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築並沒有養小孩的經驗,更不用說揣摩小孩心思的能力了。所以別看他表麵上麵對佔懷柯時顯得十分遊刃有餘,實則說話行事都早在心裏琢磨過了無數遍。
畢竟這是她留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啊······
最初知曉佔懷柯患有童昏症的時候他好幾夜都沒睡好,私下瞞著華黍派桑中出去找了好多名醫。
後來知道童昏症是誤診,還沒來得及高興,他又開始憂心要怎麽與這個心機深沉的小家夥相處。
他姑姑小時候做事從來不用腦子,怎麽這家夥的心思就這麽複雜······
不過好在佔懷柯雖然依舊不愛說話,也不怎麽對他表現出親昵,但是性子特別乖巧,聽先生說平日學習更是十分刻苦。能吃苦,能隱忍,前途不可限量。
他本也這麽與他“河水不犯井水”的,“兢兢業業”又小心翼翼地相處著,誰知這才剛一起出遊不過一日,也不知怎的就讓這小家夥不痛快上了,聽說晚飯都隻吃了一碗。
無思看著他家主子在房間裏反複踱步又一臉便秘的神色,實在沒忍住就竄進了佔酥的房間裏,一刻鍾後又一臉便秘地竄了出來。
“一碗飯還不夠啊,我早就想控製他的飲食了,小小年紀每天都吃那麽多身子哪受得了。”這是佔酥的原話。
“算了吧,太遠了,不去了。況且我還想多活幾年。”佔酥還友情贈送了一句。
說完兩句話就又不說了,坐在窗口望著月亮發呆。
沉悶又古怪的氣氛就這麽一直持續到了原東夷皇城城門口,就算是再遲鈍的華黍此時也覺察出了一絲不對勁。
比起商築和佔懷柯的古怪,佔酥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甚至比起他們兩人來說情緒更加低落。
“大概是近鄉情怯吧。”佔酥最後給出了這麽一個詞。
後曆四八年的那一場大火燒毀了不少老城牆,雖然這兩年商築花了不少錢財極力修複,但再如何仿古,新的也成不了舊的。
佔酥走在內宮外那條熟悉的大道上,這裏是她和商築第一次遇見的地方。
那一日哥哥將她放在肩頭,她看見那個眉眼如畫的男子就這麽站在紅牆旁,白得如同一朵雪臘梅。
“韓青霄——公子說,這裏不讓外人進去了。”阿清擋在她身前,模樣有些為難。
走在最前麵的幾人聽到動靜也齊刷刷地轉身看向了她,華黍想替她說句話,不過被崔悅拉住了。
商築既有意羞辱她,鬧起來麵上不好看的也隻會是她。
她看向商築,對方依舊冷冷地看著她,麵上隱隱有不耐之色。
“好,那我就在這等著。”她笑了笑,轉身靠在了牆麵上。
裏麵就是她的家,她反倒成了那個唯一的外人。
·····
佔酥的寢宮當年也被燒了一半,商築找人新砌了牆,又將牆刻意做舊,還恢複保留了原先的陳設,看起來倒還真有幾分記憶中的模樣。
佔懷柯跨過如今對他來說已經不算高的門檻,視線一點點掃過屋內。
這裏更多時候是他一個人的秘密基地,每次不開心或是受了父皇訓誡,他便喜歡躲到這裏來。
姑姑的這間房沒有人住,但日日清晨都會有人前來清理,日日夜裏都會有人點燃熏香,他最喜歡窩在床下了。
不知怎的,佔懷柯忽然就趴在了地上將手伸了進去,隻可惜摸了半天也沒摸到什麽。
“這張床是新打的,當時大火燒斷了一根梁子,剛好咋**。你在找這個吧?”商築行櫃子中拿出一個錦盒,隨後從裏麵拿出了一堆小玩意。
有撥浪鼓,小桃劍,還有一隻小鈴鐺。
他還以為都被燒了······
佔懷柯急忙想拿回來,手真要碰到,商築拿劍的水卻是又縮了回去。
“這小桃劍你可知是誰做的?”他問。
佔懷柯本就對他十分不爽,此刻更是覺得被戲耍了,十分不悅地瞪著他。
隻可惜商築似乎並未理解他地這份怒意,指尖轉了轉那小桃劍厚笑著說,“這是我做的。”
佔懷柯一愣,剛想反駁,卻是見他已經將那劍遞到了自己麵前,食指輕輕碰了碰上麵那個“豬”臉,“你姑姑從我這搶走後還故意在上麵畫了自己的畫像。”
“這隻豬明明指的是你。”佔懷柯終於開了口。
商築笑了笑,拿著另外兩件東西走出屋子坐在了屋前的台階上,然後拍了拍自己右邊的空地示意佔懷柯。
佔懷柯遲疑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走過去坐了下來,隨後聽見他開口繼續說,“其實一開始就是做來送給她的,故意騙她搶過去,她還得意技了。大概是搶來的東西格外香,她那時對此愛不釋手。”
“沒想到她還藏著這東西,後來還送給了你。”商築說著偏頭看向佔懷柯,“我想她一定很愛你。”
佔懷柯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扭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桃木劍,覺得委屈極了。
“這個撥浪鼓——是你父親送你的吧。”
商築搖著那撥浪鼓,忽然笑了笑,“佔肆那家夥——還嘴硬說給你準備了一堆書作為禮物,要讓你三歲識字,五歲作詩,將他兒時所吃過的苦都好好讓你也感受一番,才算真正的公平。”
“結果你母親剛被診出懷有身孕,他就激動地搜羅了一堆小孩玩意兒,最後還特地寫信給我抱怨你們皇城的東西質量太差。”
“這鼓皮是按照你父親的囑托翻了好幾座城池才找到的,鼓則是他親手縫製的。”商築說著轉了轉鼓,“嗯,聲音卻是清脆響亮不少。”
佔懷柯此時已經完全轉向了商築,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看著他。
這些故事他之前都沒有聽過。
“那這個鈴鐺呢?也是誰親手做的嗎?”他指著那有些醜醜的鈴鐺問。
桃木劍是姑姑送給他的,撥浪鼓是乳娘遞給他的,而這鈴鐺,卻是父皇給他的。
所以他一直以為桃木劍是姑姑做的,撥浪鼓是乳娘送的,隻有這醜鈴鐺才是父皇送的。
隻是他也一直不明白為什麽要送他一個鈴鐺罷了。
“這是你姑姑親手做的。本來——是送給我的。”商築的手指摩挲著那個鈴鐺,低頭藏住了眼中所有迷戀。
佔酥說隻要他綁上這個鈴鐺,無論他去到天涯海角,她都可以憑著鈴鐺聲找到他。
那時候,他與佔肆有聊不完的江山社稷,高遠誌向。而佔酥則始終是那個跌跌撞撞跟在他們身後的小丫頭,小短腿拚了命地想趕上他們,卻總是容易被他們落在身後。
他和佔肆自然不是故意的,沒有誰會比他們還要寵這個丫頭。
可他也是到離開皇宮後無數次億往昔的時候才發覺那個時候,他們不經意間其實忽視了她太多太多次。
後來,兩國決議和親。他將鈴鐺寄回給佔肆,隨信未附一字。
佔肆拿著鈴鐺去找佔酥的時候她正好抱著佔懷柯,便將鈴鐺戴在了他的手上,也未置一詞。
再之後,佔酥出嫁那晚,佔肆拿出了鈴鐺在她的院子裏坐了一夜。
他不知道自己的決定究竟是對的還是錯的,可跌跌撞撞他們到底還是走到了這樣的地步。
再後來,鈴鐺被他送給了佔懷柯。
“隻要你搖響這個鈴鐺,愛你的人就會聽到你的思念。”父皇那時是這麽說的。
“叮—鈴—”清脆的聲音忽然在院子裏響起,佔懷柯抬頭,忽然發現商築不知何時已經跳上了屋簷。
“叮—鈴—”響亮的聲音瞬間在各個院子響起,一聲又一聲,執著而固執。
佔酥抱著膝蓋坐在牆根,埋在腿上的腦袋這時才忽然抬了起來,頃刻間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