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這一天,在李雲朋的心裏發生了一場狂虐的渤海潮。隧道建設聯席會上的李雲朋處於孤立無援的境地,人們看著駱振江的臉色紛紛舉起手來。李雲朋悲哀地感到,任何道理在權力前都顯得蒼白無力,權力才是硬道理。接著,他在司夢池的閃爍其詞中沒有找到任何答案。之後呢,一封匿名信的出現又使他的心潮卷起了巨瀾。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感像水銀一樣絞蝕著他的身心,他特別想見到自己的親人,讓親人諦聽他的傾訴,就是和親人默默坐一會兒也覺得異常珍貴。但是妻子走了,回省城上班了。於是他渴望回家,坐在父親和弟弟妹妹中間,溶於濃濃的親情之中,讓多少煩惱灰飛煙滅。

李雲朋自己開車去了大魚村。遠遠就看見村頭的海灘上聳著一條碩大的白茬船,呼呼的鉚鑽釘的聲音由遠及近,讓李雲朋感到心裏麻酥酥的,他搖開車窗,任聲音震**著他的耳膜。近了,他看見父親在指揮弟弟小雙和幾個工人掄錘打鉚。他將車停在造船工地旁,下了車。他沒有馬上走過去,而是遠遠地站著,強烈的噴湧已化成涓涓溪流,他知道,他已經不能像孩子那樣撲到親人的身邊了。最真實的情感也是最質樸的,最質樸的情感也是平平淡淡的。在高處掄錘的李小雙發現了哥哥,他衝李雲朋不住招手。李雲朋走了過去,站在父親身邊,輕輕叫了一聲:“爸。”李老奎正在往煙袋裏裝旱煙,他轉過身說:“雲朋啊!”李雲朋掏出打火機給父親點上火,父親吸了一口,又遞給李雲朋:“你也來口。”李雲朋接過吸了一口,煙烈,嗆得他一陣咳嗽,逗得李老奎哈哈大笑。李雲朋吸完覺得心裏很舒暢。他說:“我們在海平城裏有房子,楊嵐也打算調過來,還當律師。她還說把你老接進城裏享福呢!”

李老奎吸了一口煙,搖搖頭:“我就是頂風咽浪的命,呆不住。”

李雲朋指著船問:“咱家造的?”

“可不!”李老奎說,“給小雙造的,他嚷嚷讓你給他找工作,我給攔了。你剛剛坐上那官的位子,不能讓人家說三道四的,你就踏踏實實地給老百姓辦點實事吧!小雙是捕魚的能手,還是海裏闖**的好。”

晚上,李雲朋回家吃飯,李老奎和李小雙不住地往李雲朋碗裏夾菜,皮皮蝦是他最愛吃的了,可他卻吃得很少。

李老奎看出兒子有心事,問:“雲朋啊,心裏是有啥疙瘩解不開嗎?”

李雲朋遲疑了一下,問:“爸,我跟你打聽一個人,您認識一個叫司夢池的嗎?”

李老奎怔了怔,搖搖頭,他讓李小雙給李雲朋倒酒,說:“喝,喝!”

李老奎了倒了一盅酒,說:“他是哪路神仙呀,我認識他做啥?又不指他吃,又不指他穿!”

李雲朋說:“爸,我從您眼神裏看出來了,您一定認識司夢池。有些事我想我應該知道,我都是成年人了。”

李老奎急赤白臉地說:“我真的不認得他呀!”

李雲朋放下筷子,站起身說:“爸,讓我自己搞清楚吧!您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見李雲朋走出門去,李老奎對李小雙說:“快把你哥追回來。”

李老奎從炕上的小櫥子裏拿出一包用麻花粗布裹著的東西,輕輕打開,顯現在李雲朋麵前的是一幅發黃的照片,照片上的三個人站在一條帆船上。

李老奎說:“是啊,雲朋已經是成年人了,有些事你是該知道了,爸也相信你知道應該咋做。”

李雲朋拿起照片,認真地看著,他看見照片上並肩而站的男女,他們目視前方,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這就是自己的親生父母麽?那時他們懷著怎樣的壯誌豪情啊!站在一邊的是一個比父母年輕的小夥子,滿臉的稚氣,顯得有點靦腆。李老奎用手指了指:“他就是你打聽的那個人啊!”那時候,李老奎還年輕,卻已練就了一身闖灘鬥流的真本領。有一天,村裏來了四個人,中年男女是一對夫婦,背上還背著一個小男孩,那個小夥子是夫婦的學生。他們是奉上邊指示來考察渤海潮的,村長把他們安排到老奎家吃住,並由李老奎劃船協助進行考察。起初六天考察很順利,到了第七天,由李老奎劃船駛入魔鬼海域地帶時,平靜異常的海麵忽然掀起一排巨浪,水底仿佛有個巨大的怪物在跳舞。李老奎大喊一聲:“不好!”拚死撐住木槳,但緊接著又一排巨浪像碩大的斧向他們劈來,頃刻間船就被劈碎了,就在那一刻,中年男子將一個筆記本和一隻紫色貝殼放到小夥子背後的挎包裏。小夥子不習水性,落水後大呼救命,中年男子用力將一塊最大的木板向小夥子推過去。李老奎被巨浪拍暈了,他眼看著中年女人被卷進了水裏,忙遊過去相救,但再次打來的巨浪卻把他拋出去老遠。等風平浪靜之後,李老奎再也沒有看到中年夫婦的身影,小夥子失魂落魄地癱倒在了海灘上。李老奎抱住頭嚎啕大哭。李老奎慢慢悠悠地敘述著,最後他說:“要說對不起你父母的人,第一個是我,我沒能把他們救活呀!咱爺倆能成父子,那也是贖我的罪呀!看著你有出息,我高興啊,你父母上天有靈也要笑出聲啊!”李雲朋心情沉重地說:“爸,您老都說哪兒去啦,您對我的恩情這輩子我都報不完,怎麽倒有罪啦?那渤海潮是不可預知的不可挽回的,怎麽怨您呢?”

李老奎長長歎了一口氣:“這個當年的小夥子已經老嘍,我都認不出來了!兩年前建魚台港,他就是工程師,還專程來咱家看過我,還打聽過你呢!同來的是他的學生,也是一個小夥子。”

李雲朋問:“是不是叫駱寧啊?”

李老奎搖搖頭:“記不得啦!”

李老奎說:“雲朋,事情過去這麽多年了,司夢池的事你知道就中,爛在肚子裏吧,依我看,這麽多年,他也不好過啊!”

李雲朋胸中有一股火躥上來:“他怎麽不好過啦?頭頂著專家教授的光環,我們海平的老百姓就差燒香把他供起來了。他明明知道我是他的老師李宇翔的兒子,他怎麽隻字不提?這裏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李雲朋心存疑惑,急忙把照片揣在了懷裏,起身與父親告辭。

23

李雲朋一夜沒睡安穩,夜裏做了好多奇怪的夢,竟然夢見了夫妻浴裏那個**女孩。那個女人為什麽那麽傷感?他一直迷惑不解。後來還是羅守誌給他說出了原委,原來是那個女孩看上他了,當初老板給她派活的時候,她不答應,後來老板哄她說,那是個大老板,不僅人長得帥氣,而且非常有錢,隻要他能夠看上你,把你包了二奶,那樣你就可以有享福的日子了。李雲朋恍然明白了什麽,很久沒說話。他不明白這麽年輕的女孩,怎麽喜歡被別人包了呢?無非是錢在作怪吧?李雲朋想羅守誌對此肯定有自己的見解。他怕把羅守誌嚇回去,就順著羅守誌的談話轉移到包二奶的話題上來。羅守誌點燃了一支煙說:“在咱海平,或是龍化,包二奶的現象很嚴重了。當然是在幹部和經商的老板階層。當然還比不上南方。這個現象,是最具中國特色的,它並非僅僅屬於資產階級生活方式,也是封建殘渣的死灰複燃。封建的多妻製、‘飽暖思**欲’的思想,對於一些先富起來的男人來說,是最具神秘和**的!女人在他們眼裏,隻是一種消費品,一種點綴生活、更具刺激的消費品。”

李雲朋認真地聽著,插話說:“你是不是真想讓我把她給包了?啊?”

羅守誌慌張地說:“不,不,我哪有這個意思呢?李市長身邊有司欣穎這樣年輕漂亮的博士,哪看得上那裏的女孩?再說,妓女可不是我們這種人玩的呀!我真是想讓您輕鬆一下,但絕沒讓老板來這套!我知道後就把老板罵了一頓。他這話也是我給罵出來的。我知道李市長是有原則的人!我很想聽聽,李市長對包二奶的想法。”

李雲朋說:“你還沒說完呢,我讓你說。”

“李市長,我們是男人式的、朋友式的聊天,不能代表我的思想!”羅守誌急忙解釋著。

李雲朋說:“是這樣,我們隨便聊聊,隻當解悶吧。”

羅守誌弄不清李雲朋的真實心跡,他是想包養一個女人呢,還是要對海平的現狀做調研?他遲疑了一下,看了看李雲朋的臉。

“你看,你看,怎麽不說了?”李雲朋催促著說。

羅守誌笑了笑:“我說了,你可別小看了我啊!”

“哪能呢!”李雲朋誠懇地一笑。

羅守誌說:“包二奶的實惠,你說在哪兒呢?時下掃黃風緊,性病泛濫,艾滋病更讓人聞之色變,包二奶當然就踏實多了。官場上人忌諱明說,可是我見過的老板們、一些成功人士幹脆明來。他們應酬和交際的時候,身邊帶上一位漂亮女人,迎著羨慕的目光,他覺得非常有成就感和滿足感。在這種自我陶醉和刺激下,他們往往能最充分地表現自己,去贏得最大的成功!”

李雲朋從王銀娜嘴裏聽說羅守誌包著兩個女人,看來他的分析是經驗之談,但是李雲朋沒有把話說透,繼續問:“你說這被包的女人的心態是什麽呢?”

羅守誌的眼睛亮起來,說話也非常有條理:“女人在用青春投資唄!女人是半邊天,女人解放,喊了多少年,可也無法改變‘男性中心’的社會現實。時下的女性,特別是貌美的女人,她們要尋找成功的捷徑,很明白自己的優勢,也懂得自己的短處。她們就用自己最原始資本,即青春和美色來投資,來征服男人。女人征服了男人,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獲取男人身上的一切,最主要的是金錢!有的被包的女人明說,他給我錢,我給他快樂和**,礙著誰呢?如今這個時代,別看手段,隻要看結果就行了,有了錢,就能走遍天下都不怕,要怎麽瀟灑就怎麽瀟灑!”

“看來就是**裸的金錢交易,她們就沒想過自己的悲哀嗎?”李雲朋說。

“當然,這是女性的悲劇。無論是大奶,還是二奶、三奶,哪種角色都是尷尬的,無論是相安無事地和平相處,還是你死我活地彼此爭奪,其中心裏的酸楚和傷害,可以想見的!”羅守誌分析說。

“我看更是男性的悲劇。”李雲朋開始表明自己的態度了,“當男人演化成金錢奴隸的時候,也就很難找到美好情感的位置了。看似所謂的享受,實際上不過是頹廢與墮落!羅書記,你看呢?”

“那是,是這樣。鏟除包二奶現象刻不容緩啊!”羅守誌說。

李雲朋喝了一口茶水,接著說:“咱龍化灣有句俗話,有風流就有折壽。風流也要付出代價的,我看過很多資料,包二奶的人大多沒什麽好下場,丟官的丟官,家變的家變,有的甚至出了人命!結局並不浪漫啊!”

“是啊,張副市長就別說了,說咱龍化的物資局潘局長,他的原配夫人大美人,不滿自己丈夫在海平城裏金屋藏嬌,半夜起來舉起剪刀,把潘局長的那個多事之根‘哢’一下給剪掉了!妻子被判刑,自己也被撤職,慘啊!”

李雲朋笑了笑:“還有這事兒?這個現象要社會綜合治理,還要提高國民素質,我們當男人的,應該懂得怎樣欣賞女性,不能以占有為目的!當女人的,也要自尊、自立,與男人站在一個起點上奮鬥!不然的話,物質豐富卻以精神貧困為代價了,那我們就真的‘窮得隻剩下錢’啦!”

“是的,是的,要抓要抓!我已經通知公安部門了,把全縣十七家洗浴中心清查一遍。”羅守誌認真地說。

李雲朋盯著他的眼睛:“我們洗澡的事情,你可要下不為例啊?”

羅守誌說:“是的,我對這個現象很討厭!”

李雲朋聽著他的話,覺得虛得很,他想著羅守誌的心態,是官場把他培養成了假話連篇的毛病。他突然覺得自己跟羅守誌交不了真朋友。一個男人如果不能把自己的秘密告訴朋友,那這個人就不是最好的朋友。他剛來到龍化,與羅守誌見第一麵的時候,感覺這個人很誠實,但經驗告訴他,第一印象不一定是真相,但是同以後的了解進行比照,就能比較客觀地判斷出這個幹部的為人和能力。

整整聊了一個中午,茶水喝了兩壺。李雲朋沒有午休,他的身體顯得特別疲勞。他去了海平市政府,趕到市政府二層的辦公室時,駱振江還沒有上班,他就轉到自己的辦公室。見一名辦公室人員正整理衛生,李雲朋讓那人不要做了,並告訴後勤秘書:“駱市長如果來上班,告訴我一聲。”說完就靠在皮椅上,李雲朋有些困,就眯上了眼睛。過一會兒,駱振江就推門進來了:“哈哈,李市長,你好厲害呀,讓辦公室的一句話就把我調來了,我可是連自己的辦公室都沒進呢。”

李雲朋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說那個同誌理解錯了。駱振江說:“沒錯,那小夥子說讓我等你一會兒,他要來通知你,讓我攔了,我想我還是親自來吧,你這些天太辛苦了。”

二人肩並肩坐在沙發上,李雲朋繼續對防潮大壩建設的匆匆上馬提出質疑,他希望駱市長能下令讓工程停下來。

駱市長有些嚴肅起來:“雲朋,你這是怎麽啦,市政府的決議想推翻就推翻啊,咱可不是五八年大煉鋼鐵,有科學依據的嘛,司總不是表態了麽?”

“我覺得司總的表現很反常,在我的說服下,他已經同意等新方案再上馬。”

“那他為什麽不來告訴我?”駱振江氣呼呼地說,“回頭我得罵他們了,真是懶驢不打不拉磨,強牛不打不踩溝!”

李雲朋一時語塞,他不知怎麽說。他不能再說下去了,這樣會給他們正副手之間造成矛盾,還會把司夢池給搭上去。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找駱市長,駱市長拍拍李雲朋的肩膀說:“好啦,回去吧,等大壩建好了我給你慶功。”一連串的事都與司夢池有關,攪得李雲朋心情越發不安。他走出市政府大樓,一個灼熱的念頭在腦中升騰,他必須馬上找到司夢池,去解開那個神秘的疑團。這種念頭竟然使他像孩提時代那樣倔強、固執。

到了建設工地,他直奔副總指揮辦公室。他風風火火地闖入,令司夢池吃了一驚:“李市長,出了什麽事?”李雲朋臉色鐵青:“沒什麽事,司總,我想向您請教一個問題,您認識我嗎?”司夢池莫名地一笑:“怎麽啦?市長,你考我嗎?”李雲朋一臉的嚴峻,嚴肅地說:“司總,您一定認識李宇翔吧?他是您的老師,我是他的兒子,從我養父那裏知道,我父親是個嚴謹、執著、勇敢的知識分子,我想他的學生也應該不會錯,但我從你的身上卻沒有看到這些。告訴你,如果工程出了問題,站在審判席上的不僅有我,還會有你。”李雲朋掏出那張老照片放在司夢池麵前:“你看看吧。”司夢池看見了那張老照片,雙手不停地顫抖,精神也到了瀕臨崩潰的邊緣。他臉色蒼白地說:“我的老師,老師啊!”他一次次想起當年,一次次閉上雙眼。李雲朋說:“您什麽時候能給我講一講過去的故事?”司夢池默然,眼睛迷離,險些跌倒。

李雲朋把他扶住了,但是他的眼神是嚴厲的。

司夢池不敢看他的眼睛,躲閃地看著照片。

李雲朋轉身就走,剛剛邁過門檻,忽然聽到背後咣當一聲。他回頭一看,隻見椅子倒了,司夢池躺在地上,臉色蒼白,額頭淌著虛汗。

李雲朋的腦袋嗡地一下,他大叫一聲:“司總!”衝過去將他抱住,司夢池嘴張了張,說不出話來,用顫抖的手指指上衣袋,李雲朋掏出藥瓶打開一倒,竟然是空的,他扶起司夢池衝出屋外,大喊著:“快來人——”

司夢池的疲弱身軀躺在了龍化縣醫院的急診室裏,李雲朋打電話找來了海平醫院心血管病專家,和本院醫生一道共同救治。急救室外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裏站滿了人,有李雲朋、司欣穎、駱寧以及建設工地的部分工人和技術人員,無數雙眼睛盯著那扇緊閉的急救室大門。

人們不說話,連呼吸都是輕的。

急救室的門開了,走出一位醫生,人們悄聲湧了過去。李雲朋抓住醫生的手:“請你們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把病人搶救過來。”

醫生說:“我們已經盡力了,請病人的家屬進去吧。”

司欣穎的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她一頭撲進門,李雲朋也跟了進去。

急救室的搶救台上,司夢池臉色蒼白,司欣穎抱住父親低聲啜泣著。司夢池微動了一下說:“女兒,李市長呢?”聲音像從遙遠的地方飄來。

李雲朋走到床前,抓住司夢池的手,激動地叫了一聲:“司總。”

李雲朋滿臉淚痕地說:“司總,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對你激動,您好好養著吧。”

司夢池微微搖搖頭:“我就要走了,我這一條命都是老師給的,我一生的榮譽也是老師給的,我到那邊見了老師再向老師贖罪。可就是有兩件事我放不下,一是沒能破譯渤海潮,這個難題隻能留給欣穎和駱寧他們了,還有就是欣穎,她自小沒娘,我死了,托您日後照顧她……”

李雲朋說:“您放心,我會待她當親妹妹。”

司夢池臉上綻出微笑,他說:“我死後,請把我的骨灰撒在龍化灣……”

司夢池喘著氣對李雲朋說:“我是你父親的學生,我也知道你是我老師的兒子,但沒有勇氣和你相認。那場海難,老師為了我獻出了生命,可我卻竊取了老師的研究成果。多年來,靠著老師的心血,我獲得了許多榮譽和鮮花,這正是我的罪過。上次渤海潮帶來的慘劇,把我打懵了,因為我設計的方案就是我老師的研究結論,難道你父母用生命換來的成果是錯誤的嗎?你的父母、我的恩師,是海平人民心中的英雄,我不能對他們有絲毫的懷疑,更不能玷汙他們。”

語音剛落,卻見司夢池已經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李雲朋雙膝一軟,撲通跪在了地上,淚流滿麵。

幾天以後,司夢池的葬禮顯得很特別。一條白色的機帆船,船身上掛著巨幅黑底白字的條幅“海洋專家司夢池同誌永垂不朽”船上站著司欣穎、李雲朋、駱振江、李老奎、駱寧以及從首都趕來的海洋科學院領導,他們都臂纏黑紗。李雲朋手捧骨灰盒,司欣穎、駱振江將散發著芬芳的玫瑰花瓣散落在潔白的骨灰上。司欣穎抓起花瓣和骨灰撒向大海,撕心裂肺地一聲呼喊:“爸爸——”

李雲朋的淚水滴落在骨灰上。

大海風平浪靜,一群海鷗跟隨大船飛翔。

24

一連幾天,李雲朋很少說話,有時坐在辦公室裏常常發呆,秘書小張看在眼裏,問他身體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到醫院看一下。李雲朋說:“我的病,醫院治不好啊!”他又說:“小張,請你給我找輛自行車,我想抽空回家看看。”“做什麽?”小張愣著,“不是有車嗎,好幾十裏路啊,行麽?”李雲朋擺了擺手說:“沒事,上學的時候我參加校自行車比賽得過第三名。”於是,小張找來一輛“捷安特”自行車。司機非要開車跟隨,被李雲朋喝了回去。李雲朋騎上了自行車疾馳如飛,風嗖嗖地在耳邊掠過,騎出幾裏路就已大汗淋漓,李雲朋不時搖頭甩掉汗水,腳下卻並沒有放慢速度,天黑下來時,已經看到溫馨的燈光了。

父親沒有在正房坐著,小雙告訴他,父親在廂房呆了老半天了,連晚飯都沒有吃。李雲朋走進廂房,看見屋裏沒有電燈,兩支蠟燭發出昏黃的光亮,父親坐在一條凳子上抽著旱煙袋,他麵前櫥櫃上,放著三塊靈牌。李雲朋像被電擊了一下,他發現兩塊已經有些褪色的是父母的靈位,一塊是新的,上寫“司夢池”的名字。

李雲朋輕輕挨近父親身邊,叫了一聲:“爸!”

李老奎沒有回頭,抬出條凳子:“雲朋,坐吧。”

李雲朋緊挨父親坐下,麵對父母和司夢池的靈位,他沉重地說了司夢池發病和逝世的經過。李老奎說:“夢池是你父親舍掉了自己的性命救活的人,如今他去了,我想你父母願意他的學生守在身邊。”李雲朋含淚點點頭。

李老奎繼續說:“雲朋,人死不能複生啊,活著的人不能老背著枷鎖走路,最要緊的是記住你夢池叔的話,把渤海潮給降伏住,把他的閨女照顧好。得好好做人,不要做大官,要做大事啊!”

李老奎從櫥子裏拿出三把香,交給李雲朋。李雲朋將香在蠟燭上點燃,插在靈位前。香煙頃刻繚繞起來。

李老奎欣慰地一拉李雲朋說:“讓我們倆好好嘮嘮嗑吧,咱爺倆喝兩盅去!”

李雲朋走出屋外,他長舒一口氣,感覺輕鬆多了。

父親逝世後,司欣穎休了假。她在父親的臥室裏布置起小小的靈堂,床頭櫃前放著司夢池的遺像,遺像前擺放著那枚紫色貝殼。旁邊的音箱裏播放著低沉舒緩的樂曲《天堂之聲》。

門鈴響起。司欣穎擦擦眼淚,打開門,門外站著李雲朋。

“進來吧!”司欣穎表情肅穆,“你來得正好,我正想找你呢。”

李雲朋走進司夢池的臥室。司欣穎含著眼淚說:“李雲朋,你說,你到底做了些什麽,才導致我父親發病的,你麵對我父親說!”

李雲朋默默說了事情的經過。司欣穎氣憤地上去抓住李雲朋的衣服,發瘋地推搡著他:“是你害死了我爸爸,我決不原諒你!”

李雲朋被推搡得東倒西歪,不吭一聲。

司欣穎累了,停了手,呼呼喘氣,怨恨卻未消退,她說:“當初我要離開海平,你不肯,我爸爸要離開海平,你又不肯,你安的什麽心?如今我爸爸死了,你幹脆也把我害死算了!你知道我爸爸這幾天是怎麽過的嗎?你們市領導硬讓他用老方案施工,他沒有辦法,為保證質量,他隻有日夜堅守在工地上,他的身體很虛弱,又怎能經受住這樣的打擊?”說完又嚶嚶哭起來。

李雲朋掏出紙巾遞給司欣穎,說:“欣穎,你可以恨我,但你不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請你記住你父親的話,征服渤海潮建成海底隧道的大業離不開你!”

司欣穎一下倚在李雲朋的胸前,放聲大哭,李雲朋心頭一熱,憐愛地拍著司欣穎的肩頭。

過一會兒,哭聲停止了。司欣穎把深埋的頭抬起來,推開他,說:“李市長,你可以走了!”

25

王龍堂屬下的鳳凰公司建成了一座頗具規模的海洋館,吸引了海平人民的目光,在政府機關也有不小的震動。女兒王銀娜開著寶馬車帶著一摞大紅的請柬,東奔西跑地送來送去。

王銀娜來到龍化賓館,徑直走進李雲朋的辦公室。秘書小張看見後過來就拉:“喂,同誌,幹什麽的?”王銀娜隻笑不答。裏麵辦公的李雲朋聽見說話走出來,看見了王銀娜,對小張說:“這位是我老同學,行個方便吧!”

小張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出門去了。

王銀娜把通紅的請柬拍在了李雲朋的辦公桌上,幽幽的目光如守著老鼠洞的狸貓:“我爸的鳳凰公司建了個海洋館,明天上午九點開業典禮,還得請你這個大市長捧場,行不行啊?”

李雲朋有些吃驚,海洋館這項工程他還沒聽說過,更沒想到是王龍堂建的。他問:“鳳凰公司是大叔的?那與你家長生的萬達公司是什麽關係呢?”

王銀娜嗔怪地白了他一眼:“你這語氣好像審問似的!告訴你吧,鳳凰公司的法人代表就是我爸,它與萬達是兩碼事!”

她一邊說,一邊擺弄手上的鑽戒,窗外的陽光照在鑽戒上發出刺眼的光芒。她把手晃了晃,光芒射到了李雲朋的臉上。

李雲朋的胸中升起一股怒氣,問:“好玩吧?你張揚什麽?這能滿足你的虛榮心嗎?”

王銀娜停了手,眼淚刷地流了下來,委屈地說:“人家跟你逗著玩麽,你忘了,上高中的時候,你不敢進我家找我,不是躲在我家牆頭上向我屋裏照鏡子,約我出去嗎?”

李雲朋急忙走到門外,看看沒人,又急忙走回來,搓著手說:“快把眼淚擦幹,萬一來人我就說不清了!”

王銀娜擦了淚,竟打開窗子,擼下鑽戒就要往下扔,嘴裏說:“你說戴鑽戒虛榮,我就不要了!”

李雲朋急得一把攥住王銀娜那隻白皙柔軟的手,那一刻,兩人相視,都愣住了。李雲朋忙鬆開手,說:“你走吧,明天我一定參加海洋館開業典禮。”

海洋館坐落在海平的黃金海岸上,遠遠看去,像一條巨大的藍鯨。門前的空地上彩旗招展,鑼鼓陣陣。王龍堂將白發焗得黑亮,梳理得一絲不亂,躊躇滿誌的神情**漾在臉上。他身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紮著一條珍珠領帶,衣襟戴著一朵鮮紅的絹花,絹花下寫著“迎賓”字樣的綬帶在隨風跳躍。儀式由王銀娜主持。王龍堂首先講話,一大堆感謝的話語之後,他提出把海洋館建成後免費向各學校學生開放。此舉贏得了潮水般的掌聲。接著,他宣布聘請司欣穎、駱寧為海洋館技術顧問,並頒發了聘書。最後在劈啪作響的鞭炮聲中,李雲朋和邀請來的幾位市領導,對著大紅的綢布按動了剪刀。隨著彩帶的剪斷,人們歡笑著往海洋館裏湧。王龍堂精神矍爍地帶著李雲朋走在最前麵,邊走邊看,如數家珍地向他講解水族動物的習性。

李雲朋很興奮:“大叔,想不到你對海洋還這麽內行啊!海洋是我們海平的最大優勢,你這海洋館建得好!是教育人們認識海洋、熱愛海洋的好課堂啊!”

王龍堂說:“作為市政協常委、優秀企業家,我責無旁貸!”

海洋館的參觀通道是曲徑通幽的。司欣穎對各種魚類很熟悉,但對建築結構更具興趣,於是就隻顧往裏走,不想迎麵碰上了駱寧。

駱寧笑笑:“我們英雄所見略同啊,這結構還真不錯。”

司欣穎哼了一聲:“冤家路窄!”

“冤家?”駱寧說,“我看李市長才是你的冤家,別忘了,是他把我的老師你的父親送上黃泉路的。”

司欣穎氣得眉毛一挑:“你高興了?”

駱寧說:“我怎麽會高興?我非常非常的難過,你父親是我的老師,還是我嶽父!知道嗎?”

司欣穎不想理他,徑直往前走。駱寧追上來說:“我們的新方案還沒有搞出來,還在按舊方案施工,我看李雲朋八成是得知舊方案是自己父母的成果,默認了!”

“你應該知道,”司欣穎說,“整個工程的匆忙啟動,完全是你父親駱市長一手拍板的,李雲朋一直孤掌難鳴。你既然認為舊方案不行,就應該說服你的父親,不應該胡亂猜忌別人,攻訐他人,這也應該是人的道德底線吧!”

司欣穎邊走邊看,邊看邊說,駱寧跟在後邊,有些難堪地說:“我爸那倔脾氣,我能說得動他嗎?”

司欣穎停下腳步,她看見了一隻曲線優美的海豚,海豚嘴巴俏皮地緊貼著玻璃牆。司欣穎接近它,用紅唇吻過去,海豚歡快地跳起來,司欣穎衝它擺擺手繼續向前走。駱寧站住了,看著那隻跳舞的海豚,揮起拳頭朝玻璃牆砸了一拳。

慶典結束後,王龍堂在金鼎大酒店安排了午宴,招待出席開業儀式的領導和來賓。李雲朋推說有事,不想湊熱鬧,也因為他想起了劉勁局長的忠告:少與李長生的家人來往。

王龍堂生氣了,他將拐杖往地上一拄:“瞧不起你叔是不?還是怕吃了一頓飯你叔訛上你?想當年你瘦得跟小貓似的,到了我家得啥吃啥,從來可都沒客氣過呀!”

感恩是李雲朋的一條軟肋。他聽不得這話,隻得就範。來賓設在大廳,領導席設在包房,而李雲朋就餐的房間隻有他、王龍堂和王銀娜。這樣的格局是李雲朋不情願的。

話比酒多。王龍堂問起楊嵐的近況,李雲朋簡單說了。王銀娜低眉弄眼地歎道:“牛郎織女相思苦啊!”

王龍堂說:“聽說你媳婦就要調到海平了?”

李雲朋一愣:“您怎麽知道?”

王龍堂高深地說:“你是我侄子,你的事我不關心誰關心啊!你不告訴我,我有嘴可以打聽嘛,大叔有個想法,我要聘請楊嵐當我們鳳凰公司的法律顧問、兼職律師,薪水好說,她要多少我給多少。”

李雲朋沉吟了片刻,說:“楊嵐是官家小姐脾氣,我沒把握,到時候再跟她商量商量。”

王龍堂夾了一隻大蝦放在李雲朋麵前問:“換屆選舉開始了,長生當副縣長的事聽說了嗎?”

李雲朋說:“我整天在工地忙,換屆的事也不歸我管,誰會跟我匯報啊,不過說句實話,攔潮大壩工程轉包出了亂子,可能會影響長生的升遷啊!”

王龍堂哈哈笑了:“不會吧,長生和羅守誌縣長是鐵杆朋友,省裏的孫副省長是我的表弟。如今這官說是老百姓選,可這從上到下哪個戴帽翅的是老百姓投的票啊!你說是嗎?連我們村長都是鄉長定的!”李雲朋苦笑了一下。

王龍堂動了感情,一臉慈祥地看著李雲朋說:“雲朋啊,我沒兒子,打小我就把你當我的親生兒子看,我是打心眼兒裏喜歡你。你和銀娜沒能走到一塊兒是我一生的遺憾!要多照顧她。聽說你丈人到政協了,往後官場上遭到啥麻煩,你丈人不能辦的,大叔跟你去找孫副省長!”

李雲朋看出王龍堂動了真情,心裏一熱,舉起酒杯說:“大叔,我敬你一杯!”

趁王龍堂和王銀娜出去輪著敬酒的時候,李雲朋去了洗手間。他解完手守在洗臉池旁可勁將水往臉上撩,他並沒有喝多,隻是給自己提提神。

走出洗手間,正碰上妹妹雲紅,他有些奇怪地問:“你也參加慶典啦?”

李雲紅說:“那是你們領導的事兒,人家請我幹啥?既不能增光,又不能添彩,還得再搭一頓飯。我是自個兒花錢來吃的。”

李雲朋朝妹妹一笑,又回到了自己的桌上。

李雲紅來這裏有自己的目的,但她沒有跟李雲朋說出實情。和她一起吃飯的還有李長生。李長生挺著肚子,衣著很講究,一身的名牌,腦袋被王銀娜弄得很亮。正是換屆選舉的非常時期,李長生不喜歡拋頭露麵,尤其不能在嶽父的海洋館開業儀式上拋頭露麵,人們越是沒有在公開場合見到他,就越是會想象他在為龍化經濟發展埋頭苦幹,這種想象本身就是一種民意啊!

但今天他不能老老實實坐在那張碩大的經理桌前了,李雲紅幾乎把他的手機打爆了,非要和他談一談。李長生忌諱上班時間有女人找他,怕給別人落下口實,於是就把地點定在了金鼎飯店,並趕在參加海洋館開業的領導來賓就餐前溜進了飯店,選擇了拐角的一個雅間。

李雲紅來了,開門見山就要欠款,因為她拖欠珠海某廠商的款資遲遲不歸還,被債權人起訴了。李雲紅態度很明朗:“人家起訴我,我就起訴你萬達,反正你是法人代表,一個副縣長候選人站在被告席上不體麵吧?”

李長生滿臉堆笑說:“妹妹,你就是我的親妹妹!你哥哥是市長,嫂子是律師,我怕你還不成嗎?可我也是被三角債拖著,兩手攥空拳啊!”

李雲紅說:“本來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來,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想讓你難堪,可我已經到了絕境了,如果你拿不出錢來,我隻能到法院說理了!”

李長生頭上冒汗,想不出什麽辦法,就一杯接一杯喝酒,越喝酒汗冒得越多。李雲紅看著有些膩歪,就去了洗手間,她知道李長生不會溜走,滿樓都是參加慶典的人員。不想碰上了哥哥李雲朋,她不想讓哥哥知道自己債多纏身的事,怕哥哥擔心就撒了個謊。

回到雅間,見李長生已打開了房間裏的卡拉OK機,正拿腔作調唱著梅蘭芳的《宇宙鋒》,聽著他的娘娘腔,李雲紅感到一陣肉麻,她走過去關了電視機說:“真受不了你,簡直是殺人武器!”

李長生停了唱說:“我還得過萬達杯京劇清唱比賽第一名呢!人家都說閉上眼睛聽梅蘭芳,睜開眼睛看李長生。”

“得了,你花了錢,人家不捧你才怪!說正經的,看你高興勁兒,是不是錢的事有譜了?”

“哥哥我想出一條妙計!”李長生得意地說,“我們萬達手裏壓著一艘舊船,是從煙台國家海洋研究所退役下來的考察船,身份可不一般啊!原本是給拆船廠進的,可拆船廠黃了,就那麽撂著呢!我聽說海底隧道考察渤海潮正需要這樣一艘船,隧道建設本來就資金緊張,買不起新的,再說買新的也得不償失,隧道建成就用不著了,我看這正是機會,你去說服你哥,把它買下來!”

李雲紅不屑地一笑:“我哥缺心眼啊?他又沒開廢品收購站,買艘破船幹啥?”

李長生說:“又不缺胳膊少腿的,隻是舊了點,修繕修繕,加點機油,照樣歡實地跑,如果六千萬買了,我不僅還上你七十萬,還要給你一百萬的中介費,這可夠撲騰兩三年的吧!”

李雲紅喜在心中,但表情卻冷靜:“我怕辦不了。”

李長生莊嚴地說:“用錢說話,萬事不怕。如今這年頭,就是父子沒錢都不親,你闖了這麽多年市場,不比我懂?這樣吧,我先從我老丈人那裏借五十萬,你看著打點。”

李雲紅點點頭。

26

楊嵐回到海平還帶來了各種調入手續,她打算先找一個與自己事業對口的單位上班。李雲朋就找駱振江市長,將楊嵐安排進了市司法局。在楊嵐看來,這當然是權宜之計。她打算穩定下來開一家自己的律師事務所,既上班,也不影響在法庭上慷慨陳詞,因為她有律師證,也因為她在司法局是個閑職。局長悄悄告訴她時間由她隨意安排,也就是說她可以不上班。這樣一來,在來到海平開始的一段時間她幾乎天天在家,或收拾家務,或偶爾翻翻法律書、時尚休閑雜誌,或幹脆大段大段時間地看言情電視劇。時光在她的手中就這樣隨意打發著。她想,做一個賦閑在家的女人真好,多少年她已經沒有這樣放鬆自己的身心了。

這天,就在她正為電視裏的女主人遭丈夫拋棄而嗟歎之時,門鈴響了。打開門,門口站著一個衣著華麗、婀娜多姿的中年女子,她自報家門:“嫂子,我叫王銀娜。”門口停著一輛淩誌轎車。楊嵐不認識她,但她知道丈夫的初戀,也聽丈夫說起過那女子的名字,但她早已忘記了,不可能瞬間將丈夫的初戀與這女子聯係在一起,當王銀娜說“我是李市長的同學”時她才恍然明白了。

楊嵐平靜地說:“你們的李市長不在家。”她看著那女子,心想:這也許就叫風情萬種吧!

“嫂子!”王銀娜笑了,“我不找他,我找你,我去你單位找了,說你在家,好不容易才找來了。是這樣,我父親建了一座海洋館,很好玩,他想請你去看一看,這不,派我開車來了。”

楊嵐覺得與其為電視裏那些瘋瘋癲癲的男女命運牽腸掛肚,到不如出去透透氣,大海總是能讓人的心情好起來的。

楊嵐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李雲朋已經到了家,正站在燈光柔和的客廳裏吹簫,曲調悠悠揚揚的。楊嵐聽出是《光陰的故事》,但個別音節不太準。她鼓了幾下掌,拉亮了吊燈。李雲朋將簫一丟,仰身躺在沙發上:“回來啦?連吃帶玩的很風光吧?”

“你怎麽知道?”楊嵐邊脫外衣邊問。

“王銀娜打電話告訴我了。”李雲朋說,“老婆不做飯,都是男人慣,我還沒吃晚飯呢。”

楊嵐說:“是嗎?那你還有精神吹簫啊,飽吹餓唱,該不是撐的吧?不過你這官越做越大,簫吹得越差呀!”

楊嵐邊說邊走向廚房,卻被李雲朋叫住:“你回來。”楊嵐回來了。“把吊燈關了,怪刺眼的!”楊嵐把燈關了,屋子裏又恢複了壁燈的柔和光亮。

李雲朋說:“你坐在這兒!”

楊嵐坐在了他身邊。

李雲朋有些粗魯,抓了楊嵐的手說:“行嗎?就是那個行嗎?”

“哪個……行。”

李雲朋抱住楊嵐,手忙起來,之後手腳同時忙亂起來,在像撞擊礁石般的爆發之後,兩人清晰地聽到了“嘣”的一聲。草草清掃戰場,楊嵐問:“什麽聲音?”李雲朋說:“肯定彈簧斷了。”楊嵐說:“天哪,不吃飯,彈簧斷了,吃了飯呢,山崩地裂?”李雲朋有些難為情,說:“逗你呢,我吃了。自從當了副市長,就把肚皮交給黨,想回家吃飯都難。今晚吃的是藥膳,都是補的,這不回來就給你惹事了。”

楊嵐一本正經地問:“誰請的?”

李雲朋說:“龍化的羅守誌書記。”

楊嵐撲哧一笑:“明天還得來人修沙發。”

二人躺在**。楊嵐講起了一天的旅程,無非是看、玩、吃,又談論起她眼中的王銀娜和王龍堂。她說王銀娜漂亮、張揚、善交際,像是個沒心沒肺的女人。王龍堂城府很深,難以琢磨。楊嵐告誡李雲朋,不宜與這兩個人交往。因為前者曾與李雲朋有過一段舊情,交往過頻易舊情複發,犯生活作風錯誤;後者能利用李雲朋的權力謀取私利,使李雲朋陷入腐敗的泥潭。李雲朋聽著楊嵐的喋喋不休,笑了:“你當律師的應該知道推理不能當做證據。你就別瞎想了,我心中有數。”

楊嵐掐了他一下,說:“往後吃了藥膳哪兒都不能去,回家來!”

李雲朋哈哈大笑,笑過之後歎口氣說:“這種人不能惹呀!老爺子當年本是賣魚賣蝦的小販,有一年龍化灣鬧油荒,機帆船出不了海,他就找到當時的省石油公司孫經理,把油低價買來高價賣出,幾天就發了。”

楊嵐問:“孫經理是現在的孫副省長吧?”

李雲朋點了點頭:“是啊,後來不賣油了,就搞運輸,李長生手下鹽場的鹽,都是老爺子的車隊一車一車運出去的,更發了。現在人家有錢有地位,什麽企業家、縣政協常委、商會會長等等一大堆,別說在龍化,就是在海平市也算個呼風喚雨的人物啊!”

楊嵐不無憂慮地說:“我看你在海平的仕途不會那麽順暢,還是去香港辦事處吧?”

說話間,響起了門鈴聲。李雲朋一看表已經十點了,自言自語地問:“誰呢?”楊嵐拉住他:“別去開門,怕是壞人吧?”李雲朋說:“這是部隊大院,一片淨土。”說著下床,穿了衣服去開門。

李雲紅拎著一個大皮包,跟隨李雲朋走進屋來。

李雲朋開玩笑說:“雲紅,自打哥當了副市長,還沒人給我送禮呢,沒想到第一個送禮的是我妹妹,帶的金條還是珠寶啊?”

李雲紅把皮箱放在桌子上,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說:“哥,你自個兒看吧!”

李雲朋打開皮箱,裏麵裝了一打打的百元鈔票。他瞪大眼睛,愣住了。少頃,他問:“你這是幹啥?”

李雲紅邊吃著茶幾上的香蕉邊說:“送給你的。”

“啪”地一聲,李雲朋的手掌落在了桌子上,嚇得李雲紅跳了起來。

“雲紅,你把你哥當什麽人了?哪兒學的這套?”李雲朋指著妹妹的鼻子喝道,“你可別把哥哥往火坑裏推啊!”

李雲紅小心地說:“哥,這是我自己掙的錢,知道你和嫂子生活不富裕,妹妹送哥哥錢還算行賄啊?”

李雲朋嚴厲地嗬斥道:“有什麽事你就說,錢你一定給我拿走!”

楊嵐穿著睡衣跑了出來:“雲朋,你嚷什麽?雲紅是自家妹子,你可別委屈她。”跟著扶李雲紅坐下,又關上皮箱,交給李雲紅,問:“你有什麽事吧?”

李雲紅鼓足勇氣說了考察船的事,她沒有說是李長生讓她這麽做的,是自己的藍海洋公司要做生意。

看著妹妹像被槍聲驚嚇的小鳥,李雲朋的心開始不安起來,這些年他離家在外,照顧父親、養家置業的事幾乎全都落在了妹妹稚嫩的肩頭,她吃了多少苦,從來沒對他這個哥哥提及過。李雲朋呼了一口氣,憐愛地拍拍李雲紅的頭,說:“隻要有辦法,哥哥幫你!”

李雲紅點點頭,拎起皮箱要走,被楊嵐拉下:“都半夜了,你帶這麽多錢走哪行,咱家屋子多,你就住下吧!”李雲紅答應了。楊嵐就帶她上樓。

李雲朋笑著說:“咱家可沒枕頭,你枕著皮箱睡吧!”

楊嵐說:“你就別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