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陌去了長公主府融秋宮去請夏旅思。夫子說夏旅思其人賴皮異常, 油鹽不進,怎麽講道理都講不通。但是藍陌到了夏旅思門前,也不知是因為是公主請她, 還是因為她已經忙完了, 原本夫子請了三日都不肯出房門的夏旅思二話不說就從書房裏出來了。

現下已經到了初冬時節,天氣還沒下雪, 可是戶外已經頗有寒意。夏旅思揣著手手跟在藍陌後麵去了緋煙閣。

到了側翼的書房, 段泠歌正坐在書桌前批閱奏章。夏旅思走到她跟前,眯眯一笑:“嗨~公主娘子,我好想你呀。不算還不知道,我竟然好幾天都沒出門來找你了。”

段泠歌視線在公文上,寫字的筆沒停,隻清淡地說:“你也知道好幾天了, 你無故逃學, 夫子請你都不予理會, 是因為何事?”

“啊,嘿嘿……”夏旅思尬笑:“這件事被你知道了啊。”

“夫子很生氣, 皇家從未有過離經叛道的學子, 我該如何罰你?”段泠歌聲調緩緩的, 動作優雅地抬起手擱下了筆。

“噫……又要罰了。”夏旅思苦著臉,自動自覺地伸出手掌到段泠歌麵前。因為她已經看到了,大美人說“我該如何罰你”的時候, 她的眼神瞥了一眼書桌最邊上的戒尺。

原來這就是夫子的絕招,去她老婆那告狀。

嘖, 老婆果真拿起了戒尺。她雖然受過專業的忍耐力訓練, 不怕痛, 可是架不住自己的手細皮嫩肉的, 上次被打以後腫了好些天,害得她每天在融秋宮裏練力量搞體能訓練都不方便。

夏旅思幾乎要哭唧唧了,伸手閉眼如臨大敵,再偷偷睜開一條縫瞄段泠歌的動作。

段泠歌舉起戒尺,然而夏旅思預期的火辣疼痛卻沒有出現,她的手隻是輕輕地落下了,戒尺在夏旅思的手心裏輕輕點了兩下。

段泠歌表情很冷,聲音卻清冽好聽。她輕輕地把戒尺放回原處,說:“罰過了。記得長記性,再有下次,定不輕饒。”

“嗬~”夏旅思笑了,重重拿起卻輕輕放下,這冰山美人看著冷冰冰,實際上對她還是心軟了。心一動,她伸手握住了段泠歌的手,誠心地說:“我懂得,你待我好!”

段泠歌的手果然像她猜測的一樣冰涼涼的。天氣冷,她穿得單薄還一直在寫字,手涼得讓夏旅思心裏舍不得。夏旅思雙手一捂,用自己熱熱的手捂住她的手。

“你……”段泠歌輕蹙眉,抽回手,反手便在夏旅思的手背上打了一下“啪”!

“唔……”夏旅思摳著手背,低下頭。好難啊,和我的野蠻老婆在一起,逃學沒被戒尺打,毛手毛腳還是被打了一個小巴掌。

“說吧。這幾天做什麽了。”趕緊說正事省得她小動作多多。段泠歌還是第一次主動過問,夏旅思做了什麽。

夏旅思笑一笑,轉身回頭一看:“所有人下去。”

段泠歌不知她賣的什麽關子,淡聲說:“下去吧。”

她這聲下去,不包括小娥和藍陌,恰相反,段泠歌單獨和人談事情的時候,小娥和藍陌都會緊緊守在她身邊。

夏旅思把揣手手時收在袖子裏的一張紙拿出來了,她攤平在桌上:“泠歌,你來看看這張單子。”

段泠歌打開一看,裏麵寫了滿一張醜字,是好些個人的名字。段泠歌問:“這是什麽?”

夏旅思指那些名字,聲音變得前所未有的堅決和犀利:“這是後園子的花匠。這是跑采買的小廝。這是書房裏的禦用宮娥,還有這個……所有這些人,要全部遣散。今日便執行,立刻馬上,著令回原籍,永不得再入昭理城。”

段泠歌一凝神,不動聲色地問:“為何。”

“這些人有的是替人傳遞信息的細作,有的一開始就是被人安插進融秋宮的,有的則被人收買意圖不軌。這些人萬不能留,即刻遣散!”

夏旅思嚴肅的表情,果決的態度讓段泠歌驚訝了一下。從未見過夏旅思這一麵,此時此刻,她不是小兒,不是癡兒,在她的眸子裏,有一些讓人看不懂的東西,竟像是深不可測。

“我如何采信於你?”段泠歌低聲問,評估著夏旅思異常的表現。

“我既是你的妻子,我對融秋宮裏的人處置得,處置不得?”夏旅思問。

段泠歌的心輕輕一顫,當夏旅思說她是她妻子的時候……那句話聽得,讓人無法再自動過濾掉。段泠歌直了直肩背,說:“你是主子,自然處置得。”

“那我自去處置了,這件事你不要費心了,我自然會辦好的。”夏旅思說這句話的表情,就像是對受害者家屬說“放心交給警方”的樣子。她說完,自己都忍不住好笑。

“你……”你是怎麽知道這些人的底細的?你又是怎麽懂得政敵間互相安插眼線的陰謀的?段泠歌有許多的疑問,可她終究沒有問出口。這個夏旅思,是真的大不一樣了,若說以前的夏遲是癡兒,那麽夏旅思竟就像是醒了過來,她是不是該改變對待夏旅思的方式,因為她已經不癡了。

夏旅思離開了以後,段泠歌獨自沉思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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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娥也以為,夏駙馬自從山崖上掉下來,腦子摔“好”了,不僅會認人能說話,還靠她那張光吃了十幾年隻長個子不長心眼的嘴,很會想一些稀奇古怪又好吃的食物。

這還不算,以前隨便讓人欺負,一根小銀簪子戳手就能哭得稀裏嘩啦的駙馬,竟然還懂得了懲罰下人,趕走了好些身家不清白手腳不幹淨的宮女和仆役,這件事鬧得動靜還挺大,一時間宮女和仆役都規矩了很多,生怕駙馬的懲罰落到自己頭上。

在小娥看來,這就說明了,癡兒駙馬,不癡了!

然而小娥認定這件事沒兩天,她這天又匆匆忙忙地跑在緋煙閣的遊廊裏,跑得是大汗淋漓,氣喘籲籲:“公主,公主!”

“我說過要輕聲緩步,從容不躁,小娥你的禮儀學到哪兒去了?”段泠歌此刻正坐在池塘邊的亭子裏彈著古琴,她的音調緩緩的,和小娥劈裏啪啦的語氣形成了鮮明對比。

“公,公主,不是我躁,實在是,是那駙馬,她又犯癡了!”小娥說。

悠揚緩慢的樂聲停了,段泠歌按住琴弦,抬起頭來問:“她又怎麽了?”

段泠歌這一問,發現身旁的宮娥們都在忍笑,連藍陌都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小娥皺眉說:“融秋宮的園子裏,栽了多少奇花異草,好多都是異邦進貢,全南滇國隻有獨一份兒,那些都是公主您最愛的花草。可是,夏駙馬倒好,她又犯癡了,她竟然把滿院子的花草全拔光了。滿園子啊,都給薅禿了,我方才去瞧了一眼,竟是寸草不生了!”

“什麽?”段泠歌驚訝,知道夏旅思動輒折騰,但是再怎麽想,也想不到夏旅思還能折騰這個,“什麽時候的事?你們都知曉?”

一個隨伺在側的宮娥福身回稟:“回長公主的話,駙馬從昨日開始動工的,雇傭了大量的人手,因此我等也有所耳聞。據說,駙馬要把園子清理幹淨,她要……要……”

“要什麽?”

“要種菜!”

小娥一跺腳:“哎呀,我說什麽來著!夏柿子又犯癡了,她在高門大戶的花園子裏開墾菜地,而且竟然大冬天裏播種種菜!”

段泠歌輕啟朱唇,終究什麽都沒說,隻得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那天和夏旅思談了幾句,那人說話的樣子,縝密的語言,還有她眼睛裏透出的冷肅堅毅的神采,她一度懷疑,夏旅思真的不是癡兒,無論是傳聞中還是過去一年在她麵前的表現,皆是城府極深的陰謀。

可是這一轉眼的,才沒幾天的功夫,怎麽又來了呢。段泠歌沒好氣地甩了甩袖子:“這個人莫非是故意的?三天不罰,就生事!真真禦花園後山上的猴兒都沒她那麽會搞事。”

小娥和藍陌對視一眼,小娥覺得自己本來挺生氣的,可是見公主生氣,她覺得自己又好像沒那麽生氣了。以前公主心中不快,皺個眉她都要緊張個半天,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公主三番兩次惱那夏世子,她每次看到竟沒有那種緊張的感覺,反而還有種小期待,真就不知道為什麽呀!

而另外一邊。小竹子也挽起褲腿,跟在夏旅思的身邊刨地,他忐忐忑忑地說:“我說世子,您這樣,真的行麽?這珍貴的紅果子,就您說的西紅柿,番茄,整個南滇國就園子裏有這麽十幾株,都叫您給剪成兩截了,這還不得死了呀。”

紅果子早就被世子摘光吃掉了,沒想到這立了大功的人間美味,入了冬還要挨一剪刀,也是慘。小竹子心裏為它們哀嚎。

“懂什麽。番茄可以扡插育苗,我剪成兩截,隻要細心養護,扡插的番茄養活了以後,不就有兩棵了麽?再來不就可以一棵變四棵了麽,再往後就可以育種,擴大,甚至推廣,番茄就和我以前的地方一樣,是最常見的蔬菜啦……唉,和你說遠的你也想象不到,快給我幹活!”夏旅思笑著侃了幾句,又彎腰,小心翼翼地挖洞種起她的番茄來。

小竹子看了看周圍,又說:“所有的花都拔了?花好看呢?死多可惜呀,要不我們還種著吧。”

“拔了。留著幹嘛,好看能吃嗎?還不如種好吃的,每天給它澆水除草施肥,最後還能吃,多實在!”夏旅思撇嘴。

夏旅思超級直男地,為拔掉花種菜這件事,給出了讓人無法反駁的邏輯關係。

嘶,這麽說好像也沒錯。小竹子無語地再問:“那,這工程還繼續搞麽?諾大一個園子,您要把亭台樓閣都卸嘍,甚至把鋪地的石板都掀了,全平整成菜地,這土木工程量可大了。”

“當然得動啊。”夏旅思說得斬釘截鐵:“整好了才能弄出一大塊地,地平整好了,你再給我雇人,我要去挖魚池裏的塘泥,都給我挖了,挖上來以後摻和進園子的土裏。務必要快,同時進行,最快速度給我搞好。多雇點人,多給點錢,要快!”

小竹子苦笑:“問題就是咱府裏的錢架不住這麽花。咱融秋宮的園子不小,搞個底朝天,十分費工,加上禦用的工匠、勞役們要價頗高,花費巨大。再這麽下午,世子您的府庫可就要見底了。”

“什麽?”夏旅思一愣,她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誰還能想到,穿越回古代用現代智慧大展拳腳的時候,還會沒錢啊!

夏旅思齜牙問道:“我沒錢了?!我這麽窮的嘛?”

什麽鬼,她不是穿越成人生贏家了嗎,爹是權傾朝野的大權臣不算,她還是公主的老婆呢!就她這樣的人,那麽窮的嗎?也不就是想整個菜園子種菜,這就沒錢了?!

“世子有所不知。南滇國近百年來,國運不濟,大而不強。這十幾年您爹也就是宰相大人擁有曠古奇才,才讓百姓們日子還算過得去。可是長公主監國之後,為了百姓們過得富足,竟大幅削減了稅賦,為此公主和您爹,呃不是……是和世族之間矛盾日深。”小竹子這個人精,進了長公主府,向著公主說話,可是也不得罪前老爺。

“南滇國這幾年北邊,東邊,一直飽受外敵侵擾,戰事不斷,公主為了維持安定所費巨大。再加上輕徭役薄稅賦的後果就是皇家的收入越發不濟,國庫空虛,皇宮上下,長公主自己帶頭縮減開支,生活簡樸,國庫仍是捉襟見肘。所以咱這長公主府,本就沒有錢。”

“我去!我公主老婆怎麽那麽委屈,可憐死了。我一高.幹子弟,沒有嫁妝的嗎?!我養她啊!”夏旅思拍胸脯理直氣壯。?