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麵那張臉上浮現出一絲興味極大的神情,花隅趕緊揮手道。
“哦,忘了,小四兒你不知道,也是一個愛整日跟著殿下後頭,不愛說話,拉開殿下就凶巴巴,看殿下就跟看全世界救贖主的一個小破孩子。
我沒想到現在居然又出現了第二個!”
“你不喜歡?”
“你喜歡?”花隅反問。
房間內,小孩兒似乎這段時間一直在各處漂流,現在有一個他覺得能安心的人在身邊,整個人都是放鬆的。
眼梢微動,謝銀朱將目光收回,什麽話也沒說直接走了。
“誒,跑什麽?”
下一刻花隅摸著下巴,又覺得不太對勁起來,雖然殿下喜歡到處找自己喜歡的小孩兒放到自己身邊養著。
但是正兒八經的收徒……按照道理來說,應該不會收個性子一樣的……吧。
*
第二天,曲長歡騎著駿馬從後門而出,先是去了一趟書閣墨寶房,見了一個人。
早已經等了許久的中年男人顯得有幾分的焦灼和不解,忽而那簾子掀開,中年男子便立即像是看到了什麽救星,大步迎了上去。
但等到那麵紗被移開,那中年男子的希望頓時震驚的破碎。
“渾天監的張大人似乎看見本宮很失望。”
隨著帽簷扔在桌麵的一聲啪嗒聲,張術緊張的咽了咽口水。
“青華公主,怎麽會是你?”
“怎麽就不能是本宮了,怎麽樣昨日的那一封信如何?”
曲長歡隻是微微的揚起嘴角來,帶著打量的眼光看著,平日裏的閑適都已經散去,隨之而來的是撲麵而來的壓迫感。
女帝帶來的壓迫感不是一般人能擋的住的,再加上昨日收到的那一封信恐嚇信。
張術的瞳孔一縮,偏偏此刻曲長歡還覺得這人的表情挺有趣的,又往桌上扔了一堆的賬簿,帶著些許懶散的語調,一字一句說到張術的心上。
“貪汙,受賄,這些年應該沒少給人辦事吧,張大人官場上這一套很會玩啊,就是不太明白張大人有膽子做這般的事情,現在怎麽就慫了呢?”
輕輕的一個眼神,在這般強大的氣場麵前,張術甚至小腿有些發抖,這當初也沒想到會被人發現啊。
本來這些事情他都藏的很好,就算是那幾位想抓他的把柄都沒有找到,所以這幾年他過的是極其的順風順水,這會兒怎麽就被這位公主給發現了。
還被用來威脅她,這要是放在皇上麵前,他可真是死路一條,他上有老下有小的,眼看著實在是逃不掉了,張術直接一個跪下。
“殿下!你要怎麽才能放過我!”
曲長歡隨意的翻著桌麵上的罪證,“本宮的目的你難道不清楚嗎?”
“殿下是……”
“很簡單,成為本宮手下的人。”
張術緊張的舔了舔唇,他雖然在渾天局裏不是坐主位的,但是坐在這個二把手的位置上,所以不少人也是起了這樣的心思。
但為了是哪個都沒得罪,要是跟了這位殿下,他要是不給別人幫忙了,他也是個死啊!
“殿下……”
曲長歡早就安排好了,“知道你在想什麽,蘇大人在渾天局這個位置上,做的也夠久了,也該下台了。
再多餘的事情本宮會幫你解決的,你需要做的就隻有一個,那就是聽命於本宮,不然這些罪證可就已經在龍桌的奏折上了。”
雖然是這麽說著,但張術其實內心裏還是不太相信的,以前他也沒見得這位公主有多大的能耐,不值得相信啊。
可……看著桌上被搜羅出來一條條的罪證,張術最終還是低頭。
“殿下需要做什麽,下官一定竭盡全力辦到。”
張術的不相信,在曲長歡這裏無關輕重,等到那位蘇大人下台了一切就見分曉了,將自己的麵紗重新往臉上一帶。
“目前大事兒沒有,隻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找個機會去皇上麵前說明白,你夜觀天象,發現本宮與顧小將軍命運相克,可能會有損國運,建議婚約取消。”
她和顧絳林的事情還是需要趕緊解決,可不能再拖了。
然而張術卻糊塗了,“大婚的話,會命運相克?”
這位公主不是出了名的一直都想和那位顧將軍在一起嗎?這會兒怎麽還要退婚?
“不該多問。”
冷冷的一句話落下,張術立即不敢說話了,隻覺得這青華公主與他印象裏的出入極大。
曲長歡並沒有多長時間和他說這個事情,與他會麵隻是一個順便,走出文墨閣,曲長歡又騎著馬去向了另一個地方。
竹山書院,今日下課,院子裏雖然一片淩亂,但都是撲麵而來的清香,院子裏留著的掃院先生拿著掃帚有一下沒一下的劃拉著地麵,瞧人來了,趕緊多掃幾下。
大批人已經走的差不多了,隻有最後幾個零零散散的人笑著和人打著招呼。
“今兒個魏先生是還有事情嗎?沒瞧著他今日趕緊離開去陪長公主了。”有書生上前問。
“那先生的事情我不清楚。”
掃地先生杵在那掃帚上搖搖頭,等到最後幾個留在書院玩的學子也走了之後,看著還有半大個地盤還沒掃,索性一攤手。
回家了嘍。
就在這時突然聽到一陣的聲音。
“咚咚咚。”
“誰?”
掃地先生不耐煩的走到發出聲音處,開了門,隻瞧見一位帶著麵紗的認不出男女,辨不清年齡,聲音也捉摸不清的人正站在門外。
“你是?”
“是今日來的客人。”
掃地的人恍然大悟,“原來是大人啊,快快快請進。”
他往前帶路,還時不時的回頭,“大人要是再不來,我都要回家了,魏先生是守時和守信的人,現在還在書院裏麵,我現在就帶大人過去。”
跟著他走的路,曲長歡便順著這個廊道一直往上走,她沒說話,很快這條道便走到了頭。
這腳尖剛踏進屬於院落的範圍之內。
“來了。”
他背對著,手臂卻在上下移動。
掃地先生此刻將人送到早就歡歡喜喜回家了。
整個院落極其寬大,現在隻剩下倆排隨風亂舞的柳樹和那在其中巋然不動的人。
而樹影搖晃間隻看那背影依舊挺拔,一眼回到當年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風姿風骨。
就是擋不過歲月過去,的確是少了當時的意氣風發,整個人都沉穩了起來,甚至還帶著微不可見的滄桑。
陌生極了,這是曲長歡的第一感覺。
腳步往前一走,坐在魏文麵前,“魏先生多年武力未減,聽力依舊如此的好。”
曲長歡掀開了自己的麵紗,出了文墨閣後她就帶了一個麵具,這個麵具還是她改進過的,看不出一點兒痕跡來,聲音她也進行了特殊處理。
全身上沒有一分能叫人看出來她是青華的痕跡。
而魏文的神色像是一把重錘直直的打在曲長歡身上。
目光沒有很強的侵略性,但上下一掃,與曲長歡感覺到的陌生相比,他第一發覺的是……
熟悉。
她的眼神……很熟悉。
“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又或者是你是不是誰的後人。”
曲長歡覺得這種三十年後的老友坐在自己麵前,還在猜測她身份的感覺異常奇妙,忍不住起了幾分逗弄的心思。
“你猜猜看,我是你幾十年前的故人也不一定。”
故人……他朗聲笑了幾句,不是文人儒雅的笑法,而是武生的豪放。
“人老了,猜不動了,年輕的事情也不想再說了,但青華手裏的曲子是你教的?”
魏文隻看她雖然沒什麽動作,但微微動眸的笑意已經說明了問題。
“既然不是的話,那首曲子你怎麽會彈?請問閣下到底是何身份,又或者閣下背後高人是誰?”
“這很重要?”曲長歡抿茶。
“當然重要,否則老夫今兒也不會去如此大動幹戈的去找這背後的人,你就不會知道老夫在找你,老夫也更不會答應你的邀約前來。”
曲長歡看他淡定的喝茶,雖然他的五官帶著幾分豪放,但掩藏不了底下屬於叱吒朝廷的帶著幾分丞相氣息的老謀深算。
這不驚讓曲長歡感慨,“你變化真的很大,要是以前你早就拍桌子生起氣來了。”
曲長歡不過就是想來和自己的老友敘舊,這一想越發覺得自己一醒來過去了三十年這筆賬,越看越怎麽虧。
一同並肩作戰的好友,此刻卻要見麵不相識,還要說著如此生分的話,試探著對麵的心思,簡直是人生一大不幸。
然而處於自己思緒之中的曲長歡,卻沒有發現對麵茶杯的水忽的一下,已經濺到了握著茶杯的虎口。
“老夫自從迎娶了長公主之後,這脾氣也是不得不收斂了。”魏文眼裏的笑意是掩藏不住的。
“有情人終成眷屬。”
曲長歡歎道,誰能知道她的臣下最後娶了她的侄女。
這句話魏文倒是不讚同了,“這是老夫的幸運。”
倆人聊來聊去,你一言,我一句,說的不過都是些屁話,魏文左右都試探不出來什麽有用的信息,便開始有點兒坐不住了。
“閣下也不說到底約過來到底所說何事的話,不如老夫說一個故事吧。”
“洗耳恭聽。”
茶杯在手轉了轉,風聲混著說話聲在那麽片刻有幾分的含糊不清。
“老夫曾經有一個哥哥,名叫魏武,六歲時我們正在大街上玩石子,不知道閣下有沒有玩過那麽一種遊戲。
就是將石子往天上一拋,然後在石子落下的時候,將手背朝上,看看能在半空中接住幾顆石子,看閣下迷茫的樣子,想必是沒有玩過。”
曲長歡無奈,“很遺憾,我確實沒有像閣下那般玩過那般多的遊戲。”
魏文不在意這個,“那個時候這個遊戲還流傳的挺廣,幾乎都會玩這個,但是很可惜因為我們的爹娘脾氣極其不好,其他小孩兒都不願意跟著我們一起玩,老夫隻能和哥哥相依為伴。
那天我們就一起在胡同的角落裏一起玩兒拋石子。”
突然有個大人的影子將那石子完完全全的蓋住了,抬起頭,隻看他手裏有倆串穿的鮮豔欲滴的糖葫蘆,看上一眼視線就挪不開了。
“想吃嗎?”
“想!”
倆個差不多大的小孩兒齊齊點頭。
“這樣,我掉了個香囊在洞裏,我身子太大了鑽不過去,你們身板小,來幫我拿好不好,這倆串糖葫蘆就作為獎勵。”
年紀太小,以至於都沒看出來那人臉上的壞笑是多麽的明顯,就思考了一瞬,倆個小孩兒手拉手的踏向去吃糖葫蘆的路程。
“但誰能想到,走到那個巷子裏,我們就被迷暈了,老夫因為倆串糖葫蘆被人給拐賣了。”
說到這,魏文自己都忍不住從喉骨裏悶悶的笑了好幾聲。
曲長歡很惋惜,“這怪不得你們。”
“那能怪誰呢?”
曲長歡垂了垂眉,要怪隻能怪當時的西陵實在是太亂了,身為四國裏麵最弱的那一個,三國都在打壓它,欺負它,國家都不好的情況下,又何況是百姓。
大家都要活著,有些人卻在尋求活著的時候喪失了底線。
但走丟這個事情她一直都知道。
“後來呢,這些年有找到魏武嗎?”
魏文此刻賣了個關子,“你猜猜看。”
但還沒等曲長歡開始思考,魏文已經非常自然的接上了下一段要說的話。
“我們被他圈養在一個房間裏,裏麵還有十多個和我們差不太多的孩子。
哥哥比老夫幸運,先賣給人家,後來杳無音信,老夫後來也被一戶人家收走,但沒幾年因為西陵賦稅太重,老夫的養母養父整日為糧發愁。
有一次在去地裏的上坡上,不小心摔了一跤,直接在那破傷摔死了。
但那個時候老夫也已經十多歲了,身上也沒有一技之長,之後就直接去參了軍。
然後遇上了一個人,她的確眼光很好,直接讓老夫步步高升到一個老夫從來沒有想到的高度。”
曲長歡呼吸的節奏開始有了變化,這是遇上了她。
她看中了他的天賦,將魏文從軍隊底層一步一步爬上了中將的位置,那個時候的中將雖然遍地都是,但能有真才實幹的,魏文是其中少數的幾個。
但魏文此刻顯然不想在這個地方多說口舌,隻是簡單的交代了幾句又繼續回憶著。
“老夫跟著她南征北戰,從西陵出發打過東陵,戰了南嶺,北陵不是老夫的戰場,但也因為想要找到老夫唯一的兄弟,所以去了好幾趟,但終無所獲,當時老夫都以為自己找不到他了。
在那個戰亂的時候他死了也不一定,但就在幾年之後老夫收到了一條消息。”
曲長歡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魏文卻突然道,“你知道天齊涯嘛?”
“天齊涯……”
這語調顯得有幾分的意味深長。
“看來你知道。”魏文篤定。
曲長歡也不瞞著,“有幸去過一次。”
“你覺得如何。”
魏文輕輕又喝了一口茶,已經泛涼了,苦的不行,索性就一口氣喝了下去。
曲長歡想了想,“作為著名的戰爭地點來說,應該是值得銘記的。”
天齊涯是西陵和南陵的最後一仗,大概是西陵戰勝幾乎是是大勢所趨,所以那一仗她簡直贏的毫不費力。
但還是有那麽一批人,心裏覺得既然國家亡了,自己也沒有什麽存在的必要了,被她逼上天齊涯上後,竟然不約而同的直直的從那天齊涯上跳了下去。
寧當南陵國的鬼,也不願意成為日後頌華子民中的一員,五十四人全部葬於涯底。
“銘記……”
魏文琢磨著這倆個字的韻味。
“老夫猜測你應該是頌華殿下留下來的人。”
此刻的曲長歡就像是試音的古箏,噔的一下將被魏文帶走的思緒瞬間歸還於原位。
但這個問題的答案,曲長歡還是在腦海裏麵過了一遍,最後才吐出倆個字來。
“當然。”
她經曆的事情太過於離奇,現在還是不要說的這麽明白就好,既然他都這麽想了,就讓魏文把她當做是之前留下來的人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但馬上曲長歡心裏突然咯噔一下——這個地方不太對勁。
心裏覺得不對勁起來,連同其他的地方一同都覺得不對了起來,說的不是魏武的事情嗎?怎麽突然提到了天齊涯,現在又談到了這個。
有埋伏,但曲長歡還是不太死心,魏文不至於在知道她是頌華殿下留下來的人之後,還對她動手吧。
但身邊這個氣氛,實在是不對勁,她試探著。
“所以魏武最後……”
魏文定定的看著她,突然忽的一下,彎起一個十分詭異的笑容起來。
“沒錯,他就是南陵最後那跳崖的五十四人之一。”
“該死的!”
說完頓時一陣白霧直接對準曲長歡的麵部而來!
曲長歡身子直直的往後倒,魏文這個樣子看來根本就不是因為覺得她是頌華的人,尋著那君臣之心來的,這根本就是因為覺得她是頌華的人,直接來報複的!
但此刻已經為時已晚,魏文見那一口氣根本就沒有迷暈麵前這人之後,從四周的隱秘之處刷刷刷的跳出來一片的人。
原本寬闊的院落,此刻四麵八方都站滿了人,為了防止輕功太好,還從屋簷遠處進行了全方麵的包圍。
“抓我?”曲長歡警惕的看著周圍,“當年頌華殿下又不知道魏武就在其中,不知者無罪,你因為這件事情就要怪她,就要抓我?”
曲長歡怎麽也沒想到,自己隻是想找一找這位多年的老友,卻沒想到直接入了套,此刻有些迷茫的看著周圍的一切。
這話說得就有趣了,魏文依舊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慢悠悠的給自己上了壺茶,笑她無知。
“難道老夫抓你就因為這一件事嗎?”
說魏武這件事情隻是為了試探一下她的身份罷了,看她關懷且沒有驚訝的神情來,他便知道這八九不離十了。
因為這件事情除了那位殿下,他還真沒和其他人說過。
那位殿下啊……
魏文的情緒轉即變得十分複雜,麵前朦朧不堪,一瞬間找不到方向,那位殿下啊為什麽要騙他呢,明明他那麽信賴她。
臉上的神色一轉即逝,馬上撲麵而來的就是冷漠。
“怪就怪頌華殿下吧,而今時今日你們這些頌華餘孽竟然還想為非作歹。”
這會兒曲長歡真不明白了,餘孽,為非作歹,每一個詞都超乎了曲長歡的認知?
但很顯然魏文已經不想繼續扯其他的了,將人抓到再說也不遲,氣勢渾厚的倆個字當即磅礴而出。
“活捉。”
一聲令下,不知道多少根鐵鏈就揮著過來,打在地麵,打在樹上,到處一片狼藉,曲長歡則在這不斷打過來鐵鏈之間躲著。
那鐵鏈帶著的撲麵而來的凶狠和破風的氣勢,打在身上絕對是非死即傷,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
魏文坐在原位看她的身段手法,果然是與從前的那位殿下有些相似,慶幸自己沒一開始就讓他們近戰。
一個眼神瞥過去,這些人的鐵鏈攻勢雙雙換成了捕捉獵物的大網,而且比那大上無數倍的大網!
網也不知道是由什麽材料做成的,曲長歡一刀砍下去還砍不斷的那種。
“該死的。”
索性就將劍直接扔掉,曲長歡當即一手抓住隨即用力往外一扯,但不想這早就是有備而來的,不知道多少個人齊齊的抓著這個網。
曲長歡能把網拽動,但卻還沒那個能耐,能一把把這個網直接扔出去。
這一輪還沒有過去,這個網之後,另一個網又過來,倆手並用,隨著網數的增加曲長歡的力氣越來沒有什麽用處。
想去搬個救兵,但是現在曲長歡的倆隻手都被占用著,根本就沒有多餘的手去放自己身上怕出意外而準備的信號哨,畢竟這一空,肯定馬上就被這網壓住被綁了起來。
難不成真栽在這個地方,一栽栽到自己人的手裏,關鍵還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為什麽栽了。
曲長歡的大腦瘋狂的在轉動,但還沒想出個什麽法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