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在李雲紅的葬禮上,最後離開墓地的是李雲朋和司欣穎。

那天司欣穎離開後,又開車買來了些紅玫瑰來。她知道李雲紅喜歡。當她再次抱著鮮花走進公墓時,發現李雲朋還在墓前站著,似乎在和李雲紅說著什麽,這一幕讓司欣穎心裏難受了一陣。她遲疑了一下,走了過去。她把鮮花放好,伸出手去撫摩了一下李雲紅的照片。她沒有說話,李雲朋也沒有說話。兩人誰也沒有看誰,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司欣穎轉身就走了,李雲朋才抬手朝她揮了揮。

司欣穎回到工地,工作開展得不怎麽順心。她不喜歡羅守誌在自己跟前指手畫腳的樣子,她希望李雲朋能時常來工地,一些事她可以直接找李雲朋商量。雖然李雲朋神秘的婚外情是她心中的一個痛點,但她還是想經常見到他,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不知是不是心想事成的緣故,李雲朋來了,而且不是來看看的,他將原在龍化賓館的辦公室搬到了隧道工地臨時建成的房子裏。這一舉動也令周進感到意外,他問:“李市長,你是擔心我們不好好工作,監督我們來了?”

李雲朋說:“不管你們歡迎不歡迎,我住定了!”

李雲朋問了一些情況就走了。這讓司欣穎心存一些疑惑,她想他隻不過是做做樣子,夜裏不可能住在這裏的,她又覺得他似乎不是擺花架子的人,夜裏他肯定會回來的。就這樣,司欣穎通常即使是打夜戰,工作完也要開車回到別墅的,而這天她卻在辦公室開起了夜車,並決定住在辦公桌旁那張薄薄的平板**。當心理準備一切就緒以後,剩下的就是耐心等待那輛奧迪車的引擎聲了。

司欣穎在狂亂的心跳中等來了李雲朋,他是被司機開車送回來了。

司機開車走了。李雲朋站在一排房前的空地上,以不怎麽雅觀的姿勢伸著懶腰。司欣穎看著他的背影忽然靈機一動,從牆上拿下那把已經蒙了一層塵土的小提琴。

李雲朋是伴著深情舒緩的小提琴曲推開技術處的房門的。他坐在了司欣穎對麵的一張椅子上,入神地聽著,但小提琴戛然而止。李雲朋站了起來,問:“怎麽不拉了?這是李四光先生的《行路難》啊,我隨著這樂曲剛剛走到半路,你就把我撂下了!”司欣穎叫了一聲:“李市長,能把你吸引進自己的辦公室,就已經達到了目的,還有必要把曲子拉完嗎?”

司欣穎又笑笑說:“原來你也知道這是什麽曲子?這可是我爸爸最愛聽的!”

李雲朋拿過桌上的小提琴,說:“司博士,你可小瞧我了,你以為我隻會當官啊,什麽都做不來的人才當官呢是不是?”接著剛才的樂曲,李雲朋拉起來。司欣穎先是吃了一驚,接著就用敬慕的眼神看著這個中年男人。一曲完畢,李雲朋放下小提琴,忽然發現兩手灰塵,他認真地看了看司欣穎,司欣穎一臉窘態。

李雲朋說:“把你的手伸過來。”

司欣穎怯怯地伸出手,也是兩手灰塵,兩個人同時開心地大笑起來。司欣穎揚起一隻手,把灰塵抹在了李雲朋的臉上,看著他臉上的一道黑灰,司欣穎笑得更歡了。

司欣穎說:“一看你就是個像包青天那樣的清官。”

李雲朋說:“這個丫頭!”他扭身出門,又補了一句:“你歇著吧!”

司欣穎笑了笑,她有些後悔剛才把灰抹在了李雲朋的臉上,她想李雲朋該回宿舍洗臉去了。她有些失落地站在窗前,看見李雲朋並沒有回宿舍,而是去了大堤的方向。司欣穎想,李雲朋有心事,他與某個女人的事被楊嵐察覺了,楊嵐一定是和他鬧翻了,他才搬到工地來住的。司欣穎望著黑色的夜幕,她仿佛看見李雲朋在黑暗中躑躅獨行,海浪湧上來咬著他的鞋子,終於,他坐在堤上,點燃一顆煙吸起來。司欣穎站在窗前失神地望了好久,一個冷戰才使她醒過神兒來。她從**拉起風衣,披在身上,向大堤走去。走了不遠,她就看見了黑暗中的一點亮光,一切正如她所想象的,李雲朋在吸煙,坐在長堤上麵朝大海吸煙。司欣穎被自己的想象打動了。她想,我怎麽這麽了解這個男人呢!她加快了腳步,跌跌撞撞地跑到李雲朋跟前。

“你來幹什麽?回去!”李雲朋依然麵朝大海,語氣十分嚴厲。

司欣穎沒有動,她感到委屈,她忿忿地說:“這又不是你家!這是海平的大堤,你呆得我怎麽就呆不得?”

李雲朋沒有說話。司欣穎似乎覺得還不解氣,又說:“在家裏受了氣,往人家身上撒什麽!”李雲朋脫下身上的外套,放在壩上,說:“坐吧!”司欣穎把那件隧道工地工作服鋪了鋪說:“你就別坐那冰涼的水泥地了,一塊兒坐吧!”李雲朋遲疑了一會兒,坐了過來。兩人並排坐著,司欣穎覺得有股暖意傳遞了過來。李雲朋說:“你挺好奇啊,我如果不滿足你的好奇心呢,就讓你陪我在這夜晚挨海風吹,也怪不落意的,我告訴你。”司欣穎說:“怎麽說話呢?把好心當成驢肝肺了!”李雲朋說:“我和楊嵐感情出現了危機,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李雲朋停頓了一會兒又說:“因為是黑夜,你看不見我的表情,我才更有勇氣說出來。我們的情感危機原因在我,在我不檢點,出現了婚外情,我已經向楊嵐坦白了一切,因為我們是夫妻。你也許想知道那個女人的名字,但我不會告訴你。”司欣穎的臉頰在燒,她忽然又恨了這個男人,她惱怒地說:“誰想知道她的名字?跟我又有什麽關係啊?”李雲朋說:“我想我已經告訴你了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現在我也可以踏踏實實地睡個覺了。”

李雲朋站了起來。

司欣穎卻沒有動,問:“你打算怎麽辦啊?”

李雲朋說:“我會在楊嵐的離婚協議書簽字,讓她生活得更美好。”

司欣穎說:“然後,你也生活得更美好,你和那個女人結婚?”

司欣穎沒有聽到回答,一回頭,見李雲朋已經消失在黑夜中了。

司欣穎心裏狠狠地罵了一句,失落地哭了。

65

駱寧購買海上油井的事情有了眉目,意向已經達成,合同很快就會簽下來。借著這個空閑時間,駱寧又給公司謀到了一份生意,開辦了一條“情感交流熱線”,與電信局進行了“雙贏”。一切都很順利,有如神助。駱寧覺得陽光很好,世界很好,活著很好,他想伸出雙臂,把整個天地都抱住,然後充滿**地說一句:“我愛你們!”

情感熱線很熱。現代人吃著美食,穿著名牌,似乎什麽都不缺,但他們自己最清楚,缺少的是情感。他們能在事業上決勝千裏,卻在情感的漩渦裏不能自拔,情感這一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常常搞得他們找不著北。在情場上狼狽不堪的駱寧深明此理,正是出於這種考慮才開辦情感熱線的。這些日子駱寧過得很舒暢,他想,人如果不戀愛,你的心情再壞也壞不到哪去。但他還是不能忘記司欣穎,他知道自己還愛著她。上次劫持司欣穎的利令智昏,讓他懊悔不已,後來一直也沒有找司欣穎道個歉,想起來,就有負疚感。而今自己商道上順,不定哪一天買了井架開拔出海,就更沒有機會見司欣穎了。考慮再三,這天他開車去了龍化。自從出了那件事後,駱寧把那輛白色本田車賣了,又換了一輛“桑塔納2000”,他沒有去工地找司欣穎,他不想再去那裏,他找到了司欣穎住的別墅,把車停在了門口。他要等司欣穎回家。正是接近傍晚的時候,駱寧幾乎沒等多長時間,司欣穎就開車回來了。駱寧的運氣的確不錯,如果是在昨天,他是無論如何也等不來自己想見的人的。這時司欣穎的心情再次陷入低穀,她再也不想住在工地辦公室了,再也不想見到那個李雲朋的了!就這樣,她早早回家來了。司欣穎把車停了下來,駱寧走過去拉開了門,彬彬有禮地說一句:“欣穎,你好!”司欣穎下了車。她顯然早已看見了駱寧,也淡淡地回了一句:“你好,駱寧。”司欣穎打開了院門,又上車將車開進了院子裏。然後又回到門口,向駱寧說:“你找我?”

駱寧說:“我向你鄭重而誠懇地道歉!我……”

司欣穎依然淡淡地說:“進來吧!”

駱寧感謝地答應了一聲。

進了屋,駱寧手足無措地站著,司欣穎說:“你坐吧!”

駱寧淺淺地坐在沙發上,司欣穎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麵前的茶幾上,駱寧忙說:“謝謝!”

司欣穎坐在駱寧的對麵,她問:“生意做得挺好吧?”

駱寧沒想到司欣穎不僅沒有記恨他,還對他如此包容,他感動地說:“謝謝關心。”

司欣穎笑了笑,說:“士隔三日當刮目相看啊,沒想到老同學變得如此斯文了。我知道,做生意的第一條,禮多人不怪,可我不是你的客戶啊!”

駱寧有些窘,他說:“我再次向你道歉,對不起了!”

司欣穎說:“我接受你的道歉,過去的就不必再提了,我們不是戀人,但起碼還是同學,這是無法改變的,你有話就說吧!”

駱寧說了自己成立公司的一些新動作,包括即將簽訂合同的油井勘探和情感熱線。他說:“熱線招了幾名女服務員,但有的女士打電話喜歡和男士交流,我隻得出馬,但由於準備不足,有些問題疲於應對,覺得挺對不起人家。你知道,大多數客人是在困惑甚至絕望的時候,才打熱線的,他們需要我們正確的點撥和解釋,而我恰恰和他們一樣,自己還沒有把感情的事搞清楚就稀裏糊塗地當起了別人的人生導師。有意思吧?”

司欣穎似有感觸地說:“感情的事兒是一條電話線解決得了嗎?再說你在商言商,人家傾吐心聲的時候,也是你收入進賬的時候。”

駱寧有些尷尬,不知說什麽好。

司欣穎笑笑說:“其實你做的真是件好事,這個世界上的人太需要傾訴了,都需要有人傾聽,這就夠了。”

駱寧說:“那就請你當情感熱線的顧問吧!”

司欣穎笑出聲來:“不行,一個病人怎麽能給另一個病人看病呢?”

駱寧有些失望,他想了想說:“我想向你借些哲學、社會學方麵的書籍,回去看看。”

司欣穎推開了自己的書房,指著書櫥說:“你挑吧!不過我提醒你,專業書籍恐怕用不上,你不如看一看《知音》、《家庭》什麽的雜誌。”

找完書時已經傍晚了,駱寧發現司欣穎在廚房裏做菜,就過去向她告別。司欣穎說:“吃完再走吧,上次我不是吃了你一頓嗎?”

駱寧臉紅了,心裏有些羞愧,又有些愉悅。

李雲朋住到工地的事楊嵐並不知道,那天她應陶陶之邀再次進京第一次開庭。她與被告代理人爭得麵紅耳赤,法院沒有做出判決,這樣的情形不知道還要重複幾次。回到家,她才發現丈夫李雲朋給自己留了一張字條,說他已搬到工地住了。

本已心身疲憊的楊嵐感到了從來未有過的失落。她躺在沙發上,直愣愣地望著天花板發呆,後來天花板看膩了,又抓過了茶幾上的一張晚報,嘩嘩啦啦地翻著,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條廣告上:

請撥情感交流熱線!

這裏有您心靈的港灣!

電話號碼:2823828。

楊嵐坐了起來,她幾乎連想都沒想就拿起了手邊的電話,她已經明白了,她太需要傾訴了!

“喂,你是情感交流熱線嗎?”

對方是一位男士,“我是情感熱線的南國,您有什麽問題請告訴我好嗎?”

“南國,是紅豆生南國的南國嗎?”

“也可以這樣理解。我非常願意傾聽您的心事,和您共享交流的快樂。”

“我已經沒有可以傾吐心事的朋友了,隻能和你們的熱線探討了。有人說婚姻是有違天性的,愛情根本沒有永恒,你是這樣認為的嗎?”

“是這樣的,這個問題人們爭論很多年了,我記得是有位哲人說過,一夫一妻製的婚姻雖然符合倫理,但它是有缺陷的。這就看你在生活中想擁有什麽了,如果想擁有安寧,就和婚姻牽手,安寧的代價是要受到一紙婚約的製約的;如果想擁有自由,那麽就獨身,婚姻永遠是自由通道上設置的路障。我……這都是從書上學來的。按我個人的理解吧,人還是應該有婚姻,有愛情,人類創造過永恒的愛情,比如《梁山伯與祝英台》、《羅密歐與朱麗葉》。我用了‘創造’這個詞,永恒的愛情不過是現實生活中人們的理想。”

“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我一直追求幸福美滿的婚姻。可是,盡管我做了很大的努力,我的婚姻還是出現了殘缺,而且越來越無法彌補了。本來我們相愛的,可萬萬沒想到他與別的女人有染,這個女人是他過去的女朋友。他並不愛這個女人,如今他又搬出家門,住到了別的地方,而那個地方還有個愛她的年輕女人,天知道會發生什麽事。你說,我苦苦追尋的幸福婚姻又有什麽意義呢?”

“這個男人太不像話了!朝三暮四!我建議您走出誤區,開始新的生活。”

楊嵐流淚了:“可我想不通!”

楊嵐放下了電話,擦起淚來。

電話鈴響了,楊嵐拿起電話,來電話的竟是父親。

原來父親在省裏已經聽說了女兒楊嵐和女婿鬧離婚的消息,原因似乎是李雲朋和一位女博士搞起了婚外戀,這令父親感到深深的憂慮。

“雲朋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那個金山水泥廠出的問題剛剛處理完,又犯了作風問題。”

楊嵐沒想到父親知道了她們的婚姻問題,她本不想讓父親知道的,但她曾聽父親說過,一個地方官員是辦不得錯事的,省委省政府這麽多人每天幹什麽,就是睜大眼睛看著下屬呢!

楊嵐想向父親解釋根本不是司欣穎的問題,起碼現在不是,這樣對司欣穎才是公平的,可她怕越解釋越亂。於是說:“爸,我們的事沒那麽嚴重,您就別跟著操心了,我們自己的事我們自己處理。”

父親說:“雲朋呢,我跟他說兩句。”

楊嵐說:“他睡下了,爸,您也早點休息吧!”

楊嵐睡得很晚,她吃了一片安眠藥才進入夢鄉的。第二天醒來時已經是上午十點鍾了。她想了想,給律師事務所打了個電話,說自己還在北京,就又睡了。

66

這天市政府那邊沒什麽工作安排,李雲朋就隨周進、司欣穎和技術處的人員去了葫蘆島,他們繼續著施工前的籌備工作。剛剛上島,他就接到了嶽父打來的電話。嶽父劈頭就問:“李雲朋,你翅膀硬了,搞起了婚外情來了,你對得起楊嵐嗎?對得起我對你的培養嗎?”李雲朋臉都白了,因為當時人們都站在他的身邊,而電話聲音又很響,人們當然不會聽不到那句嚴厲的質問。人們麵麵相覷,那情形似乎是自己做錯了什麽事。司欣穎則看著別處,什麽都沒聽見的樣子。李雲朋衝出人群,跑到一個僻靜處,急赤白臉地向嶽父解釋,向嶽父認錯,向嶽父發誓。嶽父終於鬆口,末了說了一句:“你還年輕,大好的前程不能毀在女人身上,那樣的話,以後我還怎麽向省委替你說話呀?”

李雲朋說:“爸,我記住了。”

關了手機,他已經是滿頭大汗了。此時,他的心裏已經播下了一棵怨恨之樹,他斷定是楊嵐向嶽父說了些什麽,而且聽嶽父的口氣楊嵐又開始懷疑起他和司欣穎的問題,這使他在嶽父這位老領導麵前幾乎無地自容。他心裏說:“楊嵐啊楊嵐,我們的事為什麽不能讓我們自己解決呢?你這不是亂上加亂嗎?”對葫蘆島的考察李雲朋有些心不在焉,沒有多少話,隻是聽周進、司欣穎在說。司欣穎問:“李市長,上次說請您和朱梅的父親當我們的顧問,不知二位老人知道了沒有?要不要我們親自登門請老人家?”李雲朋一時沒反應過來,周進又叫了一聲“李市長”,他才回過神來說:“這件事我親自去辦吧!”

朱梅說:“我已經告訴我爸了,他答應。”

司欣穎說:“那好,根據氣象部門的信息,後天我們再上島實地考察風向。”

李雲朋是傍晚乘車去了大魚村的。父親的精神還好。隻是李小雙神色有些不對,見了李雲朋躲了出去。李老奎坐在炕上吧嗒吧嗒地抽煙。李雲朋將買的藥品放到櫃子上,問:“爸,你身體還好吧?”李老奎說:“你妹妹死了,我卻越來越精神,我逼著自個兒好好活,省得我老閨女在那邊惦記我。”李雲朋心裏難受了一陣,說:“爸,我給您買了些保健品,您老補補身子,您就等著當老壽星吧!”李老奎說:“身病大不過心病,你那藥治不好,趁早拿回去。”說著,將沒抽完的煙袋鍋就在炕沿上磕起來,火紅的煙灰正飛濺開來。李雲朋一愣:“爸,出了啥事啦?”

“啥事?”李老奎一瞪眼,“你心別揣著明白的說糊塗的,我問你,你是不是跟別的女人不清白?你和楊嵐是不是在鬧離婚?”

李雲朋問:“您老聽誰說的?”李老奎說:“是朱梅告訴小雙的!你說有沒有這檔子事?”李雲朋歎了一口氣,他不想跟父親解釋,因為上午他跟嶽父解釋得太累了。李老奎氣呼呼地說:“在海平,你是市長,可在我跟前,你總是個孩子,我就是不準我李老奎的兒子穿著新鞋往牛屎上踩!你生父生母都走了,把個光著屁股的你留給了我,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每往前進一步,我這心裏都美滋滋的,都要到你父母的墳上念叨念叨。如今你能了,翅膀硬了,要當陳世美啦?啊?”李雲朋說:“爸,您就別說了,我記住了。”李老奎的話卻止不住:“你琢磨著你是誰呀?風裏浪裏滾出來的,你卷起褲筒看看,到如今腿上的海泥還沒洗淨呢!人家楊嵐是金枝玉葉,跟了你不嫌委屈倒也罷了,你倒想背叛人家啦?告訴你,有我老頭子在,你這陳世美就當不成。”李雲朋說:“爸,您就放心吧!”李老奎罵夠了,氣也消了,馬上就喊:“小雙,去做幾個好菜,我和你哥喝兩盅。”

李小雙應聲走進來,不好意思地看著李雲朋,低聲說:“哥,都怪我這張臭嘴。”

正喝酒時,朱慶忠來了。李雲朋馬上把他請上炕挨李老奎坐下,又給他斟滿了一杯酒。

李雲朋說:“大叔,您來得正好,我還有事求您和我爸呢,我先敬你們老哥倆一杯。”

朱慶忠說:“是島上的事吧?我也聽我家朱梅說了,我就是找我老奎哥商量這件事的。”

李老奎說:“葫蘆島啊?我眯上眼睛都知道它前麵有啥。”

李雲朋高興地說:“那好,就拜托二位老人了,還有,隧道方麵會發給你們工錢的。”

朱慶忠說:“還要啥工錢啊,隧道建成了我們也受益嘛。”

李雲朋說:“該拿的一定要拿。”

李雲朋從大魚村出來,就已經把父親的訓斥拋置腦後了,他惟一的念頭就是要見到楊嵐,當麵和她理論理論,因為嶽父的電話讓他丟盡了麵子。他的心裏反複地質問著:你怎麽能這樣呢,我們自己的問題自己解決不好嗎?非要鬧得滿城風雨才光彩是不是!

67

駱寧白天闖商場,晚上則坐鎮情感熱線,當起了專門為女性做心靈按摩的“南國先生”,不亦樂乎。剛開始時還不免有些居高臨下的“布道”之嫌,後來他漸漸步入了對方的感情世界,與他們進行平等的心靈交流,他富有磁性的男性聲音和親和力感染了不少女性。

這天晚上,在繁忙的電話中,駱寧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這個上次談過婚姻問題的女性,這一次卻談到了死亡,這令駱寧吃了一驚。

“南國先生,我今晚不跟你探討婚姻話題了,這是談不出什麽結果的,我們還是談談死亡問題吧。”

駱寧說:“生命是最寶貴的,它對於每個人來說隻有一次。我記得您上次說過您是個愛情至上的人,您說‘如果沒有了生命,愛情靠什麽去依托?’即使你現在的婚姻不幸福,那你還完全可以去追求新的幸福;退一步說,你已經對婚姻失去了信心,那也別太當真,就當是演了一場戲吧!記著,生命是父母給的,我們自己沒有權利讓它結束,你看看窗外皎潔的月亮,再想想明天早上升起的太陽,你就會覺得活著多好。”

“南國先生,我現在已經沒有力量看月亮了,我知道明天太陽會照常升起,但我看不見了,大自然有四季變幻,春天之後還會有春天,可我們女人沒有啊,女人隻朝著一個方向變,變老變醜……現在我感覺死亡真好,它美如詩篇,我想就這樣一行接一行地吟誦下去……”聽筒裏傳出“啪”的一聲,像是電話機掉在了地上。駱寧揪心地大喊:“喂,喂,喂,您怎麽啦?”

電話傳出嘀嘀的忙音聲。

駱寧驚恐地站了起來,說:“壞了,肯定出事了。”

他馬上去看電話顯示器,不禁讀出聲音:29503389,他想起了什麽,因為自己家裏的電話號碼是29503381,這“295”字頭的號碼是市領導家庭電話。他想會是誰呢?他沒有時間去猜了,必須立刻查到這個號碼的住戶。他馬上給市政府值班室打了電話,接電話的是辦公室謝主任,也是駱市長預選的後備幹部,所以和駱寧很熟。謝主任一個勁兒地和駱寧寒暄,駱寧說:“有話以後再說吧,現在你馬上給我查一個電話號碼,我有急事。”謝主任早已將市領導的家庭電話倒背如流了,駱寧一出口,他馬上說道:“李市長家的。”駱寧倒吸了一口涼氣,是楊嵐!對,是楊嵐,她有著省城的口音,自己早就應該想到是她呀。謝主任問:“到底出了什麽事啊?”駱寧說:“沒什麽事,先別放電話,把李市長的手機號碼告訴我。”放下電話,駱寧對工作間的一位女職員說:“小雨,你馬上下樓,把車開到門前等我。”駱寧邊往外走邊撥李雲朋的手機:“李市長嗎,我是駱寧,你在隧道工地啊,我必須馬上告訴你,您的夫人可能出事了!我馬上去您家,你也快點往海平趕吧!”駱寧上了車,直奔軍分區大院,在李雲朋家的小院前下了車。樓裏亮著燈,按了門鈴又拍門,卻沒有一點動靜,駱寧著急地說:“楊嵐肯定出事了!”女職員說:“快報110吧!”駱寧搖了搖頭說:“不行,那樣事就鬧大了,李市長的麵子往哪擱呀。”女職員說:“都啥時候了,人命關天,麵子值幾個錢啊?”駱寧上了車,往後倒了倒,朝著那扇門就撞了過去,咣的一聲響,門開了。

駱寧下車就往樓裏跑,他大叫:“楊律師,您在哪?”依然沒有回應。他推開一樓的臥室,沒有,又咚咚跑上二樓,用肩膀撞開了一個房間-楊嵐靜靜地在**躺著,床下摔落的電話在嘀嘀作響,床頭櫃上擺著一個空空的藥瓶。

駱寧抱起楊嵐就往樓下跑,把楊嵐放進汽車,他紅著兩眼踩動油門,向附近的工人醫院疾馳而去。

當醫護人員邁著匆匆的步履將楊嵐推進急救室時,駱寧才鬆了一口氣,他坐在走廊的排椅上,把一串鑰匙交給疲憊的女職員:“你開車去我辦公室把我的公文包拿來,那裏有錢,先給楊律師交押金。”

女職員走了,駱寧再次撥通了李雲朋的手機,他告訴李雲朋,楊嵐可能是服用了過量的安眠藥導致昏迷,現在在工人醫院搶救。此刻李雲朋正在半路,他說:“我直接去工人醫院。”女職員很快就回來了,並到收費處交了押金。沒過多會兒,李雲朋就跑進了醫院,直接跑到了急診室門口,站在了駱寧的麵前。駱寧站了起來,李雲朋抱住駱寧的肩膀:“謝謝。”駱寧一指身旁的女職員,“這是我們熱線的小雨,主要是她做的。”

李雲朋握了握女孩的手說:“謝謝。”

駱寧看著李雲朋臉色蒼白,似乎除了謝謝已經說不出別的什麽話來,於是扶他坐下,勸慰說:“你別急,沒事的,楊律師會沒事的。”駱寧沒有告訴李雲朋事情的經過,他覺得這不是時候,他想李雲朋總會知道的。在等待搶救結果短暫而漫長的時間裏,駱寧在回想他與楊嵐前次的談話內容,漸漸理清了思緒:李雲朋原來的戀人是王銀娜,他與那個李長生的女人有了苟且之事,事情敗露後搬到工地去,又去接近愛他的那個女人,肯定是司欣穎了。駱寧看了看李雲朋,他想,這就是他在電話中罵的那個朝三暮四的男人了。他看著李雲朋勾著頭,把雙手插進頭發不時**的情形,心頭升起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厭惡,他真想對李雲朋說:“楊嵐她真的不值。”一位醫生走出了急診室。李雲朋急忙迎上去:“大夫,病人怎麽樣?”醫生說:“多虧送得及時,病人已經脫離危險了。她服了超劑量的安眠藥,如果再晚一個小時,後果不堪設想。”

駱寧和那個叫小雨的女職員彼此相視一笑。

楊嵐被推出了急診室,在通往病房的走廊裏,李雲朋一直抓著楊嵐的手,駱寧看見李雲朋眼裏閃著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