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這般反應,馮廣霆微微笑了,一副盡在掌握的從容,輕聲道:“十多年不見,霍六姑姑有所不同了,但是,臣還是認出了她。”

薑明熙眯起了眸子,並未言語,放下了茶杯,冷眼審視著他。

馮廣霆從容自如的任由她審視,不疾不徐道:“其實臣也是沒想到,霍六姑姑還能活著,我還以為當年霍家被趁機血洗的時候她就一起死在了那場屠殺之中,還以為霍氏一族真的再無活口,畢竟我記得那個時候,她回京了的。”

霍家六小姐霍慕安,是霍家幼女,還是一對龍鳳胎中的妹妹,生來便有不足之症,不僅需要泡在藥罐子裏長大,還得需要很安靜平和的環境,所以她時被送去別處靜養長大的。

除了自家人和幫她調理醫治身體的奚家人,便沒接觸過外麵的人,所以其實外界隻知道霍家還有個六小姐,卻不知道她長什麽樣。

十三年前政變發生的時候,正是二月春寒之際,她那年正好回了京城過年,霍家被屠殺的時候,她便也是在霍家的。

因為正是年過之後,西境太平,又有良將坐鎮,霍家的人便不急著前往西境駐守,全家都在,這才被亂軍一舉屠殺殆盡。

雖然沒人見過霍慕安,但是是有屍體的,盡管屍體被破壞了,可衣裳和年齡上並沒有差錯。

可,人卻沒有死。

他在宮中見到霍慕安,是巧合,也覺得很意外,這才催著要見薑明熙,亟待確定一些事。

薑明熙麵色冷肅下來,不帶任何感情的冷然緩緩道:“馮廣霆,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是會死的,看來你是不想今日活著離開這裏了。”

這話,警告的意味毫不掩飾,還有殺氣。

馮廣霆無謂於她的殺機,隻是苦笑歎氣,平和道:“公主,臣並不是你的敵人。”

薑明熙稍愣,隨即繼續冷眸看著他,對他的話雖不予置評,卻牽扯出了一抹譏諷的笑。

馮廣霆道:“臣一直不相信公主真的忘了曾經的自己,也不信公主真的被嚇破了膽,這麽多年,臣一直在看著公主,隻是一直不確定,公主到底是想要活著,還是有其他所圖,直到見到了柔貴妃。”

“見到了她,臣才真正確定了,公主從未忘記過,後來臣憑著這條線索聯想了許多事,也有了一些猜測,想來當初慶城的種種和兩個月前的金川之亂,都是公主的謀算吧?”

薑明熙眸光冷沉了幾分,盯著馮廣霆的眼神愈發狠戾,還指腹輕搓著麵前的桌沿,似乎在哦思量著什麽。

像是在看著一個知道自己見不得人的秘密的人,在考慮是否要滅口。

馮廣霆很聰明,幼時便可見一斑了。

他能見微知著推算種種不奇怪。

馮廣霆看出薑明熙的殺心,歎道:“公主不必這樣看著臣,臣剛才說了,臣不是公主的敵人。”

他說的異常的誠懇,那雙眸子裏,盡是純粹,看不出雜質。

薑明熙聽了笑話似的,冷笑譏諷:“叛臣之子,不是敵人是什麽?”

馮廣霆神色微肅,低聲問她:“公主真的覺得,我父親背叛了先皇陛下和霍公麽?”

“難道不是麽?”

薑明熙怒而質問:“當年霍家被屠是薑臻和謀劃的,可作為霍家第一家臣的馮家卻安然無恙,薑臻和登基後,馮琦就成了薑臻和委以重任的鎮西侯,得到了西境的全部兵權,難道你敢跟我說,你父親沒有背叛我父皇和我外祖父?”

薑明熙這番質問,讓馮廣霆一時間沉默了。

他不知道怎麽回答。

好一會兒,他才無力道:“公主,有些事情,並非表麵上所見那樣非黑即白,但是請你信我,馮家不曾背叛先帝,也不曾背棄霍家,這世間許多事,都是無可奈何……”

薑明熙冷厲打斷他:“你想跟我說,馮家隻是獨善其身?隻是虛與委蛇麽?”

不等馮廣霆說什麽,她便憤恨怒道:“馮廣霆,你敢說你馮家這麽多年所行種種都是無可奈何?連我這樣為了活著為了報仇臣服仇人的人,都不配以一句無可奈何來掩飾自己的軟弱無能,你馮家又憑什麽?!”

這番質問,讓馮廣霆啞口無言。

是,馮家是不配的。

薑明熙道:“馮琦當初不過是一個夥頭兵,是我外祖父賞識了他提拔了他,他才成了我外祖父的親兵,是外祖父帶他上陣給他機會委以重任,他才有了出人頭地的機會,我外祖父視他如親子!我舅父視他如手足,他呢?”

她憤恨不已,擲地有聲道:“別說你們馮家或許隻是順勢而為的獨善其身,我告訴你馮廣霆,受恩於霍家,你們馮家沒有資格在霍家的慘禍之下獨善其身!”

馮廣霆閉了閉眼,聲音啞澀低緩:“公主,我父親當年得知霍家被屠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阻止和救人了……”

薑明熙又激憤冷斥:“所以他明知道是薑臻和謀劃了霍家的慘禍,知道薑臻和害死我的父皇母後皇兄皇弟,還當做不知,投誠了薑臻和是麽?然後他得到了薑臻和的重用,從西境的一員大將,一躍成了執掌兵權的鎮西侯,你敢說,他沒有戀棧兵權的私心和野心麽?!”

馮廣霆又是一陣沉默。

有些事情,他是無法辯駁的。

霍家在的時候,馮琦受恩於霍家,居於霍家之下沒有異議,可他身為將領,也是想要更上一層,得到更高的榮耀的。

當然,讓他背叛霍家也不會。

可當霍家沒有了,有了執掌兵權更上一層的**擺在麵前,他自然拒絕不了。

所以當年,隱約知道薑臻和在那場政變中成了贏家並不是那麽簡單的,他還是權當不知,成了薑臻和安撫和收攏西境兵權的棋子。

他對不起霍家,也對不起先帝。

作為兒子,馮廣霆沒辦法為自己的父親辯駁多少,他理解父親在那個情況下的選擇,不做徒勞的掙紮,爭取最大的利益罷了。

但是其實他心裏,也是有介懷的。

馮廣霆輕聲問:“公主厭憎他,想殺他,所以前幾年,才派人刺殺他,對麽?”

薑明熙昂首咬牙,大方承認:“是又如何?他難道不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