想到了父親剛剛說的一句話:“上回跟那個李長生合夥賣船,到如今還沒把錢給她呢。”李小雙想,海洋館是李長生的嶽父開的,李長生常去那裏,姐姐是不是去海洋館找李長生要賬去了呢?而李長生這個人正像父親說的“不三不四”,他為了賴賬會不會找人將姐姐置於死地呢?李小雙覺得李長生嫌疑最大,要不然也不會這麽巧。操他娘的,李長生也太狠毒了。我一定給我姐姐報仇!
李小雙想了想,去找四喜。四喜不知道從哪逮了隻老鼠,用線繩拴了,牽著在院子裏轉來轉去,老鼠還算有骨氣,嘴裏唧裏唧裏罵牽他的人,四隻爪子說什麽也不肯邁步。四喜幹脆就拖它走,老鼠氣得肚子也大了,發瘋地撲過去咬四喜的鞋子。四喜嚇得跳來跳去,線繩也丟了,老鼠有機可乘,拖著線繩跑進了牆角的柴火垛裏。四喜就指著柴火堆罵:“我操你媽!”李小雙站在門口看到這一切,被逗得想笑。四喜回過頭來,見是李小雙,嘿嘿笑著湊過來:“雙哥,給顆煙抽,三天沒抽煙了,我這嘴裏沒著沒落的。”李小雙把背著的一隻手轉到前麵說:“抽吧。”四喜呀了一聲:“我操,紅塔山啊。你就是有錢啊,我連他媽早煙都抽不起了。”四喜打開包裝,從裏麵拿出一盒,打開,拎了一支夾在耳朵上,又抽出一隻叼在嘴上,用火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好一會兒才將煙從鼻子裏噴出來,說:“爽,比他媽的跟女人睡覺還爽!”把那盒拆開的煙又放進盒子裏,戀戀不舍地遞給李小雙。
李小雙說:“你小子是廉政幹部啊,送錢你不要,嫌少,送禮你不尿,嫌輕,送小姐讓你玩,嫌不俏!”李小雙把煙夾在腋下,裝出要走的樣子。
四喜大喜過望:“這煙是送我的?我哪能不要呢。”他一把奪過煙,說:“你別說送我煙,就是送我個屎殼郎我也收著,起碼還多個玩物呢。”
四喜拉著李小雙進了屋,用袖子一擦髒乎乎的炕沿,說:“坐!坐,今天早上倆喜鵲飛到我家窗台一個勁兒地叫,我還不明白咋回事呢,原來有貴客來,人家早早下個通知。”李小雙說:“你小子真會說話,你不說沒錢花嗎?掙錢的道兒出來了,就看你走不走。”四喜拍著胸脯說:“雙哥,有事你說話,你就是我哥,提錢就遠了。”李小雙說:“我想整治整治李長生!”“李長生?哪個李長生?是萬達集團的那個李長生嗎?”李小雙點點頭。“我操!他小子財大氣粗啊!如今又當上副縣長了,整天牛逼哄哄的,聽說電視上還演了呢!他可不好惹呀,聽說他老丈人龍爺是黑白兩道,勢力大著呢!”李小雙說:“你小子怕啦?算我沒說。”四喜忙拉住李小雙,說:“我怕啥?咱光腳的還怕穿鞋的?這事咱合計合計,要做就做得狠,做得巧,做得痛快!”李小雙說:“隻怕沒機會,不好下手。”四喜說:“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呢!我先盯他兩天,摸準情況咱再給他個眼裏插棒槌!”
過了兩天,四喜來找李小雙,見了李老奎點頭哈腰地說:“大伯,我祝您老人家萬壽無疆!”李老奎橫了他一眼:“你個臭小子少幹點偷雞摸狗的勾當,興許我還真能多活幾年,萬壽無疆那是扯淡!”四喜問:“我雙哥在家嗎?”李老奎說:“不在,出海了!”四喜說:“大伯,那我走了。”他朝屋子看了一眼,又大聲地說:“我走了啊!”屋子裏的李小雙聽到了四喜的說話聲,他知道四喜準是想出了什麽辦法,但父親在院子裏,他不敢把四喜叫進屋,因為父親是反對他和四喜交往的。他想了想,就拎了酒瓶走出屋子,以給老爺子打酒為名,去了四喜家。
四喜告訴李小雙,這兩天李長生每天晚上都去情妞小倩那裏,小倩是海平大學的在校生,李長生給她從龍化城南買了一棟別墅,小倩每天放晚學就去那裏住。四喜觀察到別墅門口通往外界的一段路很窄,汽車開不進去,李長生每次都把汽車停在附近一處廢棄的破廠房裏。李小雙說:“那好,我們就在破廠房裏候著,等他開車進去我們再下手。”
當天傍晚,李小雙和四喜去到那座早已荒蕪的塑料廠裏埋伏下來,門房裏有一個守院的老頭,僅有的一隻眼睛賊亮賊亮的。他們沒敢往裏進,繞到後院,從牆頭跳了進來,蹲在車間裏的一台破機床後邊。天完全黑下來時,一輛轎車開了進來,兩道雪亮的燈柱直射進車間裏,李小雙和四喜嚇得把身子蜷起來,連大氣也不敢出。汽車一直開進了車間,燈閉,車上走下的正是李長生。四喜剛想撲上去,被李小雙摟住了。李小雙趴在四喜耳根說:“先等等。”話音剛落,一股熱乎乎、臊哄哄的尿濺灑在了四喜頭上,原來李長生已經走到機床邊方便了。四喜如猴子般靈巧地跳了起來,眨眼間就將準備好的麻袋套在了李長生的頭上。“打!”四喜一腳就將李長生踹翻在地,又是幾腳踢過去,李長生早已是鬼哭狼嚎。李小雙拉了四喜一把,悄聲說:“先別忙打,我先問他幾句。”李小雙拿腔作調地問:“我問你,你叫什麽名字?”
“我是副縣長,是李長生,你們肯定誤會了,放了我吧!”李長生帶著哭腔說。
李小雙說:“你想想,這些天有沒有辦壞事?”
“我是國家幹部、人民公仆,我連做夢都是想怎麽為民造福,怎麽可能辦壞事呢?”
四喜上去狠狠踹了他一腳:“老實回答!”李長生忽然躺倒在地,一聲不吭。黑暗的車間裏一片寂靜。李小雙和四喜驚呆了。首先醒過神兒來的是四喜,他拉了李小雙一把:“快走!”兩人撒腿衝出車間,躥上院牆,跳到了牆外的野地裏。當他們衝著夜色中的野草氣喘籲籲時,聽到了院裏發出嘹亮的呼叫聲:“救人啊!”
“操!裝死!”李小雙罵了一句,兩人都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
從野地裏出來,四喜說:“真臊,這泡尿一點兒沒白扔!”
李小雙說:“咱倆去清華池洗個澡,我再給你找個小姐按摩按摩。”
“雙哥!”四喜高興地說,“你太客氣了,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對了,給我找個大方點的,讓我這童子之身毀了算了,也省得哪一天死了,過不了奈何橋,下輩子脫生還是條光棍!”
李小雙說:“你小子還是童子身?別瞎說了!你不是整天去村東頭楊二寡婦家串門嗎?跟那女人沒一腿?”
“嗨!別說,我整個成了學雷鋒標兵了,每天打水、掃院子、起豬圈,可楊二寡婦連手都不讓摸一下,還裝傻充愣地給村上的團支書寫了篇表揚信,團支部要把我樹為青年誌願者標兵呢!她這麽一搞,我這好事還不能不做了!”
“操!”李小雙狠推了一下四喜的肩膀,“你這一不留神成了先進人物了!”
62
李長生躺在別墅裏,躺在了那張和王銀娜同睡的大**,咿咿呀呀地呻吟著。他是被他的秘書開車送回家的。秘書想把他送進醫院,他說:“讓我去丟人啊!”秘書隻得把他送回了家。秘書找來一位熟悉的醫生,給他治療。醫生檢查一番說:“沒事,都是皮外傷。”醫生開了消炎藥,走了。李長生氣呼呼地對秘書說:“我知道自己沒事,找啥醫生啊!”秘書自討沒趣,又不敢說什麽,隻是在旁邊守著。電話是看門的老頭打給他的,他趕到時李長生正在門房的床鋪躺著,連手機都握不住了,那副鼻青臉腫的樣子,嚇得秘書倒吸一口涼氣。王銀娜哭了,她喃喃地說:“怎麽成了這樣,怎麽成了這樣?”李長生說:“喝多了,滾到路溝裏去了,沒事!”又對秘書說:“你回去吧!明天上班的時候跟縣委辦請個假,就說我出差了,省得康書記找我開會。”秘書答應著,走了。
王銀娜擰了條熱毛巾,給李長生敷臉上的淤紫,問:“你又惹著誰了,你就不能幹點好事啊!”李長生咿咿呀呀地呻吟,算是對王銀娜的回答。王銀娜問:“是不是又把哪家女人給害了,讓男人紅了眼?”李長生停了呻吟,說:“扯雞巴淡!我能幹那種事嗎?”王銀娜說:“你能不幹那種事嗎?”
李長生在**躺了三天。他一直恨恨地在想:到底是誰打了自己,那兩個臭小子又是誰?其中一個問他,這些天有沒有幹壞事?臭小子,我能告訴你們嗎?告訴你們,你們還不往死裏打我呀!要問我這些天幹過哪些好事,倒費琢磨,幹過哪些壞事,那還不是如數家珍嘛!為了摸清打人者的來路,李長生費了好大的心思。李雲紅出了車禍,這當然是他的傑作,李雲紅已經成了植物人,生命垂危。還有是他勾到了一位愛慕虛榮的校園美女,據說此舉令許多男生為之絕望。李長生耳畔想著王銀娜的那句話:“是不是又把哪家女人給害了,讓男人紅了眼?”他斷定是愛戀小倩的男生幹的,聽口音不像龍化人。如果真是李雲紅的親屬或公司同事,不會那麽斯文。
李長生心裏說:情敵惹不得,下手太黑了!
李長生想:這小倩水性楊花,肯定是原來跟這倆小子不清不白的,現在的熱血青年惹不起,還會想法搞他,奪了誰的女人誰不急呀?再說這小倩完全是為了錢,根本瞧不起他,人家是優秀生,連**手上都要拿著論文看,沒意思透了!
李長生開始恐懼和憎恨那個女大學生了!
第四天李長生沒有直接去縣政府上班,而是去了萬達集團。臉上的傷還沒完全消,貼了兩個橡皮膏,顯得很滑稽,但公司沒有人敢笑,也沒有人敢問是怎麽弄的,依然像往常那樣向他問好。
李長生要辦兩件事。李雲紅手裏怎麽會有複印的賬本,是誰將自己辦公室的賬本偷偷拿走複印,又怎麽輾轉落到李雲紅手中的,這對他是一個謎。他沒去頂著風頭大張旗鼓地查這件事,隻是將自己的親信財務科長痛訓了一頓。他相信財務科長不會背叛他,因為賬是財務科長和他一起做的,背叛他等於毀了自己,那麽又是誰呢?現在風聲弱了,他忍不住了,他要把辦公室、財務科、政工科的人員統統審訊一番,看有沒有蛛絲馬跡。
第一個進來的依然是財務科長。
“我問你,我這辦公室裏前幾天丟了件東西,你有沒有動過?”李長生把兩隻腳放在寫字台上,看著天花板麵問。
“是賬本吧?”財務科長問。
李長生刷地把兩條腿收了回去,站了起來:“是你——”
財務科長說:“辦公室主任通知我的。”
李長生氣哼哼地沒說話。
財務科長說:“李縣長,這可不是辦法,誰辦的誰也不會說,搞不好人家傳出去您就被動了,這事急不得。”
李長生想了想,說:“你說該咋辦?這是我的第一塊心病!”
財務科長說:“我幫您暗訪一下,想個萬全之策。你還有第二塊心病啊?”
李長生看了看財務科長,眼睛一亮,說:“你小子一表人才,有點像什麽華?對!劉德華,這第二塊心病,你幫我去除!”
李長生把財務科長叫到跟前,耳語了一番,財務科長額頭冒汗了:“不行不行。”
李長生說:“行也行不行也得行,你不幫我,夠哥們兒嗎?不過你可得把住火候,逢場作戲,別來真格的!”
過了幾天,李長生去了小倩住的那棟別墅,在那裏見到了財務科長和小倩,一男一女正緊緊擁抱著在沙發上滾來滾去。李長生上去就給財務科長一個大嘴巴,罵道:“敢動我的女人?滾!”
財務科長被打蒙了,捂著臉溜了出去。
李長生一指小倩:“我供你吃,供你花,供你住,你竟幹出這等事來!馬上給我消失,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說完,掏出一疊錢扔給小倩,“滾!”
小倩理了理頭發,將錢和幾本書裝進包裏,朝李長生笑了笑,頭也不回地走了。那情形不像是李長生甩了她,倒像是她甩了李長生,這讓李長生掃興之極。他原來還想這個女孩會哭,會跑來求他原諒,會和他繼續死纏爛打,但他就是沒想到這個女孩會這麽輕輕鬆鬆,從容不迫。他感到自己的良苦用心被褻瀆了。
回到萬達集團辦公室,有人敲門。李長生說:“進來吧!”
財務科長進來了,一邊的腮幫子鼓鼓的,腫了。
李長生走過去摸了摸他的臉,說:“辛苦你了!”
財務科長說:“不辛苦。她一直問我,該怎麽甩掉你。”
這時有人進來跟李長生說,李雲紅沒有能醒過來。
李長生沒有說話,目光呆滯。
63
這天上午,剛剛從幾個縣考察完農業結構調整情況的市委書記程懷章找李雲朋,詢問隧道工程的籌備情況,李雲朋向他作了製定新方案以及工程指標籌備工作匯報。程懷章興致盎然,他要李雲朋帶他親自去工地看一看。程懷章走訪了工地指揮部,與全體人員握了手,說了許多鼓勵的話,又由李雲朋陪著登上了考察船。程懷章手扶欄杆,眺望大海,說:“這可是個好地方啊!比我坐在辦公室和汽車裏可強多了,趕明兒咱倆換兩天怎麽樣?”
李雲朋笑了笑,不知怎麽說。
程懷章說:“嫌我小氣吧?才換兩天?是不是啊?”他爽朗地笑了。
就在這時,李雲朋的手機響了,他接通電話,眼淚刷地奔湧了出來。
程懷章一怔:“怎麽啦?”
李雲朋說:“我妹妹,她死了。”
“啊?”程懷章一愣,“……雲紅?”
李雲朋點點頭,“是車禍引起的,在醫院躺了二十多天了,我想總有一天她會醒過來的,沒想到……”
程懷章表情嚴峻地看著遠處的大海,忽然說:“去啊,我們去醫院!”
李雲朋坐在程懷章的車上,熱淚一直往外湧。程懷章問司機:“小馬,上次我買的那本《WTO與中國》呢,你放哪兒了?”
司機打開了方向盤旁的一個盒子,將一個文件袋交給了程懷章,程懷章將文件袋抱在懷裏,兩眼看著前方,一句話也不說。
來到龍化縣醫院,李小雙和楊嵐已經到了,他們滿臉的淚水,哭泣不已。院長告訴李雲朋,他們盡了最大的努力。李雲朋點點頭,他走到床前,掀起了蓋在妹妹頭上的潔白被單,看著妹妹蒼白而安詳的麵容,“哇”的一聲哭出聲來,院長和幾位醫生忙過來扶住他。
程懷章把那本《WTO與中國》從文件袋裏掏出來,書還散發著油墨的清香。他把書輕輕放在了李雲紅的枕邊,然後輕輕拉動被單,蓋住了她的麵龐,有一顆淚滴在潔白的被單上。
李雲紅的骨灰被埋在海平公墓。
她的照片嵌在了墓碑上,笑得那樣燦爛。
李老奎早已哭成了淚人。在得知女兒死亡的噩耗之前,他一直以為女兒在珠海談生意。李雲朋以為自己能把一個活生生的妹妹交還給父親的,但他沒有能夠做到。他告訴父親是自己沒有讓小雙把妹妹遭遇車禍的消息告訴他,怕他受不了。
李老奎哭著說:“老天爺,你不開眼呀,怎麽不讓我去替我閨女呀?”
楊嵐和李小雙攙著李老奎,邊流淚邊勸慰著他。
站在他們身後的有司欣穎、朱梅、朱慶忠和藍海洋貿易公司的職員。
李雲朋第一個走上去,把一束潔白的鮮花放在碑前,人們依次走上前去,把手中的鮮花獻給他們喜愛的那個開朗活潑的姑娘。
李雲朋讓李小雙和楊嵐送父親回家,讓大家散去,他想自己留下來呆一會兒。李小雙在攙扶父親向汽車走的時候,忽然發現了什麽,他跟朱梅說了一聲,朱梅過去扶住了老人,而李小雙則又朝著姐姐的墓地走了過來。
李長生、王龍堂和王銀娜來了。王龍堂顫巍巍地丟掉拐杖,俯下身去一下子抱住墓碑,大哭一聲:“閨女呀——”王銀娜邊哭邊去扶王龍堂。李長生在碑前默默地站著,他淚眼婆娑地走過去握住李雲朋的手:“李市長,節哀啊!”
李雲朋點點頭。
李小雙從後邊撲了過來,猛地抓住李長生的脖領子,李長生的身子踉蹌了一下,他想回過頭看看是誰,但已無法扭動。
李小雙吼著:“李長生,你個混蛋,你說,我姐姐是不是你害死的?”
李雲朋嚴厲地說:“小雙,把手放開!放開!”
李小雙鬆了手,哭著跑開了。
王龍堂依然俯在李雲紅的墓碑前哭,像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李雲朋撫了撫李長生的衣領,對驚魂未定的李長生說:“我這兄弟是個混小子,沒嚇著你吧?”
李長生尷尬地笑笑:“沒事,小雙的心情我理解,放在誰身上也受不了。雲紅畢竟出了事,因為我還欠雲紅一筆錢,小雙懷疑我是有理由的,這錢明天我一準還。”李長生已經恢複了平靜,他懇切地表白說:“李市長,我以黨性擔保,我以人格擔保,雲紅的死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如果跟我有牽連,天打五雷轟!”
李雲朋說:“你就別說了,讓我妹妹安靜一會兒吧!”李雲朋過去攙扶起王龍堂,王龍堂的淚水和鼻涕已攙和在了一塊。李雲朋讓王銀娜用紙巾給他擦了。李雲朋說:“大叔,千萬別哭壞了身子,還是回家歇著吧!”
那天晚上,楊嵐在家裏痛哭了一場。李雲朋沒有勸她,他想楊嵐是太悲傷了,平日裏她和雲紅很談得來,姑嫂倆親親密密的,楊嵐把憋在心裏的悲傷傾灑出來會痛快些。李雲朋隻是不時地把紙巾送到楊嵐手中,供她擦淚。楊嵐止了哭,說:“雲紅走了,我在海平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了,我心裏的苦處向誰去訴啊?”話一說完,淚水又奔湧而下。李雲朋扯了塊紙巾,給她擦著臉上的淚水,說:“不是有我呢嗎?”楊嵐抬起淚眼,忽地一下抱住李雲朋。李雲朋也緊緊抱住她,輕輕拍著楊嵐的肩膀。楊嵐說:“你還愛我嗎?”李雲朋說:“我愛你。”兩個人靜靜地抱了好一會兒。李雲朋說:“累了一天,早點睡吧!”李雲朋去衛生間給楊嵐放好了洗澡水,又目送楊嵐進了洗澡間,然後他坐在沙發上打開了一張報紙。衛生間裏嘩嘩的淋浴聲令他心煩意亂,他看不進報紙,用餘光不時瞟著衛生間的門。淋浴聲停止了,楊嵐圍著浴巾走了出來,她說:“雲朋,你也洗洗吧!”楊嵐上了樓。聽著樓梯上的腳步聲漸漸消失,李雲朋輕輕歎口氣,把報紙一丟,進了一樓的臥房呼呼睡了。勇氣是在幾天後的晚上鼓足的。李雲朋說:“楊嵐,你住的那屋有沒有耗子?”楊嵐一愣:“沒有啊。”李雲朋說:“那你害不害怕呀?”楊嵐說:“我怕什麽,樓下不是有個大活人呢嗎?”李雲朋說:“是這樣,你看我們是不是應該和好啦?”楊嵐撲哧一笑:“兜了這麽大圈子,你是想……”李雲朋猛地抱起她,說:“想……想你。”
這天夜裏楊嵐就沒再上樓。李雲朋有些日子沒有辦那件事了,似乎已經忘記了操作規程,笨手笨腳的,浸了一身汗。當他舒暢地躺下來呼呼喘氣時,並沒有想到接下來他麵臨的嚴峻問題。楊嵐說:“雲朋,你我夫妻十幾年了,我要你一句真話可以嗎?”李雲朋沒有防備,說:“當然可以,難道我還跟你說假話嗎?”楊嵐嚴肅起來:“那好,告訴我,你搞婚外情的那個女人是誰?”李雲朋有點蒙。快樂總是那麽短暫,煩惱總是那麽漫長。該來的總要來,在你躲避不及的一刹那,你就昏頭轉向了,說吧——
“請你原諒。”李雲朋說,“她是王銀娜。”他想知道楊嵐的反應,但楊嵐沒有說話,也沒有動。李雲朋繼續說:“都怪我喝了點酒,我對不起你。”楊嵐低沉地說:“你還愛她?”李雲朋說:“我……不愛。”楊嵐說:“她是別人的女人,你知道嗎?”李雲朋說:“知道。”楊嵐猛地一下坐了起來,她朝李雲朋撲過去,李雲朋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別打我的臉!”楊嵐在李雲朋的胸脯上用拳頭使勁地捶著,她咬牙切齒地罵道:“臭男人!和不愛的女人上床,給人家戴綠帽子!我恨死你了!”楊嵐被氣得四肢無力,捶在李雲朋身上的拳頭軟綿綿的。李雲朋一下抱住楊嵐說:“我錯了,我再次向你道歉!”楊嵐掙脫開李雲朋,下床穿上衣服就跑出了屋,樓梯上很快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
李雲朋拉過被子,將頭捂住,他流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